 我家的老屋歷史并不悠久,不過四十多年的光景。母親出生在40年代初,年輕時與來路南修建“東方紅水庫”的父親相識而遠(yuǎn)嫁外地,由于父親在昆明單位上工作,她不愿意獨自一人背井離鄉(xiāng)在父親的家鄉(xiāng),就執(zhí)意留居路南娘家了。當(dāng)時母親家里兄弟姊妹眾多,那個年代的生活與住房都極為艱難,幸好她的四哥當(dāng)兵在外,他就把自己名下的一間小屋讓給母親暫住,婚后的父母一直借住哥哥的房子,總有了一種深深的歉疚和自卑感。我出生在村頭一條狹窄的小巷里,一條青白雜夾彎曲的石板路橫穿在當(dāng)中,隔路相對兩邊各是四五家鄉(xiāng)親連成排的房子,我家恰好在路下方這排的轉(zhuǎn)角處,一條水溝順墻根而下,我家的門口地勢較低,每到下大雨的時候,母親總要冒雨去撈屋前的陰溝,擔(dān)心雜物堵塞雨流成洪漫進(jìn)家里來,所以屋里常年都無比陰暗潮濕、總是冷陰陰的。我家的小屋雖矮卻有上下兩層,一進(jìn)門口右邊是灶臺和水缸,左邊的擋墻上有兩道門,靠近正門掛布簾的是臥室,靠里間的木欄門是豬圈,只能關(guān)兩頭豬。豬圈正對門搭著一把歪斜的木頭梯子上二樓,二樓地板是方塊狀的土板樓,屋脊像魚背拱起似的呈三角形,兩邊瓦檐幾乎直接搭在樓板上,稍一走重就會閃動并“簌簌簌”地掉落塵土,爸爸的高個子只能弓腰在正中走,否則就會撞到屋頂?shù)耐咂?,只有妹妹可以無拘無束的跑來跑去,父親回家就在小樓搭地鋪睡,我和妹妹總愛在上面開心的翻滾。 我家的臥室僅僅能搭一張木床,床頭、床腳兩端和一側(cè)三方都緊緊靠著墻壁,僅有床前留有一條50分左右寬的空隙,能供進(jìn)出和上下床使用,床前的墻壁上還釘了好多木釘,掛著一包包雜物和我們要穿的衣服。我每次取東西都先爬在床上,一只腳踩在床邊,另一只腳磴在墻上,隨便一伸手就可以拿到墻上掛著的東西。我也經(jīng)常使用此“凌空劈腿”招取物,把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東西懸掛起來,存心逗妹妹不讓她拿到,或是以此要挾她對我言聽計從,以此炫耀當(dāng)姐姐的優(yōu)勢。在我六歲那年,母親因大難產(chǎn)做了剖腹手術(shù),由于當(dāng)時醫(yī)療條件極差和她的特殊情況,母親在病榻上足足躺了兩三年,她一生刻骨銘心的痛楚與悲哀都堆砌沉淀在這里,此后多年里身體都十分羸弱,無法進(jìn)行任何體力勞動。因父親每年只有一月的探親假可以回來,所以幾乎家庭的事務(wù)全由年幼的我來承擔(dān),一些繁重的勞動都只得靠親戚和鄰里幫忙,因此有時每天都有好幾波來我家小屋里忙碌的人,原本窄小的屋子顯得更加擁擠、局促。于是,盼望自己有朝一日能起房蓋屋,就成了父母一生最大的追求和夢想。從我記事起,父親就開始利用每年一個月的探親假時間,自己籌備建蓋房子的一切材料。他從起早貪黑的上山砍椽子,一根根一趟趟的扛回家來,到經(jīng)常在半夜三更還在忙著給木材修岔削皮;不論是從河邊一擔(dān)擔(dān)的撈沙、挑沙子,還是到山上一塊塊的刨土、取石,凡是能一個人做的,他都爭分奪秒的玩命地苦干。 我十歲那年,父親春節(jié)放假回來,那個寒冬臘月里突然下了一場大雪,而他就在冰天雪地里忙著準(zhǔn)備制作土坯的泥巴。雪花紛紛揚揚時,他披著蓑衣戴著帽子,在房子地基中間里挖了一個大土坑,然后把雪鏟成堆滾成球,再推進(jìn)坑里化水使用。等天一放晴時,他就開始和泥脫土坯了,他赤著腳光著腿在冰冷的泥塘里攪拌泥巴,雙腳凍得生疼就一邊不停地拼命用力抽動、跳動,還一邊對我們做著滑稽的動作和鬼臉,我們姐妹在一旁被逗得哈哈大笑,后來懂事的我就執(zhí)意加入了父親的行列,幫著他一起滾雪球、踩泥巴、運泥巴,協(xié)助父親做土坯。妹妹那時還小,一進(jìn)泥坑就陷進(jìn)淤泥拔不出腿來,反而一屁股坐在泥坑上委屈得哇哇大哭。當(dāng)時母親拖著孱弱身體,滿臉掛著苦澀與疼愛,一盆一盆的不停地給我們燒熱水,一邊倒給父親溫土坯模子,一邊倒進(jìn)泥坑里給我暖腳,就這樣全家動手做土坯,今天做幾百個,明天做幾百個,我們將整個地基和四周的空地都做滿了土坯。在父親的影響下,我不僅還學(xué)會了削土坯、翻土坯、曬土坯,堆土坯,還練就了一生的堅強(qiáng)和倔強(qiáng),我們一家子,艱辛而幸福的朝著我們的新房夢頑強(qiáng)奮進(jìn)……第二年春節(jié)父親放假回來,在親戚和鄰居們的幫助下,我們家開始動工蓋房子了,先是抬石頭、鑿石頭,壘砌起來了房子的地基石腳,然后就是由父親一個人,從矮處一層層挑土壘墻,稍高就搭架子挑土充墻。土墻壘到一定高度,父親挑土不便了,就開始用滑輪吊我們事先做好的土坯子上去砌墻,每次都是我在下面用繩子把兩個土坯勾在一起栓好,再讓父親在上面拉了吊上去砌墻,最后再請親戚和木工師傅們來豎柱上梁、釘椽蓋瓦……幾經(jīng)努力終于蓋起了屬于我們自己的新房子,北邊三間正房,后來在兩邊又各蓋兩間小耳房,再加一道圍墻就連成了一個小小的三合院。 如今,歷經(jīng)四十多年的歲月,承載父親心血的新房已經(jīng)在風(fēng)吹雨打中斑駁陳舊成老屋,退休后的父親與母親一直安居其中,除了屋前后多了個小菜園和安置了太陽能的衛(wèi)生間外,其余一直保持原樣絲毫沒有改變過。多年的風(fēng)霜雪雨后,屋頂?shù)耐咂捎跊]有得到及時的翻修和維護(hù),有幾個地方經(jīng)不住摧蝕腐化,椽子和瓦片已經(jīng)松滑塌陷、脫落漏雨,幾處墻面也被雨水沖刷得坑洼成壑,我家的老屋已經(jīng)變得面目殘破、有些慘不忍睹了。母親曾幾次提出來要翻修,但都被我們否決了,一是幾十年來老屋所處的位置,四周已經(jīng)被村民的房屋建筑“淪陷”了,除了一條簡單的便道能通過,就連車都無法開進(jìn)去,連基本的建筑材料都難于搬運進(jìn)去,再蓋必須得換地點了,老屋實在沒有翻修的價值和意義,二是我在城里給他們買了小套小房已經(jīng)裝修好了,只要他們愿意就隨時可以入住。此時年邁的父母自己干不動了,一直也得不到我們的支持,所以就漸漸不提修房一事了。去年父親不幸一走,丟下母親孤單一人獨居老屋,我?guī)状我M(jìn)城來與我們同住,都被她拒絕了。她堅決地說自己哪兒都不想去,老屋要是沒人住就會倒了,她只是想呆在家里,并毅然決然地告誡我說,將來她就是死也要死在家里面,千萬不要把她弄到醫(yī)院或其他地方去,讓她臨死都不得歸家。我知道母親堅守的不僅僅是老屋,更是她和父親一生追求和奮斗的歷程與寄托,是她畢生最幸福的見證和歸宿! 就在半年前的一天,從來不在我上班時間給打電話的母親,居然給我打了一個電話,她用激動得顫抖的聲音告訴我,說鄉(xiāng)政府把我家的老屋劃為了危房,不久就要來免費給予維修翻新了……從母親悲喜交加的語調(diào)里,我才深深的懂得了老屋對她的意義和價值。那一刻,我的淚水奪眶而出,深深的內(nèi)疚和自責(zé)讓我羞愧難當(dāng)!如今,我家的老屋在鄉(xiāng)政府部門的規(guī)劃和改造下,又重新煥然一新了,它不僅從外部穿上堅固結(jié)實的新衣而舊顏換新貌,還從內(nèi)部挺起脊梁、站直腰桿,屋頂瓦片全部翻修戴穩(wěn)了帽子,母親從那很久很久都高興得合不攏嘴,還興奮的讓我?guī)退衔莺狭擞傲裟睢N抑?,她從心底里感激今天的好政策,感謝政府給她送來的關(guān)懷和溫暖,感恩有人了卻了她平生的心愿。從老屋翻修以后,母親每次燒香拜佛的禱告詞,都已經(jīng)由“阿彌陀佛,請保佑我一家老小清潔平安!”變成了“阿彌陀佛,保佑天下太平,國泰民安!”了!老屋,我家的老屋,你是母親今生解不開的情結(jié)!
作者簡介:石林秋葉,原名李紅玲,昆明石林人,文學(xué)愛好者。本人喜歡爬山和游泳,愛好養(yǎng)寵物狗狗。“ 網(wǎng)內(nèi)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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