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履》卦：難得一個管官的官

放下武器顯誠意，

明察秋毫不被欺。

警鐘長鳴指方向，

有話好說大家議。

（卦辭）（  ）：履虎尾，不咥人，亨。

（爻辭）上九：視履，考祥其旋，元吉。

九五：夬履，貞厲。

九四：履虎尾，愬愬，終吉。

六三：眇能視，跛能履，履虎尾，咥人，兇。武人為于大君。

九二：履道坦坦，幽人貞，吉。

初九：素履往，無咎。

安定來源于監(jiān)管

（  ）：履虎尾，不咥人，亨。

“履”：古文寫作“  ”。本義為關(guān)注其腳印或關(guān)注其行為的人，引申為踐踏、鞋、經(jīng)歷、步行、履行等義。這里用本義。

 “咥（die碟）”：嚙、咬、吃。

傳統(tǒng)易學一般是用“履”字的引申義來解釋這句卦辭，比如譯為：“踩著老虎的尾巴，老虎不吃人，吉利。”真是天方夜潭式的好事。俗話說“老虎的屁股摸不得”，更別說踩它的尾巴了。呵呵，誰膽大誰去試，我可是不敢，再借我?guī)讉€膽也不敢。不說踩老虎我不敢，連貓的尾巴我也是不敢踩的。這句卦辭的正確解釋應為：

“跟隨在老虎后面，老虎不吃人，是亨通的?！?/span>

這樣解釋還是有問題。是老虎吃飽了不想吃人，人得于逃脫一難而“亨”呢？還是因為有人保持警覺，手持武器地跟在老虎后面，老虎才不敢吃人而“亨”呢？結(jié)合前文的內(nèi)容分析，應該是后者。因為上一卦是《小畜》卦，以畜民容眾、馴服商族為主題。馴服之后不能不管，還要長期監(jiān)視，所以在《小畜》卦后接《履》卦，講述監(jiān)視之道?！奥摹本褪歉S、監(jiān)視的意思。作者在卦辭中以老虎比喻曾經(jīng)強大，也依然威猛的商族。以此，《履》卦卦辭可譯為：

“正如警惕地跟隨在老虎后面，它就不敢吃人一樣。對商遺族實行監(jiān)督，他們就不敢造反。社會以此而和諧?！?/span>

武庚之亂后，周公為了全面瓦解商族的勢力，主要采取了以下幾條措施：

一是將商族權(quán)力集團中的主戰(zhàn)派遷居洛陽，使其在遠離家鄉(xiāng)，又失去物資基礎(chǔ)和民眾基礎(chǔ)的前提下被監(jiān)管起來，從而逐漸失去了造反能力；

二是將商族原有的領(lǐng)地一分為二，從而使商族的根據(jù)地大幅縮??；

三是將商族原有的一部分領(lǐng)地任命商族主和派領(lǐng)袖微子管理，建宋國。微子是紂王的庶兄，武王伐紂時，曾抬著棺材到武王軍前投降，算是主和派的代表，是容易被周族所控制的人物；

四是任命周公的同母弟康叔管理商族另一部領(lǐng)分地，建衛(wèi)國。衛(wèi)國的建立不僅本身就是對商族勢力的削弱，而且也是為了近距離地監(jiān)視微子領(lǐng)導下的宋國；

五是在宋國附近建立陳國（舜后裔）、杞國（夏后裔）、焦國（炎帝后裔）。這三個國家都含有協(xié)助衛(wèi)國監(jiān)視宋國之義；

六是將曾幫助武庚造反的兩個主要的大國奄和薄姑的政權(quán)剝奪，將奄國封給周公長子伯禽建魯國，將薄姑的勢力范圍封給姜太公呂尚建齊國。

這一系列措施歸納起來就是三條：一是削權(quán)；二是化整為零；三是監(jiān)管或監(jiān)視。采用這些措施后，商朝的政治基礎(chǔ)可以說是完全地被削弱了，商族即使是有造反之心，也已經(jīng)沒有了造反之力。

《履》卦卦辭就是以這一歷史背景而寫的。被鎮(zhèn)壓的商族力量仍然巨大，還是一只虎，如果無人管束，它就會傷人，所以要有人跟在后面監(jiān)視它的一舉一動。一有風吹草動就給予堅決的打擊。

這一卦與上一卦《小畜》卦的用意是不同的?！靶⌒蟆笔邱Z服，是一種強制性的監(jiān)管，是對不服管的商主戰(zhàn)派的措施，而這一卦是對商族普通民眾的管理辦法。所以上一卦的卦辭說“密云不雨，自我西郊?！币o予一定的武力威脅，而這里沒有了白色恐怖，只是還有人監(jiān)視而已，是相對較為寬松的政策，相當于軟禁。

周公在《尚書·康誥》中反復叮囑赴衛(wèi)國就任的康叔，一定要寬待普通商遺民，要施行文王的裕民政治，不要枉法殺人等。正是在這種監(jiān)視政策和寬松的政治環(huán)境下，商族才逐漸服從了周族的管理，接受了其臣民的位置。卦辭說“不咥人”，實在是因為有人跟蹤而不敢吃人，是觀音菩薩門前的虎，是頭帶緊匝咒的孫悟空。 

把誠意表現(xiàn)出來

初九（明夷  ）：素履往，無咎。

“素”：本義為本色的生帛，引申出本色、白色、本質(zhì)等義。

“往”：本義為去、到（某處），引申為過去、實行等義。

“素履”就是空手跟隨，不帶武器地跟隨。如果是一只真老虎，還是把武器帶上的好，因為老虎是不通人性的，赤手空拳難于應對?？梢?，這里說的不應該是真老虎，而是一句比喻，比喻對商遺族的監(jiān)視行為。

前面我們說過，周族對待商族的政策是有區(qū)別的，頑固不化者被遷往洛邑附近的成周武裝管制，并動用了八個師的兵力負責看管、馴服，那就不是素履了，而是“葷”履。但對由微子領(lǐng)導的大多數(shù)由商族普通民眾組成的宋國，則不能采用這種強制性的政策，而是要以心換心，以真誠換取商族的信任，從而達到相互交融的目的。呂尚在《六韜·武韜·發(fā)啟》中說：

“行其道，道可致也；從其門，門可入也；立其禮，禮可威也；爭其強，強可勝也。全勝不斗，大兵無創(chuàng)，與鬼神通。微哉，微哉！與人同病相救，同情相成，同惡相助，同好相趨。故無甲兵而勝，無沖機而攻，無溝塹而守?！?/span>

這說的是上乘兵法。在姜太公看來，只有使敵人心服才稱得上是全勝，光口服不行。強龍之下可以低頭，但在你轉(zhuǎn)身之際，這個表面臣服的人可能會砍下你這個勝利者的頭。那不叫勝，至少不叫全勝。要全勝就得讓他心服口服，而心服口服的最好藥方就是要讓對方感覺到你是在以誠相待，是值得信任的人。

如何做到這點呢？至少要表面上尊重對方，否則，你帶著可致人于死地的武器跟在他后面晃來晃去，他能掏心窩子給你嗎？這里的“素”就正是指平常的行為，本來就有的生活氛圍?！八芈摹本褪窃谄匠５纳罘諊斜O(jiān)視對方。

注意，這種平常的生活氛圍只是表面的現(xiàn)象，“素履”依然是一種履，是一種以武裝實力為后盾的監(jiān)視行為，所不同的是要偽裝一下，要裝出一個笑臉來，達到哄對方開心、滿足、不再造反的目的。因此，初九爻爻辭可譯為：

“在正常的氛圍下監(jiān)視商遺族，沒有過錯?！?/span>

初九爻爻象為“  ”，《明夷》卦卦象?！懊饕摹钡谋玖x為光明被遮擋，“素履”正是對正確行為的一種掩飾，故有此爻辭。

拍拍屁股握握手，大家都是“好朋友”。

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

九二（泰  ）：履道坦坦，幽人貞，吉。

“坦”：本義當為平整的土地之義。引申為安、坦露、顯明等義。

“幽”：本義為細微之處得于顯現(xiàn)，與明察秋毫的意思相近，引申出隱蔽、深遠、微弱、恬靜等義。這里用其本義。

“履道坦坦”是針對上一爻的“素履”而言的。因為“素履”就是將監(jiān)視的行為放在平常的生活之中。表面上看來風平浪靜，相安無事，這也就是“履道坦坦”。但這只是表面現(xiàn)象，隱藏在這表面現(xiàn)象之下的矛盾依然很多，只是沒有顯現(xiàn)出來而已。作者擔心受教者忽視此問題，被表面的和平景象所蒙蔽，在和平的環(huán)境中大意了，所以在初九爻后接著說“幽人貞，吉。”只有能夠看到表面平靜的背后所隱藏的問題的人，才能夠有一個完美的結(jié)局。否則的話就不一定了，就會出現(xiàn)下一爻所說的老虎吃人的情況了。

九二爻爻辭大意為：“在平坦的跟隨之路上，明察秋毫的人能夠有一個正確的認識，就可以有一個完美的結(jié)局。”

九二爻象為“  ”，《泰》卦卦象?！疤本褪前捕ā⑼〞车囊馑?。有智者把握時局，對商族的一舉一動都能明察秋毫，就可以防患于未然，就可以保持社會的安寧與穩(wěn)定，故有此爻辭。

“幽人”這個稱號可是少有人擔當?shù)闷饐选?/span>

沒有金剛鉆，別攬瓷器活

六三（臨  ）：眇能視，跛能履。履虎尾，咥人，兇。武人為于大君。

“眇（miao秒）”：本義為少一只眼睛，引申為弱視。

“跛”：走路時身體不能保持平正狀態(tài)。俗稱瘸子。

“武”：制止動亂或泛指一切暴力活動。“武人”的意思就是指崇尚暴力的人。

“大君”：“君”是一種泛稱，指可以獨立行使權(quán)利的人。周初的諸侯國國王都可以稱為“君”。因此，這里的“大君”應當是指當時的最高統(tǒng)治者或代表最高統(tǒng)治者管理普通“小君”的人。級別高于普通的諸侯。

六三爻爻辭大意為：“弱視的人可以看東西，腿瘸的人也可以走路。但如果讓他們跟隨在老虎后面，老虎就會吃人，將造成災難。讓崇尚武力的人擔任管理諸侯的重任就是如此?！?/span>

這是一段非常有趣的爻辭。爻辭一共三句話：“眇能視，跛能履”是第一句，意思是說：一個人能力差一點沒有關(guān)系，不會影響他的生活。比如零點一的眼睛，還加上色盲，吃飯也絕不會吃到鼻子里面去，相“對象”時還可以少見幾顆對方臉上的麻子而多生歡喜心。腿子不好使，一瘸一瘸地也不影響他上街買白菜，打醬油。但這種能力只夠維持自己的基本生活，如果去干大事就不行了，比如去管理“老虎”就不行。

爻辭第二句說了：“履虎尾，咥人，兇?！备S在老虎后面，老虎就會吃人，就會引發(fā)災難。為什么呢？因為你眼睛不好啊，看不清老虎的行蹤，又如何起到監(jiān)視、警示的作用呢？腿腳不好就趕不上老虎的步伐，又如何去管理老虎呢？老虎無人管了，所以它要“咥人”，所以要造成“兇”的后果。

作者寫這些近視眼和瘸子并不是為了取笑他們，而是想說明一個道理，這就是不能讓一個能力一般的人去承擔重大的責任，也就是爻辭第三句話所說的“武人為于大君”。

“武人為于大君”的意思是說讓一個崇尚使用武力的人去擔任管理諸侯的重要職位，就是前面所說的讓“眇能視”、“跛能履”的人去“履虎尾”，結(jié)局只能是虎要“咥人”而“兇”。

類似的比喻在古代常見，如《史記·秦始皇本紀》中記載秦始皇初定天下時與臣屬的一段對話說：“寡人以眇眇之身，興兵誅暴亂，賴宗廟之靈，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秦始皇在此以“眇眇之身”自謙正與本爻辭中“眇”字的取意相同，均是比喻目光短淺的意思。

這段爻辭非常明確地告訴了我們?nèi)齻€問題：

一是合理用人，不能將不稱職的人放在重要的崗位上；

二是作者將“武人”與上一爻的“幽人”對舉，而以“吉”、“兇”兩種完全不同的結(jié)局判斷，明確表示了在“大君”這一級的高層管理上斗智不斗勇的主張；

三是這段爻辭的完整結(jié)構(gòu)，很清楚地顯示了《周易》善用比喻的寫作特點，也即本爻辭的前兩句“眇能視，跛能履。履虎尾，咥人，兇。”只是為了表述后一句的“武人為于大君”?；蛘哒f由這句爻辭的結(jié)構(gòu)上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出，本卦的“履”和“履虎尾”正是指的“大君”對“小君”的監(jiān)管。結(jié)合周初的歷史，這種監(jiān)管只能夠是反映周商的關(guān)系：“大君”“履”者是周政權(quán)的代表者，“小君”“虎”是商族的代表。這也正是我們?yōu)槭裁匆獙ⅰ奥幕⑽病钡呢赞o譯為對商族的監(jiān)管的主要證據(jù)之一。

六三爻爻象為“  ”，《臨》卦卦象?！芭R”的本義為居上視下，有盛氣凌人之義，故有“武人為于大君”之辭。

所謂沒有金剛鉆，別攬瓷器活。

婆婆嘴，豆腐心

九四（歸妹   ）：履虎尾，愬愬，終吉。

“愬（su訴）”：“愬”字有告訴、進讒言和驚懼貌三種含義，連起來理解就是警覺地告知?！皭鍚濉边B用應為不斷地告知。

九四爻爻辭大意為：“如跟隨在老虎后面一樣，對商族的監(jiān)視行為能夠長期保持警惕地不斷告知其正確的行為方式，最終的結(jié)局就是完滿的?！?/span>

九四爻爻象為“  ”，《歸妹》卦卦象?！皻w妹”就是女子嫁人。女子嫁入婆家后，對婆家的生活習慣并不了解，需要不斷地提醒，告知，故有此爻辭。

我們知道，從《屯》卦起，作者就以夫妻關(guān)系形容周商兩族關(guān)系，這里也正是站在婆家的立場上對兒子“夫君”的教導。

九五（兌  ）：夬履，貞厲。

“夬（guai怪）”：分決、決裂?！皦摹币簿褪窃诜至?、敵對的狀態(tài)下跟隨。

九五爻爻辭大意當為：“在敵對的狀態(tài)下跟隨、監(jiān)視，要認識到其艱難性?！?/span>

這個角色真的是不好當，輕不得，重不得。既不能武裝（素履），又要明察秋毫（幽人貞吉），既不能簡單行事（兇。武人為于大君），又要保持高度的警惕（愬愬），這里又提出了一個要求，不能敵視對方（夬履，貞厲）?？磥磉@管官的官也并不好當啊。

九五爻爻象為“  ”，《兌》卦卦象?！皟丁钡谋玖x為親善、仁慈之人的言說。善言可親，故又引申為和悅之義。

智者的脾氣肯定好

上九（履  ）：視履，考祥其旋，元吉。

“視”：觀察。

“考”：考察、考核、考慮。

“祥”：詳盡、詳細。

“旋”：古代人打仗非常講究布陣。所謂布陣有兩項主要內(nèi)容：一是讓士兵們排列出不同的隊形；二是各兵種不同的組合。各種陣式不是固定不變的，而是可以相互轉(zhuǎn)化和不斷變化的。布陣的目的是通過不斷地調(diào)整部隊的隊形，讓對方的沖鋒者在沖擊的過程中迷失方向，且處處遭遇四面八方不同的人和不同的武器的攻擊，從而被動挨打。戰(zhàn)場的形式瞬息萬變，因此隊形的變化也要隨時調(diào)整，這種調(diào)整靠什么來完成呢？就是將軍手中的旗幟。將軍以事先約定的旗語指揮部隊，部隊依旗語的命令行進、攻擊?！靶弊值谋玖x就是指這種士兵隨著旗幟的轉(zhuǎn)動而變換隊形的運動，引申為周旋、轉(zhuǎn)動等義。所以“旋”字中也含有方法、配合等義。這里可譯為各種協(xié)調(diào)方法或各類因素。

上九爻爻辭的字面大意為：“觀察跟隨中存在的問題，并詳細考慮各種周旋的方法，是能有一個完滿結(jié)局的根源?！?/span>

上一爻說“夬履，貞厲。”明確反對以敵視的態(tài)度與被監(jiān)視者交往，那么應如何對待這些本來就因為被剝奪權(quán)力而敵視我們的人呢？這一爻爻辭就是回答：要詳細考慮各種周旋方法。要與之耐著性子周旋，尋找一切可能的解決辦法，而不是簡單地武裝鎮(zhèn)壓，以之決裂。這里所說的“旋”是以軍隊中官兵在復雜、快速變化中的協(xié)調(diào)，比喻監(jiān)視與被監(jiān)視雙方都能夠接受的行為，不要理解成嘩眾取寵的花板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