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聽音頻的朋友可移步喜馬拉雅,搜索《通俗西藏史》,老布充滿大碴子味兒的口音,將撲面而來!
各位喜馬拉雅的小伙伴大家好, 我是您的老朋友——藏史德云社的老布。
上期咱們講了赤尊公主和布達拉宮的淵源,這期咱講個比較輕松的內(nèi)容,聊聊布達拉宮的鎮(zhèn)宮之寶。
在講內(nèi)容之前,咱先聊幾句別的。
大家的留言我都看了,先對大家表示感謝,我很歡迎大家用留言的方式和我交流,這對咱倆都有好處,一方面便于我調(diào)整節(jié)目內(nèi)容的深度,另一方面也讓我知道大家都關注什么內(nèi)容。
比如說上次我問大家內(nèi)容是不是有點過深了,我發(fā)現(xiàn)留言就有點兩級分化的意思了,有的人感覺還不過癮,希望更深點,而有的人已經(jīng)覺得有點拖節(jié)奏了。
這其實就是涉及西藏史節(jié)目的困境,大家對這類知識的認知程度差異很大,有的人感覺講得太水,沒啥干貨,可對另外一些人來說,已經(jīng)有收聽門檻了。
我考慮了一下,畢竟這是個通俗史類的節(jié)目,又不是專家講堂,還是要考慮大多數(shù)聽眾的需求。
我準備這樣調(diào)整一下,講幾期普及的內(nèi)容,再講幾期比較深的內(nèi)容,用這種節(jié)奏來兼顧各方面的需求。
如果說您對深度有更高的要求,一方面您可以看內(nèi)容簡介,里面有我列出來的論文依據(jù)。如果還是不過癮,內(nèi)容簡介里有我微信的二維碼,我可以把論文打包發(fā)給您,不管老布怎么講都不可能比論文寫得更深了。
另外,您也可以在評論區(qū)提問,老布到是未必能答出來,不過老布還有老師,還有朋友,我可以幫您問問,這樣咱倆都能提高。
好啦,關于內(nèi)容深度的話題就先聊到這兒,下面咱們來正式講今天的內(nèi)容。
但凡去過西藏的人,您要是沒去過布宮,估計您去的是個假西藏;
就是沒去過西藏的人,不知道拉薩有個布達拉的人也不多。
由于布宮太有名了,坊間有很多關于布宮的謠傳。
比如說有人布宮里藏著世界上一半的黃金,不知道聽了這話,現(xiàn)在的榜首大哥會不會哭暈在廁所里。
還有人說布宮的地壟里藏著數(shù)不清的寶貝,就是沒人打開。
咱先說說布宮的地壟是個啥東西,布達拉宮是個山地建筑,房子是依山就勢建起來的。
山體嘛,不可能長成橫平豎直的樣子,但建筑的地面必須要水平,要不然人也站不住。
所以,在建筑地面和山體之間就存在一個三角形的空間。
這部分空間不可能全部填實,這樣做工程量太大了,藏族人是用毛石砌成一道一道的墻體作為基礎,上面托住的就是布宮的內(nèi)外墻體,這在建筑學上叫做條狀基礎。
在條狀基礎之間按道理是應該回填的,但把填充的土方運上山太費勁了,所以也就沒填,就一直空著。結(jié)果這個空著沒啥用的基礎,就成了很多人眼里的藏寶密室了。
說到這可能有人就想了,布宮用了這么多年,萬一里面有啥好東西呢。
有這種想法的,您也就歇了吧!
國家早就把地壟清理過了,除了拉出去幾十噸的垃圾,沒發(fā)現(xiàn)啥正經(jīng)東西。您要是有那閑工夫,去布宮看看正兒八經(jīng)陳列的寶貝吧,別老盯著地板使勁。
那在布宮里藏著的萬千寶貝里,哪一件才能算是鎮(zhèn)宮之寶呢?!
或者咱換個問法,您覺得最早出現(xiàn)在西藏的佛教塑像是哪一尊?
估計很多小伙伴聽到第二個問題,都能給出答案,“肯定是兩位公主帶來的佛陀等身像唄,以前西藏沒有佛教,松贊大神娶了兩位公主,各自帶了一尊等身像陪嫁,肯定是這兩尊呀!赤尊又比文成早了一年多,她帶來的八歲等身像肯定是第一尊!這問題問得太弱智了,不符合老布你的身份!!”
這問題乍看起來,確實挺弱智的,但要是深刨起來,還真沒人能答得上來。
咱就不說圖像考古學的內(nèi)容了,這內(nèi)容太深奧,沒受過專門訓練,根本不知道在說什么。就說藏文史料的記載上,等身像也不是最早進入西藏的佛教造像,因為在此之前松贊干布的本尊圣像就已經(jīng)在拉薩了。
這尊號稱是“布達拉宮靈魂”的觀音圣像,就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鎮(zhèn)宮之寶。
現(xiàn)在咱就來看看,這尊非同一般的觀音圣像是怎么來到拉薩的。
在《柱間史》的記載中,松贊干布本是觀世音菩薩的化身,來到西藏就是為了度化蕓蕓眾生脫離苦海。
但他遷都拉薩以后,心里就一直有件事情揮之不去。
他想都城也潛完了,十善法也頒布了,準備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可以開始弘揚佛法了。但弘揚佛法得有本尊造像呀,要是用土和石頭塑像呢,顯得檔次太低;要是用木頭雕刻呢,又怕容易干裂;要是用金銀塑造呢,又怕有人居心叵測毀于一旦。
就在這個時刻,突然天音怒放,云端有言道:“在天竺南方僧伽羅島的海濱沙洲上,埋著一棵蛇心旃檀樹,你的本尊就在其中,可前往請之”。
于是,松贊干布就派自己的化身比丘去迎請本尊圣像了。[1]
在五世達賴喇嘛寫的《西藏王臣記》里,也有一段很類似的記載:“王欲度眾生登無上解脫之道,必須依止一本尊佛像作為臂助。乃遵眾多天神的指示,由眉間放出白毫,變化為比丘使者,至尼婆羅取回由旎檀樹干所成之圣·魯格夏熱觀音尊像。事成之后,比丘乃溶入于法王之眉間焉。”[2]
相比于《柱間史》和《王臣記》的記載,我更喜歡《西藏王統(tǒng)記》的描述,索南堅贊干脆把尋訪圣像的過程,寫成了一個活靈活現(xiàn)的故事。
在尼婆羅境內(nèi)有一片大森林,林中有一棵旎檀樹干,自然呈現(xiàn)四昆仲佛像。
林中有一牧童,放牧著很多水牛。水牛中有一頭很特別,它白天繞著旃檀樹旋放其乳,就是繞著圈往樹上呲奶。
等晚上回家以后,牛主人發(fā)現(xiàn)牛奶少了,就罵牧童說:“你這人太不地道了,這牛奶咋少了呢,是不你偷著喝了?!”。
牧童也不樂意了,說道:“你咋那能埋汰人呢?你家的牛有毛病,大白天的,各個往樹林子里頭干,出來就這熊樣了,不信明天你自己去瞅瞅?!?/span>
第二天,牧童與牛主人一起去放牧,果然看見水牛繞著大樹呲奶。
這事兒傳開了以后,化身比丘就知道松贊要找的本尊旎檀佛像,就要出自這棵樹上了。
他找了工人帶著工具來砍樹,就在工人舉起斧子要下手的時候,大樹上自然呈現(xiàn)四昆仲佛像說話了:“緩徐伐之,置我于芒域城中?!?/span>
工人一砍,里面出了一尊圣哇底佛像,這個哇底佛像就是滿愿觀音像,據(jù)說供奉在今天的吉隆縣內(nèi)。
然后大樹又說話了,“緩徐伐之,置我于揚布亞格城中”,話音未落,就出了一尊圣武岡佛像。武岡佛像就是頂閣觀音像,據(jù)說供奉在尼泊爾的加德滿都。
再然后,大樹又說,“緩徐伐之,置我于天竺與尼婆羅之間”,這次出的是圣甲瑪里佛像,也就是彩金觀音像,供奉在尼泊爾境內(nèi)。
最后出的一尊才是西藏用的,大樹說的是“緩徐伐之,我將往藏地有雪邦土,為藏王松贊干布之本尊”。[3]
您看,大樹自己都把身份挑明了,就是給松贊大神準備的。
由于最后出的是尊觀音菩薩像,所以就用了觀音的梵語音譯,將圣像稱為“魯格夏熱”。
據(jù)說“魯格夏熱”圣像被送到拉薩以后,很快就促成了兩件大事的發(fā)生。一件是赤尊、文成兩位公主的入藏,另一件就是紅山宮的建成。
上期咱們講赤尊公主入藏的時候曾說過,松贊干布在河水中看到六道彩光,在白光中看到了赤尊,在綠光中看到了文成。
這是《柱間史》當中的記載,但可能之后的教法史料作者,認為從河里看有點不過癮,所以在《西藏王統(tǒng)記》里寫的是松贊在本尊圣像前祈禱,從旎檀像胸間射出二光,分別射至泥婆羅及漢地。
于是,松贊干布便去兩地迎娶了公主入藏。
按照藏史的邏輯來說,松贊和兩位公主的姻緣早已注定,三人皆為觀音菩薩的化身,但松贊干布本人不知道這層關系,他需要通過一個媒介來引導,這個媒介便是“魯格夏熱”圣像。
這么看起來,說圣像是赤尊、文成的媒婆也不算過分。
等到赤尊公主進藏以后,她發(fā)現(xiàn)夫婿整日圍著旃檀觀音像轉(zhuǎn)圈。公主就以為是松贊干布擔心紅山宮不夠堅固,于是便對宮殿進行了再次建設。
這段內(nèi)容上期已經(jīng)仔細講過了,這里就不再贅述了,有興趣的小伙伴可以去聽上期。
不過有一點強調(diào)一下,《西藏王統(tǒng)記》是我目力所及的史料中,第一次用了“布達拉”這個詞,在此前在敦煌文獻、柱間史、巴協(xié)等文獻里都是稱為“紅山宮”或“紅宮”。
說到這里可能會有小伙伴說了,就一個宮殿唄,叫啥不行,別這么擰巴!
這還真不是宮殿叫個啥,這么簡單的一個問題,這里面涉及到一個學界長期爭論的問題,就是觀音崇拜到底是什么時候,在西藏盛行開來的。
因為“布達拉”和“六字真言”一樣,是個典型的觀音崇拜符號。
如果說松贊干布建的宮殿被命名為“布達拉”的話,那就意味著吐蕃王朝的初期就已經(jīng)有了觀音崇拜。
而現(xiàn)在雖然有一部分學者認為觀音崇拜進藏時間很早,但大多數(shù)學者都堅持認為,應該是在藏傳佛教的后弘期。
所以這名字還真是不能亂叫!
在藏史的記載中,自從觀音圣像入藏以后,就有了一種吐蕃護法神的感覺,松贊干布大事小情都要在圣像前面祈禱一番。
而之后的二百年里,吐蕃王朝也確實發(fā)展得順風順水,一路高歌猛進。但到了公元842年,圣像仿佛突然就失去了魔力,吐蕃王朝在沒有任何征兆的情況,咔嚓一下就崩了。
國家崩了,圣像就是再萬千寵愛也沒用,它棲身于紅山宮先是被雷劈,然后又被戰(zhàn)火燒成了一片瓦礫。差不多三百年后,噶當派的高僧重新找到了觀音圣像,把它先后移至帕邦喀宮和小昭寺供奉,但這只是它顛沛流離生涯的開始。
17世紀初葉,崛起于后藏的藏巴汗開始將觸角伸向前藏,首先受到威脅的,便是盤踞在拉薩河谷的領主吉雪巴。
公元1605年,藏巴汗聯(lián)合止貢噶舉派前后夾擊,大敗吉雪巴的軍隊,將大片拉薩地區(qū)的良田和屬民奪去。
為了翻盤,吉雪巴決定引入外部勢力對抗藏巴汗,但求別人出兵助拳總得拿出一樣像樣的禮物,吉雪巴便將目光投向了“魯格夏熱”圣像。
1617年,他派心腹帶著圣像和其他禮品來到蒙古喀爾喀部,蒙古勢力早就有向西藏拓展的愿望,雙方一拍即合。
戰(zhàn)爭初期進展得非常順利,蒙古軍隊在吉雪巴和格魯派的配合下痛擊了藏巴汗的軍隊。可不久之后,吉雪巴居然和色拉寺、哲蚌寺的僧兵發(fā)生了內(nèi)訌,藏巴汗趁機反攻,大敗前藏兩軍,攻破色拉寺和哲蚌寺。
據(jù)說,在這次戰(zhàn)火中色、哲二寺死傷僧人五千余人。作為懲罰,二大寺院不得不向藏巴汗繳納巨額罰金。[4]
蒙古喀爾喀部兵敗撤離,格魯派遭受重創(chuàng),這場賠了夫人又折兵的生意,讓格魯派和藏巴汗之間結(jié)下血海深仇,再無緩轉(zhuǎn)余地。
那么格魯派是否知道,或者同意用這圣像去換蒙古軍入藏呢?
史料里并沒有明確的記述,但從《五世達賴自傳》中的態(tài)度來看,似乎他并不贊同。
但問題是格魯派當時還是一個純粹的教派體系,還沒有形成自己的政權(quán)系統(tǒng),所以就算不同意也沒用。
當五世達賴喇嘛千辛萬苦斗敗了藏巴汗,準備重新營建布達拉宮時,這座宮殿的靈魂卻還流落在外,實在是覺得心里空嘮嘮的,尤其他自己的傳承(達賴活佛世系)號稱是圣像本尊的觀世音化身,這更讓他心有不甘。就在五世達賴躊躇不已之時,他的政治盟友固始汗卻把圣像找到了。
在布達拉宮白宮即將竣工前夕,固始汗的妃子“無意中”在康區(qū)東科爾寺內(nèi)發(fā)現(xiàn)了“魯格夏熱”,作為政治盟友固始汗也愿意做個順水人情,在外流浪了近三十年的圣像得以重返圣城。[5]
隨著格魯派政教合一政權(quán)甘丹坡章的建立,達賴世系成為西藏地區(qū)最重要的活佛傳承,觀音崇拜成為了西藏信仰系統(tǒng)的重要組成部分。
這尊圣像的代言人,也從松贊干布轉(zhuǎn)至達賴喇嘛身上。
之后的歷代達賴喇嘛無論是離開和回到布宮都要向圣像敬獻哈達,每到重大節(jié)日慶典,達賴喇嘛還要舉行千燈供奉,親自在燈火中預言未來的兇吉。
每年藏歷十一月二十九日到十二月二十八日,達賴喇嘛閉關靜修期間,“魯格夏熱”也要移到達賴的寢宮中,陪伴于達賴身邊以示護佑。
格魯派如此珍視這尊圣像,那它從此就能在布達拉宮中坐享安寧了嗎?
還不能!它的劫數(shù)尚未渡盡呢!
17世紀末,18世紀初的西藏云波詭譎,棋盤上蒙古貴族、格魯派和滿清為了自己的利益勾心斗角,短短幾十年便上演了五世達賴秘不發(fā)喪、六世達賴離奇死亡、拉藏汗重立六世達賴等重大歷史事件。
在這種復雜的政治博弈中,新疆準噶爾部認為有機可趁。公元1717年,準噶爾部落攻破拉薩城,干掉了和碩特汗廷的末代首領拉藏汗,并在拉薩燒殺搶掠,觀音圣像也淪為準噶爾人的戰(zhàn)利品。
1720年,清政府派大軍開進西藏,準噶爾軍隊帶著戰(zhàn)利品西逃,觀音圣像奇跡般的被時任阿里總管康濟鼐繳獲,完好無損的重歸了布達拉宮。
從此后,這尊圣像便一直保存在布宮的帕巴拉殿內(nèi)。
那么問題就來了,究竟是觀音圣像護佑了雪域西藏呢,還是西藏的政權(quán)護佑了觀音圣像呢?
從“魯格夏熱”的際遇上看,很顯然國家力量要強于佛祖的保佑。
政權(quán)強大時,圣像集萬千寵愛于一身;
政權(quán)羸弱時,有萬千寵愛也沒鳥用。
世俗和宗教這對兄弟,從來就是相生相伴、相愛相殺,單獨強調(diào)一個,只會讓你看到硬幣的一面。
好啦,這期就到這里吧,下期咱們來講個比較晦澀的內(nèi)容,松贊干布的行政區(qū)域劃分。
參考書目:
[1] 、《柱間史——松贊干布遺訓》__阿底峽尊者發(fā)掘,盧亞軍譯注;
[2]、《西藏王臣記》__五十達賴喇嘛,劉立千譯注;
[3]、《西藏王統(tǒng)紀》__索南堅贊,劉立千譯注;
[4]、《試論藏巴汗與格魯派之間的斗爭》_邊珍;
[5]、《拉薩勝跡探幽》_崔士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