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在《天地篇》講到:“至德之世,不尚賢,不使能,上如標枝,民如野鹿,端正而不知以為義,相愛而不知以為仁,實而不知以為忠,當而不知以為信,蠢動而相使,不以為賜。是故行而無跡,事而無傳?!?/blockquote>莊子所描繪的“至德之世”是這么一幅場景:
人們不會追求過多的財富,帝王也不會任用智能之士去管理天下,為什么呢?因為那時所謂的帝王,猶如樹枝一般,雖高高在上,卻無臨下之心,人們并不覺得多一根樹枝與少一根樹枝有什么區(qū)別。
至德之世的人們,就像隨處奔跑的野鹿一樣,放逸而無拘無束,悠然自在、淳樸本真的生活。他們行為端正卻不知道這就是“義”;他們很自然的愛己及人,卻不知這就是后世所謂的“仁”。
他們與別人真心相待,誠實而不欺瞞,這種自然的行為卻被后世標榜為“忠”;辦事符合情理卻不知這是“信”,順應自己的本性去相互幫扶,卻不知這是“恩”。
以上所說的這些事情,都是人們率性而為,沒有任何的跡象留下,在這樣純真厚德的社會里,也沒有特別的故事值得炫耀的,所以并沒有流傳下來。
老子說:“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闭驗榈赖碌膯适В藗儥C心生,智巧滋,失去了淳真的本性,以至于要用仁、義、信、恩來標榜自己,要求別人。
兩個人相親相愛,在一起的時間長了,會慢慢淡忘什么是愛,這種淡忘其實是一種返歸于道德的“道之動”。有生于無,歸于無,無歸于道,道者,一也。
這樣的愛情,從“有”的方面來看是兩個人,而從“無”來看,兩個人其實是一個人,甚至,他們都察覺不出來,他們與萬物有什么不同。這就是莊子說的“行而無跡,事而無傳”。
如果兩個人在一起,整天都要靠喊“我愛你”這樣的口號,靠天天送玫瑰才能維持下去的愛情,實質(zhì)是“愛之末”。說明這兩人的區(qū)隔與界線相當分明,兩個不同的個體,要維持關(guān)系,必然要通過一些連接物才能實現(xiàn)。
兩個人的內(nèi)合關(guān)系,如果完全楗合,是看不到任何縫隙的,也就是說無間。而需要輔助一些形式上的東西,才能實現(xiàn)彼此的連接,這樣的愛情,就是所謂的現(xiàn)代愛情?,F(xiàn)代愛情故事,可謂數(shù)不勝數(shù),這樣的故事越多,恰恰證明,縫隙越多,水分越多,虛偽越多。

所以,當年老子就讓孔子別折騰了,因為孔子所推廣的仁與禮,只是道德之末。越推廣仁義,就越多的人虛偽。虛偽的人會通過各種方式去“包裝”自己,而這樣的事情是沒有盡頭。所謂“智慧出,有大偽”。
為了杜絕這樣的社會風氣,為了讓社會返回到“至德之世”,老子在《道德經(jīng)》中給出了對策:
“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道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是以圣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智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
使民無知無欲,并不是讓人們變得更加的蠢,因為管理蠢人也是有很大成本的。也不是讓人們沒有任何欲求,而是對那些虛偽的所謂仁、義、禮等形式的人類發(fā)明的“牢籠”都棄絕掉,復歸于淳樸。這樣,人們的心才不會妄動,也不會亂。
原本天性就存在的東西,為什么要把它標榜出來,制定標準而讓人人去遵守呢。一切原本自然而然,人類卻以智巧使之非然。
二、《道德經(jīng)》曰:天下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矣
讀《道德經(jīng)》的文字,感覺老子是那種苦口婆心、諄諄善誘的老先生,實則老子只是把那種“銳利之氣”隱藏了起來。而莊子,老子思想的繼承者,則把那種銳利之氣淋漓盡致的表達了出來。
莊子在《天下篇》以很銳利的語氣說到:“孝子不諛其親,忠臣不諂其君”,這才是臣與子的盛德。然而世俗之人卻相反:“世俗之所謂然而然之,所謂善而善之,則不謂之道諛之人也?!彼麄儗κ浪装⒄樂畛?,隨波逐流,卻不認為自己是諂諛之人。
他們雖然終身做著諂諛之事,但如果聽到別人說他們是諂諛之人時,他們便會勃然大怒。他們很惡心諂諛之人,卻不反感自己做諂諛之人。他們與世俗諂諛之人在一起,是非觀念相同,卻打死也不認為自己是諂諛之人,真是愚昧至極。
下屬討好上級,臣子討好君主,君主雖然高高在上,權(quán)威至上,卻也要包裝自己,假裝仁慈,來討好天下的百姓。同樣,這些人都不認為自己是諂諛之人。而在莊子看來,“大惑者,終身不解;大愚者,終身不靈”,他們都是終身不會覺悟的愚昧之人。
這也是老子在《道德經(jīng)》所闡明的“天下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矣”的義理,都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善者,實則是以人道害天道,以人代天。莊子是真讀懂了老子,所以他用極其深刻的寓言故事來闡述老子的思想。
有人說,既然莊子看的那么透,思想那么深邃,為什么不出來做官治世,讓道德復歸為一呢?
莊子說:“三人行而一人惑,所適者猶可致也,惑者少也;二人惑,則勞而不至,惑者勝也。而今也以天下惑,予雖有祈向,不可得也,不亦悲乎!”
因為天下人都迷惑,只有我獨自清醒。如果我混入天下人之中,天下人都以惑為不惑,那么我的不惑就被世人認為是惑,這樣還怎么能夠拯救天下人的迷惑呢?

通俗來說,一個健康的人走進精神病院,想讓精神病人都完全恢復正常,你認為可能嗎?當一個正常人走進精神病院,周圍都是不正常的人,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不正常的人被認為是正常的,而那個正常的人,卻會被視為不正常。
就好比說,一個人進入一個佛教群,他說佛教是一種精神洗腦,通過精神控制來騙取施主們的美色與錢財。佛教徙們一聽,頓時炸鍋,認為這個人危言聳聽,進而視其為異端,馬上移出群。如果一個群體都是精神病,這樣的環(huán)境下是容不得正常人的。如果你要融入這樣的環(huán)境,首先必須得把自己變成神經(jīng)病。
莊子為啥有大官都不做,卻寧愿獨自一人逍遙游,我想他是覺得,與一群惑人在一起,會讓他覺得惡心吧。他知道自己不適合那樣做,所以把自己的思想道術(shù)寫成書,以傳授給那些能夠看懂并運用其道術(shù)的人。
為什么老子與莊子都認為“天下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矣”呢?
老子是直接給出了結(jié)論,而莊子舉了一個十分生動形象的例子:“厲之人,夜半生其子,遽取火而視之,汲汲然唯恐其似己也。”
滿身長著惡瘡的人(比如前面所說諂諛之人、惑人、精神病人),半夜里生下孩子,急忙取燈火來照看,心情十分緊張,唯恐孩子長得像自己。
很多人差不多走完這一生,然后總結(jié)出一句話給他的孩子說:“你長大以后,千萬不要像我一樣。這一生我走錯了路,以黑為白,以惡為善,我希望你能夠改正之。”
其實很多道理,人的這一生應該怎么過的好,我們的祖先都總結(jié)出來寫在書上了,不需要你去摸索一生再得出答案,直接去看去學去領(lǐng)會就是了。捷徑不是沒有,就看你有沒領(lǐng)會。
三、《道德經(jīng)》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
無形的牢籠人們難以察覺,然而,即使是有形的牢籠,人們已經(jīng)看見了,卻還是無法自拔的鉆進去,因為他們認為他們鉆進去后,就成為了籠子的主人了。
老子在《道德經(jīng)》里面說:“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fā)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圣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blockquote>五色、五音、五味、馳騁畋獵、難得之貨,這些就是有形的牢籠,它可以把人困在里面一輩子也出不來。在老子看來,這些有形之物都是不可取的,因為它會讓人離道越來越遠,喪道,失性,毀真。
莊子說:“且夫失性有五:一曰五色亂目,使目不明;二曰五聲亂耳,使耳不聰;三曰五臭薰鼻,困惾中顙;四曰五味濁口,使口厲爽;五曰趣舍滑心,使性飛揚。此五者,皆生之害也。而楊、墨乃始離跂自以為得,非吾所謂得也。夫得者困,可以為得乎?則鳩鸮之在籠也,亦可以為得矣。”

我們一生在汲汲追求的東西,這些東西籠罩在我們周圍,無論取舍得失都會擾亂我們的心神,使我們的自然本性馳競不息。每一次的誘惑與調(diào)動,都會讓生命消耗在這些外物之上。
天地造化人,就是讓人舍棄天性,丟掉天真,偽裝智巧去追逐外物的嗎?如果這樣的追逐讓人有所得卻遭受不斷的困苦,這樣也可以叫做有所得嗎?如果是這樣,那么鳥兒關(guān)在籠中受困,也可以叫做自得了。
這些形形色色、有形的、無形的東西不正構(gòu)建起了一個牢籠嗎?有的人在牢籠里競相追逐、互相傷害,有的人早已超越牢籠之外,在外面看著牢籠里的人們在為一個東西爭的頭破血流的時候,本想把人們喊醒過來,卻發(fā)現(xiàn),牢籠里面的人們,都在裝睡。
難道你能夠叫醒那些裝睡的人嗎?不能,你只能啟發(fā)與引導那些想醒過來的人,那些已經(jīng)體會到牢籠的折磨,想要逃脫牢籠的人。
每個人從一出生,就已經(jīng)身陷牢籠里。只是隨著境遇的不同,有的人以物為牢籠,有的人以人為牢籠,有的人以天地為牢籠,有的人以宇宙為牢籠,有的人以道為牢籠,有的人化為了牢籠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