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春雷
一把犁鏵,插在大地上。犁前是黃牛,犁后是我的母親。這個春日,春和景明。
“開犁啦。”母親輕聲喊,喊給我聽,也是喊給面前的這片土地聽。土地剛剛被春風喚醒,還睡眼蒙眬——仍殘留了冬日的一些堅硬,不夠柔軟。母親手里的鞭子揚起來,“啪”,劃破了空氣。黃牛俯首躬行。其實它“不用揚鞭自奮蹄”。
鞭子,不過是母親和黃牛交流的語言。就像犁鏵,是母親和土地交流的語言。犁鏵在泥土里撲簌簌前進。新翻開的泥土,蓬松如平整的海面上突然泛起的浪花。這時的犁鏵,是在大地里游動的“魚”。
我挎著筐子,將土糞撒在犁開的溝里。那時我小,而筐子過于大,總是與我磕磕碰碰。泥土之上,留下深深淺淺的腳印。小的,是我的;大的,是母親的。我光著腳,母親也是。這是真正的接地氣。
到了地頭,母親喝住牛,俯身抓起一把泥土來,放在鼻前聞,很陶醉的樣子。我也抓起一把,手中散發(fā)的是淡淡的甜腥氣。母親讓泥土從手縫里流下,她眼里看到的,飄落的不是泥土,而是一粒粒糧食。
這時的大地,是以一本合攏了一整個冬天的書,母親用犁鏵一一翻開,讓每一頁都得到晾曬。那些蟄伏于書間的小蟲們,蜥蜴、螻蛄、蚯蚓、“指南針”蟲……都在等待這一刻。它們已經(jīng)等得夠久了。春天,是一場絕美的演出,它們急于登臺。母親用犁鏵,把它們送到了舞臺上。但它們只是臺上的配角,母親不久后播下的種子,才是這片土地的主角。
如果這時斜風細雨,就更好了?!靶憋L細雨不須歸”,是的,也不必戴斗笠,就讓雨輕輕落在臉上,濕潤潤的。雨中氤氳著的,是新鮮青草與新鮮泥土摻雜的氣息。春雨貴如油,春雨是受歡迎的,因為春雨總會為農(nóng)人描繪出一幅豐收的前景來。
地頭一棵杏花,開得正好看。只是一樹紅,卻生動了整片大地。但這紅只是背景,此時的主角,是兩人,一犁,一牛。
該休息了,我和母親坐在地頭上,說一些與春天、與村莊、與莊稼有關的事。牛低著頭,啃剛露頭的草芽兒。田間,只留下那把犁鏵。
一把犁鏵,走在大地上。這是春天的一幅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