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半夜，忽然覺得有點(diǎn)冷，他想，也許，窗外起風(fēng)了。由于腿腳輕微骨折有點(diǎn)疼痛，他懶得起身去關(guān)窗，蜷著身子強(qiáng)迫自己再繼續(xù)睡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一個熟悉又陌生的柔弱年輕女子的身影在腦海里一閃而過，正當(dāng)他感到驚訝的時候，他的手觸摸到了自己的耳根有點(diǎn)濕潤，腮頰還遺留著兩股液體流過的痕跡，回想著剛才閃過的那個身影，兩眼猛地緊閉，嘴唇顫顫地哆嗦了一下，兩行熱淚順著眼角流落下來，那個身影是啞姑，他夢見了啞姑。

三十年前，在他的記憶里，啞姑比他大三歲，啞姑卻是他們村里唯一是啞巴的年輕女孩。留給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啞姑的頭發(fā)總是洗得干干凈凈的，總是扎成兩根黑黑的粗粗的辮子甩在肩后，她的皮膚非常白，大大的一雙眼睛總是水汪汪的，似乎能淹死人，兩個深深的酒窩嵌在臉上，笑起來甜甜的，那時的啞姑因?yàn)樽约禾焐娜毕莞鷦e人交流起來很費(fèi)事，除了去學(xué)校讀書，放學(xué)后就躲在家里很少出門。他住在村子里的東頭，啞姑住在西頭，但是每到上學(xué)放學(xué)的時候，兩個人都是穿梭在同一個又長又窄的胡同巷里，他家是啞姑的必經(jīng)之路。

在胡同巷里，他和伙伴玩耍的時候，巧遇啞姑一個人經(jīng)過，他就和伙伴就追上去，跟在她的身后一起扮著鬼臉一聲高過一聲，一遍又一遍的起哄叫著“啞巴，啞巴”，這時候，啞姑總是低著頭，默默地流著眼淚回家。

直到有一次，他奶奶發(fā)現(xiàn)之后，揪著他的耳朵拽回家，拿起掃土炕的笤帚朝著他的屁股就是狠狠地打了一頓，數(shù)落他沒大沒小的，雖然和啞姑不是一個家族的，別看她年齡不是很大，論輩分他理所當(dāng)然地喊姑姑。從那以后，他再也沒有喊她是啞巴，他記得第一次喊她姑姑時，她聽見后停住腳步，回頭竟然是笑著流淚，他卻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飛快的跑回家。

從他家往東越過一條公路，穿過一片果樹林，就是一條自南往北流淌的清澈見底的河流，夏天時候，他們幾個小伙伴常常光著屁股爬上岸邊的柳樹，先抓住大的柳枝蕩秋千，蕩著蕩著“撲通”一聲躍入河中，濺起大大的浪花，瞬間黑色的小腦袋在水面上起伏著，吐著水邊游邊快樂地喊叫著。那些膽子小不會游的孩子們在閃著粼粼波光的淺水中，光著腳丫站立著，傷心遺憾的情緒灑滿了水面。

那時候，他知道啞姑很喜歡花后，每到春天的周末，他就經(jīng)常帶著啞姑來到河邊，一來到河邊，就能看到河底的鵝卵石，就能照出他和啞姑的影子。在經(jīng)過果樹林的時候，那些樹枝已開出一堆一堆的杏花、李花、桃花，五彩繽紛的，像一片花的海洋?；ㄒ惶焯斓刂x了，青色的果子藏在綠葉間，又一天一天地長大了，泛紅了。啞姑的笑容也多了起來，有時不知不覺就到了樹下，開始，啞姑輕輕掰下枝丫，尋找枝葉間還沒完全長出來的果子，偶爾發(fā)現(xiàn)米粒大的一顆，啞姑就點(diǎn)著腳尖，癡癡地看，癡癡地聞，即使枝丫垂到眼皮下，也舍不得動一指甲，生怕驚跑了它們。

因有啞姑那輕輕一吻，不知何時，果樹下的她，忽如間水袖甩將開來，衣袖舞動似有無數(shù)花瓣飄飄蕩蕩的凌空而下，飄搖曳曳，一瓣瓣牽著一縷縷的沉香，她的身姿亦舞動的越來越快，如玉的素手婉轉(zhuǎn)流連，一雙如煙的水眸欲語還休，流光飛舞，整個人猶如隔霧之花，朦朧飄渺，閃動著美麗的色彩，卻又是如此的遙不可及，身體軟如云絮，雙臂柔若無骨，步步生蓮花般地舞姿，如花間飛舞的蝴蝶，如潺潺的流水，如深山中的明月，如小巷中的晨曦，如荷葉尖的圓露，醉得無法自抑……

那是一個熱鬧的日子，賓客盈堂，彩花飛舞，她紅暈的臉上滿是嬌羞，啞姑出嫁了。從那以后，他慢慢地也就把她忘了。三十年前未流出的淚，終于落進(jìn)了夢的?！?/p>

【作者簡介】——高峰，男，省直機(jī)關(guān)科級干部，現(xiàn)為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散文學(xu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