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徐敏 漢語是世界上最復(fù)雜的語言之一。如果算上種類繁多的各地方言,漢語系更是一門博大精深的語言學科。語言學并非全然是艱深晦澀的知識,曾經(jīng)給電視劇《封神榜》配過古音的語言學達人鄭子寧所著的一本《南腔北調(diào)》,從語言學研究的角度入手,用輕松簡潔的語言講述了諸如方言與軍事密碼、中國為何“南江北河”、臺灣腔為何“娘”等語言學知識,全書富有知識性,又有趣易懂。 發(fā)得出來的音和寫不出來的字 很多人對“duang”這個音不陌生。幾年前,一則惡搞版的成龍洗發(fā)水廣告中植入了“duang”的配音,隨后這個音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躥紅。 學者鄭子寧注意到,這個音帶來了一個語言學上并不太引人注意卻一直存在的問題:此音沒有相應(yīng)讀音的漢字。事實上,漢語普通話中根本沒有這個音,自然就不存在相應(yīng)漢字。當時還有人一度做過嘗試,比如造出一個“上成下龍”的漢字來,然而終究沒有獲得大眾認同,所以至今這個音主要還是以拼音的形式流傳。 漢語拼音中還有很多拼得出來卻不存在的音節(jié)。比如den,ki,ho,puang,chei等等。普通話中有22個聲母,39個韻母,4個聲調(diào)。簡單用乘法粗略可以計算出普通話可能的音節(jié)排列有3400余個,但實際使用的只有1300多個。也就是說,類似于“duang”這樣聲母韻母都存在、但整個音節(jié)不存在的情況并不罕見,真正存在的音節(jié)反而是少數(shù)。如果把范圍從普通話放大到漢語方言,“duang”這個音就存在了,比如海南話中的“莊”和老南京話中的“短”。所以,普通話中不存在的音,不是因為這個音不好發(fā),而是普通話的語音系統(tǒng)不允許這種組合?!耙环矫鎑沒有增生u的能力,另一方面上古漢語的ong在普通話中讀ong,和on的命運迥然不同,沒有變成uang。如此一來uang沒有了合適的來源,自然就不存在了”。鄭子寧從古漢語語法的角度解釋。 另外,Peking和Tsingtao分別是北京和青島的舊譯名,至今在北京大學的英譯名和青島啤酒的商標上仍在使用。這并不是音譯的和漢語原音差異大,而是在拼音的演變過程中,官話中在i、u前面的z、c、s和g、k、h均腭化為j、q、x。腭化后,兩組聲母混淆,例如將、姜分別讀ziang和giang,現(xiàn)在混為同音jiang,也因此形成了新的語法組合,即z、c、s和g、k、h聲母后不能跟i、u開頭的韻母組合。這個音變對漢語語音組合法的影響非常強大,以至于很多人發(fā)英語字母Q的音都不標準。如果按照原有拼音,Q發(fā)音應(yīng)為kiu,但是漢語中沒有該音節(jié)組合了。 當然,如果“duang”這個音的影響足夠大,人們也未必不會創(chuàng)造出一個字來對應(yīng)這個音。比如陜西名吃biang biang面,人們?yōu)橹畡?chuàng)造了一個60多劃的復(fù)雜漢字。這個漢字在社會上被廣泛認可,漢字字庫中卻沒有收錄。 復(fù)雜的方言可當作軍事密碼 如果要排名最難懂的中國方言,溫州話恐怕出不了前三名。不但北方人聽不懂溫州話,就連溫州周邊的浙江其他城市居民也聽不懂。溫州話難懂不但在中國聲名遠播,美國電視劇《盲點》中也將溫州話稱為“惡魔的語言”,劇中以溫州話編譯的信息甚至難倒了美國FBI的情報人員。于是產(chǎn)生了這樣一種說法:抗日戰(zhàn)爭期間中國軍隊把溫州話當作秘密通訊工具,敵方無法破解。 使用敵方聽不懂的語言通信并非現(xiàn)代人的發(fā)明?!蹲髠鳌分杏兴^的“楚言而出”的記載,證明當時楚地方言和中原地區(qū)語言不通,中原人無法“破譯”楚國人交流時使用的當?shù)卣Z言。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時期,也確實有過一種語言因為難懂,起到了為通信加密的作用,這種語言就是美國新墨西哥州土著居民納瓦霍人的納瓦霍語。當時,美國海軍陸戰(zhàn)隊與這批特招入伍的納瓦霍人合作制作了一套以納瓦霍語為基礎(chǔ)的語音密碼,這樣情報就算被會納瓦霍語的人截獲,也不能輕易聽懂其中的意思。他們屢建奇功,英雄事跡后來還被改編成好萊塢大片《風語者》。 即便歷史上有這樣的真實事件,鄭子寧也不認為溫州話曾經(jīng)在戰(zhàn)爭中用作軍事密碼。他的理由是,首先一種適合作為秘密傳輸用具的語言通曉人數(shù)不宜過多。納瓦霍語的使用人口僅限于美國新墨西哥州的少數(shù)區(qū)域,三十萬納瓦霍人中還有十萬人不會說納瓦霍語。相比之下,會說溫州話和能聽懂溫州話的人就多多了,粗略估計也有幾百萬。此外,溫州話的地域分布并不只是限于溫州,麗水、臺州、浙南都有人會說溫州話。溫州還是著名的僑鄉(xiāng),日本有很多會說溫州話的溫州人。 鄭子寧的另外一個理由是,從語言學本身的特征來看,溫州話“難懂”的程度遠遠比不上納瓦霍語。納瓦霍語的語法極為復(fù)雜,學習這種語言對外族人來說是一項異常艱巨的任務(wù)。而溫州話雖然難懂,但并不像納瓦霍語一樣難學。作為漢語方言中的一種,溫州話的基本構(gòu)架總體仍然和其他漢語相當接近,和吳語方言更類似。所以在近代史上,中國軍隊不可能用這種相對容易被破解的語言傳遞軍事密碼。 “南江北河”是源于語言習慣 在幅員遼闊的中國版圖上,河流的分布和命名很多遵從“南江北河”的習慣,如北方的黃河、遼河、淮河、海河,南方的長江、珠江、閩江、錢塘江等等。對于這一現(xiàn)象的由來,有江大河小、江清河濁的說法。鄭子寧從古漢語發(fā)展演變的角度,考證了這一現(xiàn)象。 與“河”不同,學術(shù)界一般認為“江”這個字是起源于南方的外來字,甲骨文中沒有“江”字。在東南亞語系中,如緬甸原先的居民孟人的語音中江是“krung”,越南中部土著占語則為“kraung”,而越南語中河流的發(fā)音“song”和來自古越南語“krong”,均與上古漢語“江”的發(fā)音極其相似。而在上古時期,長江流域的民族分布和今天大不相同,百濮的荊蠻、三苗等一些東南亞族群的先民聚居在此。大約到了商王武丁時期,不斷向南擴張的中原人才第一次在長江及其以南地區(qū)站穩(wěn)了腳跟,隨后逐步擴張,導(dǎo)致長江流域原本居住的居民縮至東南亞地區(qū)。 所以,逐步南下的中原人在長江乃至以南的區(qū)域遇到了更多的“krong”,一條條的江逐漸迫使?jié)h語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江作為南方河流的通名。唐孔穎達在《尚書·禹貢》“九江孔殷”的條目的注疏中就提到:“然則江以南水無大小,俗人皆呼為江。”而在北方地區(qū),江缺乏南方那樣廣泛的群眾基礎(chǔ),因為“江”始終難以北上。 上古時期,“河”這個字用得也不多,因為人們習慣把河流命名為“水”,“河”本是黃河的專名。然而在歷史上,黃河可謂汪洋恣肆,多次決堤改道,侵占其他“水”的水道,這就導(dǎo)致華北平原上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一條河道既是本來的“某水”又是決堤或改道的“河水”的情況。由此,黃河在華北地區(qū)的頻繁改道對水道更名的影響顯而易見,顏師古注《漢書》時寫道:“南方無河也,冀州凡水大小皆曰河?!庇纱酥饾u奠定了“南江北河”的局面。而“水”這個從上古漢語乃至原始漢藏語就開始有的河流通名,在現(xiàn)今的中國已經(jīng)非常少見并且漸漸被人遺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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