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遷對五帝系統(tǒng)的闡釋包孕了深邃的歷史內(nèi)涵,后來史家不滿意于五帝的系統(tǒng),遂有晉皇甫謐《帝王世紀》的歷史系統(tǒng)始于伏羲;唐司馬貞為匡正太史公的疏漏,特意為《史記》補上《三皇本紀》;宋羅泌更是煞費苦心地編織出曠古遼遠的所謂上三皇、中三皇。 ![]() 與《史記》同為正史典范的《漢書》雖為斷代,但在《古今人表》卻開列了大量《史記》棄而不采的人物名號。圣人欄中有太昊帝伏羲氏、炎帝神農(nóng)氏、黃帝軒轅氏、少昊金天氏、顓頊帝高陽氏、帝嚳高辛氏、(帝堯) 陶唐氏、帝舜有虞氏等;仁人欄有女媧氏、共工氏、容成氏、大廷氏、有巢氏等;智人欄有倉頡等。兩相比照,班固識見遠在司馬遷之下。 ![]() 羅泌的歷史系統(tǒng)深受漢代緯書《春秋緯·命歷序》和《春秋元命苞》的影響?!睹鼩v序》把古史分為十紀,十紀的時間綿長得驚人。《春秋元命苞》曰:“天地開辟至春秋獲麟之歲,凡二百二十六萬歲,每紀為一十六萬七千年?!薄堵肥贰窂氖o的九頭紀、循蜚紀一直記到疏訖紀,在九頭紀前構(gòu)想出上三皇、中三皇,更加延伸了《春秋緯·命歷序》的歷史系統(tǒng)。其間雜采種種奇聞異說,有的見于典籍,有的不知其來,集神話轉(zhuǎn)化為歷史之大成。直如茅盾說:“既非真歷史,也并且失去了真神話。” ![]() 清人馬骕批駁《路史》說:“信如十紀之說,名不雅馴,薦紳之所難言……舍《詩》、《書》六藝之文,而妄信諸子讖緯之雜說,未能悉三代之世, 及而遠求洪荒以上之氏號,斯好奇者之過也,尚論者斷自庖犧氏可矣。”并在《帝王傳授圖》中說:“司馬貞補《史》,以伏羲、女媧、神農(nóng)為三皇?!妒酚洝芬渣S帝、顓頊、帝嚳、帝堯、帝舜為五帝,自黃帝以至三王皆同族異號,今依以為圖。然黃帝下當(dāng)有少皞,而帝舜不宜祖黃帝,皆史遷 之疏也?!?/p> 馬骕雖駁“十紀”名不雅馴,但見識亦不出其窠臼。古代史家們對歷史的這種漫長延伸,也未嘗不是對人類存在的一種遙遠追問,但卻在歷史與神話雜糅的怪圈中走入愚妄。顧頡剛稱之為層累地造成的中國古史,“時代越后,知道的古史越前;文籍越無征,知道的古史越多?!眱H此而言,其實顧先生看見的只是一種表象。三皇、伏羲、神農(nóng)、女媧、燧人氏、有巢氏等名號早已見于先秦及秦漢典籍,只是先秦史家囿于儒家建構(gòu)的歷史系統(tǒng)而棄之不用。 ![]() 史遷認為反映歷史真實本質(zhì)的神話是為“雅馴”,因此,對史料的選擇更是審慎。后來的古代史家們則極盡網(wǎng)羅天下異聞之能事,從而構(gòu)造出一個史無前例的龐大系統(tǒng)。從中反映出的深刻問題是缺乏純粹方法論的理性思辯,使古代中國神話與歷史雜糅的現(xiàn)象經(jīng)久不衰。司馬遷對歷史的感悟和對歷史本質(zhì) 的把握,超越了這一怪圈,使他對神話與歷史的思考具有了特殊的意義。 ![]() 司馬遷意識中的歷史是時間和空間的無限延伸,《史記》是他意識中通貫古今的人類史和世界史。這種巨大的時空意識來源于時代的感動,使史遷試圖穿越時間的屏障解釋遠古以來人類社會的本來樣態(tài)。他頗具匠心地在黃帝本傳前安排了一幕戰(zhàn)爭序曲,旨在告訴人們,他的歷史系統(tǒng)只是人類蒼茫廖廓的歷史背景中的一瞬,而人類正是在這源遠流長的歷史中休養(yǎng)生息。這種深邃的歷史意識把時間的相反兩端連接起來,意在對人類歷史作回顧與瞻望,從而使我們深刻感受到人類文化的連續(xù)性。 ![]() 司馬遷對歷史本質(zhì)的這種揭示,最終是通過歷史化神話和神話化歷史完成的。司馬遷對神話的認識,對神話材料的取舍和運用,與其史家的“實錄”精神達到了高度和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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