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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亞昕 桑恒昌，山東省武城縣人。1941年生，1963年在《解放軍文藝》上發(fā)表處女作《幸福的時刻》。曾經(jīng)出版詩集：《低垂的太陽》、《桑恒昌抒情詩選》、《桑恒昌懷親詩集》、《愛之痛》、《靈魂的酒與輝煌的淚》、《年輪月輪日輪》、《聽聽歲月》以及《來自黃河的詩》（中德對照，德國出版）、《桑恒昌短詩選》(中英對照,香港出版)。他的詩作入編200多種選集；有130多首詩作被翻譯成英、法、德、韓、越文發(fā)表。詩人曾經(jīng)赴德國、越南、韓國訪問，在海內(nèi)外產(chǎn)生了較大的影響。桑恒昌以其懷親詩自成一家，其抒情技巧，以深沉凝重為特色。他從懷親詩出發(fā)，采取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的策略，在詩歌藝術(shù)上的別有會心之處。他的詩，虛虛實實，出人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于是抒情、敘事和詠物的手法運用，都可以別開生面。其中奧妙在于，詩人從體驗出發(fā)，由記憶入手，逐漸形成了自己的抒情風(fēng)格。借鑒海外詩歌藝術(shù)來發(fā)展新詩，成為詩人藝術(shù)追求的重點和亮點。桑恒昌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價值，就在于探索中外詩歌技巧的整合與完善。 一 桑恒昌的抒情之道，是從懷親詩出發(fā)，借助自己的感情經(jīng)驗，來進行抒情表意。請看《陽光不會變質(zhì)》，就抒情手法而言，這首詩體現(xiàn)了抒情主人公的“物態(tài)化”—— 在地層的八百米深處 在神話般的巷道里 中間是天 四周是地 心頭豁然一亮 解破一個千古之謎 后羿射落的太陽, 有一顆竟然埋在這里 埋得太久了 當(dāng)初地球還沒有記憶 壓力太大了 幾乎是窒息性的封閉 所以—— 陽光變成黑色的 陽光變成固體的 不過 無論埋在哪里 無論埋多久 陽光都不會變質(zhì) 抒情主人公在敘事詩的表現(xiàn)格局中，往往辯證地看問題，由陽光說到樹木，由樹木說到煤層。用“龐然大物”表現(xiàn)自己深刻的感受，是桑恒昌抒情的一個特色。。猶如《陽光不會變質(zhì)》講到：“被后羿射落的太陽，/有一顆埋在這里”，桑恒昌把自己懷親詩中對于溫暖親情的堅持，轉(zhuǎn)化成對于光明的信念。在死亡背后，還有后人的哀思，只要精神不滅，親情就會永遠活在詩意中。于是，桑恒昌讓太陽的悲劇命運，充滿了崇高感。太陽能由于光合作用，進入樹木轉(zhuǎn)化為生命力，樹木再經(jīng)過歷史的沉埋，而化為煤炭，所以在想象中，可以說煤炭就是太陽的“遺體”?？墒?，太陽縱然死亡，卻又可以奉獻出化學(xué)能，通過燃燒溫暖人間。這就像先人，把一生的美德化做永恒的思念；這就像詩人，把內(nèi)心的悲傷化做精神的能量。于是，陽光讓能量埋進地層，如同詩人把深情埋進意象，而苦難的記憶，終于會孕育出動人的詩意來。詩人利用戲擬的藝術(shù)手法，就這樣化虛為實、亦即化深刻的“虛”為搶眼的“實”。請看《陶器》： 母親 我是您親手做的呀 就像您 親手做了一件陶器 土磨的骨 水作的肉 火烤的靈魂 您的熱血 燒煉十個月 在一片霞光中 我—— 立地成人 母親涂我一身黃泥 成了我終生的胎記 可是 天下那么多母親 誰再喊我一聲：淘氣 這種“物態(tài)化”的表現(xiàn)手法，與詩人心理經(jīng)驗密切相關(guān)。他經(jīng)常采取一種“客觀化”敘事策略，將抒情詩的意象加以小說戲劇化。 桑恒昌的抒情之道，因此而影響了他的敘事之道。 二 桑恒昌的敘事之道，是從懷親詩出發(fā)，以事證事，印證身世卻又把“真事”隱去。然后詩人便在角色的刻畫上，借助過去的生活積累來進行虛擬的舞臺情境體驗，從而完成了詩歌意義上的“本色演出”。深沉凝重的抒情風(fēng)格，就是建立在詩人豐厚的人生體驗、堅實的藝術(shù)感悟之上。深沉處便是情深處，凝重感更加出自他的一片癡情。 然而，在敘事過程中，詩人并不直接說出抒情的主題。他只是化命運為寓言，又引導(dǎo)讀者去思量詩中的“本事”。這種“心態(tài)化”的敘事方式，猶如詩人在《心葬》中的陳述，屬于“心態(tài)化”的白描： 女兒出生的那一夜 是我一生中最長的一夜 母親謝世的那一夜 是我一生中最短的一夜 母親就這樣 匆匆匆匆地去了 將母親土葬 土太齷齪 將母親火葬 火太無情 將母親水葬 水太漂泊 只有將母親心葬了 肋骨是墓地堅固的柵欄 “心態(tài)化”的敘事，滲透了桑恒昌多年的身世感受。因此即便寫實，這也是肝膽照人的好文章。這首詩的成功之處，在于運用了“心態(tài)化”的描寫。在桑恒昌進行“心態(tài)化”的敘事之際，運用追尋、掩埋和發(fā)現(xiàn)的情節(jié)，則是最常見的抒情起點。袁忠岳指出：“'追尋’是貫穿桑恒昌相當(dāng)一部分詩的紅線。……'掩埋’與'發(fā)現(xiàn)’是從屬于'追尋’的相關(guān)意象原型，一正一反。'掩埋’是對意志的阻遏與強化，'發(fā)現(xiàn)’則是生命的復(fù)蘇與昂揚，相反又相成，共同表現(xiàn)感情的忠貞、信念的執(zhí)著?！保?/span>1）事實上，桑恒昌從“思母”的意象，生發(fā)出縮小距離的意向，便形成一個追尋的意象系列（像詩中關(guān)于落日與湯谷虞淵的神話）；詩人又從“上墳”的意象，生發(fā)出與思母相關(guān)的意向，便形成一個掩埋與發(fā)現(xiàn)的意象系列（像詩中關(guān)于陽光與煤的聯(lián)想）。懷親詩對于桑恒昌敘事藝術(shù)的深遠影響，由此可見一斑。即便經(jīng)過了變形處理，詩人筆下的事件，仍然出自銘心刻骨的記憶?！段枚！罚?/span> 純種的德國蚊子 給我作了一次血檢 它西方式的叮咬 使我遭東方式的奇癢 腆著血紅的肚囊 伏在雪白的墻上 像外國佬贊嘆 絕倫的中國飯菜 它樂津津地回味 摻著詩意和墨香的血漿 我耐心地等待著 看我的血消化之后 它的膚色是否 有些微泛黃 然后再決定 是殺還是放 形象地說，詩人離家越遠，他就離詩越近?；仡櫺穆窔v程，聯(lián)想身世命運，他說：“無論何時何地何人，只要一提起母親二字，我的眼睛就禁不住潮潤起來。獨處的時候，常常因想起母親而默然愴然。我幼年喪母，過早地失去母愛，孤苦的我，大饑大渴地想念母親?！保?/span>2）桑恒昌敘事的“心態(tài)化”傾向，便自然形成。桑恒昌敘事的“心態(tài)化”，屬于一種戲擬手法，就像傳統(tǒng)劇目，往往避免了交代繁復(fù)的情節(jié)，而在動人情懷處大做文章，反復(fù)渲染，如《蚊?！愤@首詩“語不欲犯，思不欲癡?！保?/span>3）桑恒昌的詠物之道，也就通向了敘事之道。 三 桑恒昌的詠物之道，是從懷親詩出發(fā)，實則虛之，化物為情。 桑恒昌的詠物之法，大體是即物生情，讓意象有本身之象，也有詩人點染之意。但是懷親的情思，往往影響到意象的構(gòu)成，有情溶于物，有事化入物，透過詩人詠物的氛圍，如氣勢，如意境，讓詩人可以做到意在言外。 詠物詩“不取諸鄰”，（4）詩人的心境和身世之感滲透對于物體的審美知覺，那意象就打上了藝術(shù)個性的風(fēng)格印記。請看《我的家園》： 瞇起 被西藏高原的雪 盲過多次的眼睛 回憶曾經(jīng) 掘地三尺 埋下去 又泛上來的白 風(fēng)把堿粉抹進嘴里 我痛痛地咀嚼 那血的滋味 你的堿你的白 在皮膚之上 我的血我的紅 在皮膚之下 我和母親隔的是 一條剪斷了的臍帶 我和家園隔的是 一層切了又切的皮膚 于是我想起我們的父親 耕地之前 把骨骼先鉚成犁杖 于是我想起我們的母親 收割之時 把腰身先彎成鐮刀 啊，家園 無論多大也要走出去 無論多遠也要走回來 人不出去心出去 身不歸來魂歸來的家園哪 我這一輩子 很少在你的上面 總會有一天 我將永遠在你的下面 詩人說：“詩意雋永、情感充沛、意境深邈、文字簡約，是我對詩越來越自覺的追索。”（5）上述五首詩的抒情主人公，都以深情而且癡情為特色。桑恒昌擅長機巧的意象塑造，才讓深沉凝重的詩意得到自由揮灑，而不流于板滯。同樣，活潑靈動的想象，倘若缺乏真摯厚重的情感支撐，也容易顯得小氣或者匠氣。在抒情、敘事、詠物的互動中，情懷和靈氣成為桑恒昌詩歌藝術(shù)高翔的雙翼。于是，厚重與空靈互補的抒情格局，遂讓詩人得以遠行。 由懷親詩起步，終于歷盡坎坷，山高水遠。桑恒昌以虛虛實實的“兵法”入詩，用空靈飛動的想象，支撐起實實在在的深情，才成就了自然本色淳樸深沉的藝術(shù)境界。與其說詩人得益于靈秀的文思，不如說他的成功離不開一片癡情。 ?。?/span>1）袁忠岳：《詩學(xué)心程》,第417頁，山東文藝出版社1999年版。 ?。?/span>2）桑恒昌：《永遠回憶不完的回憶》，載1995年4月27日《大眾日報》。 （3）司空圖：《詩品·縝密》，轉(zhuǎn)見郭紹虞《中國文學(xué)批評史》上卷，第258頁，百花文藝出版社2001年版。 ?。?/span>4）司空圖：《詩品·自然》，轉(zhuǎn)見郭紹虞《中國文學(xué)批評史》上卷，第257頁，出處同（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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