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話茶 Mid-Autumn Festival 文/爾多 秋日的午后,懶洋洋的陽光從窗口探進(jìn)頭來,漫不經(jīng)心地在地板上灑下一片明暗不定的光斑。忽明忽暗的光線百無聊賴地戲弄著飛舞的微塵,而閑適的空氣也在靜謐的寢室里漸漸彌漫開來,讓我不知不覺中有了泡茶品茗的沖動。 取出閑置已久的白瓷蓋碗茶盅,抓一小把從家鄉(xiāng)帶來的烏龍茶葉投入其中,再以沸水沖泡。一時間茶葉旋轉(zhuǎn),白沫四溢,熱香撲鼻。我小心翼翼地刮去茶沫,把茶盅蓋好。靜候片刻,便將橙黃的茶湯斟入小茶杯里。顧不上燙手,我端起杯子乘熱細(xì)啜。 茶湯尚未入口,一股馥郁的茶香便溢滿鼻腔,直搗顱內(nèi),午睡過后殘存在腦海中的倦意霎那間蕩然無存。既而,綿綿的茶湯漫進(jìn)口中,緩緩下肚。滾熱的刺激之后,齒頰之間似乎流淌著甘鮮的清泉,咽喉深處也仿佛縈繞著醇厚的芬芳。茶香裊裊,喧囂與躁動漸漸消散,寧靜與淡泊悄然而至,回味與思索也隨之蕩漾開來。 小時候,我對鄉(xiāng)人嗜之如命的工夫茶并無好感。這玩意兒沖泡程式繁復(fù)費事,而且以小壺小杯沖沏,喝起來很不暢快。平日里我很少飲工夫茶,而喜歡在水壺里泡上綠茶,大口大口地喝著解渴。祖父常笑我是“以茶代水,糟踐香茗”。在他看來只有小杯細(xì)酌才最合品茶之道。 祖父愛喝工夫茶,而且精于工夫茶道。午休過后,他總會取出“茶房四寶”和裝茶葉的錫罐子,慢悠悠地開始泡茶、品茶。一時間,茶幾上水沸壺鳴,杯盤鏗鏘。治器、納茶、候湯、沖點、刮沫、淋壺、燙杯、篩茶,八步連環(huán),有條不紊;高沖低灑、蓋沫重眉、關(guān)公巡城、韓信點兵,四式相接,一氣呵成。 斟茶畢,祖父總是先殷勤勸茶。一聲聲“吃茶”的輕聲呼喚中,親切融洽的感覺漫上心頭,使人無法抗拒老人的好意。待親友取飲完畢,祖父再舉杯自酌,緩緩啜盡,怡然自得。下午茶的時光,就這樣被老人家的工夫茶渲染得清香盈室,溫情滿屋。 祖父走后,原本愛喝綠茶的父親接過了老人家的茶盅,也泡起了工夫茶。離鄉(xiāng)求學(xué)前夜,父親招呼我到茶幾跟前,說要和我好好地喝幾杯工夫茶。沖點、刮沫、淋壺、燙杯、篩茶,父親的手法雖沒有祖父的那份從容,卻也頗為熟練。 父子倆就著香茶山聊海侃,不知不覺中說到了工夫茶的茶葉。父親告訴我,綠茶葉和泡工夫茶的烏龍茶葉實際上是從同一種茶樹上生長出來的。二者最大的差別在于,烏龍茶是經(jīng)過發(fā)酵的,而綠茶沒有。茶葉中的兒茶素會隨著發(fā)酵溫度的升高而相互結(jié)合,致使茶的顏色變深,但茶的澀味也會減少。若論茶葉色澤,則綠茶鮮綠明亮,優(yōu)于青灰黯淡的烏龍;但若論茶湯口味,則綠茶青澀平淡,恐怕就不及烏龍的甘鮮醇厚了。 《茶經(jīng)》載錄:“上者生爛石,中者生棟壤,下者生黃土。”越是上品的茶葉,越是生于艱難之境,越是經(jīng)過千焙萬捻,方能在沸水的反復(fù)沖泡下逸出沁人幽香。人生何嘗不是如此?年輕人風(fēng)華正茂,卻少遇波折,青澀的內(nèi)心往往經(jīng)不起風(fēng)雨的考驗;而歷盡歲月磨礪的人們,雖然青春不再、滿面風(fēng)霜,卻能在苦樂年華的翻滾沉浮中綻放自我,如同滾水沖沏的猷茶般散發(fā)出生命的脈脈清香。 端著茶杯,回味著唇齒間的余香,回味著父親的話,我第一次品出了蘊(yùn)含在茶湯中更甘醇的意味。 次日啟程時,我的行李中多了一個蓋碗茶盅、一個牛目杯和一小罐烏龍茶葉。來到大學(xué),我耽于各種俗務(wù)瑣事,少有閑暇的心情和時光泡茶獨品。但年齡漸長,閱歷漸多,便愈來愈能在茶湯中品出況味,也就愈來愈離不開工夫茶。偶有閑情,總會設(shè)法用蹩腳而簡陋的手法為自己沏上一杯工夫茶,享受一段難得的恬靜。 周作人在《喝茶》中寫道:“喝茶當(dāng)于瓦屋紙窗之下,清泉綠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飲,得半日之閑,可抵十年的塵夢。喝茶之后,再去繼續(xù)修各人的勝業(yè),無論為名為利,都無不可,但偶然的片刻優(yōu)游亦斷不可少。” 在物欲橫流、喧囂繁忙的塵世中,喝茶是一種身心的休憩,是一份難得的閑適。簡捷地泡制,大口大口地牛飲,只是囫圇解渴,徒增匆忙;只有精致地沖沏,小杯小杯地細(xì)品,方能放慢腳步,撫靜內(nèi)心。 正如周作人所言:“茶道的意思,用平凡的話來說,可以稱作‘忙里偷閑,苦中作樂’,在不完全的現(xiàn)世享受一點美與和諧,在剎那間體會永久?!碧崞鸩柚眩矣终迳弦槐K香茶。唇接杯沿,鼻迎茶面,我緩緩飲盡茶湯,任身心浸潤在幽幽茶香之中,從容而閑適,仿佛又品出了新的況味,逸出了新的思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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