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李白黃仲則

常州日報  2015年6月6日A03版 / 書生本色37 / 張戩煒

　　中國古代習(xí)俗，農(nóng)歷三月上旬的巳日，即上巳日，要在水濱舉行盥洗祭禮，以祓除不祥，謂之“修禊”，也叫“春禊”。南北朝時期，這個儀式固定為三月初三。王羲之的《蘭亭序》，就是三月三日，眾文人在水邊修禊時留下的。杜甫有詩“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說的是唐朝時，達(dá)官顯宦帶著妓女，到水邊修禊的事。

　　清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三月三日，安徽當(dāng)涂縣采石磯，這個以“李白醉酒，入水撈月，羽仙而去”的長江名勝，安徽學(xué)政、也就是安徽省教育廳長朱笥河，正在采石磯上太白樓中，舉行盛大的修禊儀式，以追古人風(fēng)流。

　　時逢初春，長江春潮浩蕩，采石磯百花爭榮。李白當(dāng)年捉月之處，那座名動千古的太白樓上，德高望重的安徽學(xué)政朱笥河，端坐首席，仿王羲之當(dāng)年蘭亭修禊，飛觴傳觚。滿座飽學(xué)之士，吟詩作賦，一競風(fēng)華。

　　座中一個24歲的青年，在滿席德高望重之學(xué)者詩人中間，年齡最小。要不是他身著錦緞白衣、如白鶴獨立，氣宇不凡，一眼望去，給人的感覺，仿佛是某位高才大德的年輕侍從。

　　修禊儀式開始后，眾人開始拈筆展毫，吟詩作賦。朱笥河起身，命侍從搬來一張大桌子，放在面前，鋪就絨氈，置好筆墨。眾人以為朱笥河要作詩了。沒想到他向白衣少年頷首示意，讓他開筆。如此盛情，滿座皆停筆細(xì)觀，不知朱學(xué)政是何意思。

　　這位白衣少年不慌不忙，來到桌前，只見他身立七彩陽光，鋪就六尺錦宣，飄飄白衣、朗朗豐神，揮毫落紙，筆不加點，即席賦《笥河先生偕宴太白樓醉中作歌》詩。主賓們隨筆動而讀之，云煙滿紙，奇句迭出。

　　是日江上彤云開，天門淡掃雙蛾眉。江從慈母磯邊轉(zhuǎn)，潮到燃犀亭下回……

　　眾人皆嘆其恣肆而細(xì)致。

　　高會題詩最上頭，姓名未死重山丘。請將詩卷擲江水，定不與江東向流。

　　滿座皆驚其舒放而自信。

　　頃刻之間，長詩百韻，倚馬立就。滿樓為之輟筆。

　　此刻，正值當(dāng)涂縣士子詩賦會考。聽到學(xué)政朱笥河集八方才俊，假采石磯太白樓修禊，怎能錯過，紛紛聚到樓下。由于沒有資格登樓，只能在樓下聽“現(xiàn)場直播”。聽到一白衣少年揮灑才情，滿座停筆，有人買通跑堂童子，把白衣少年的詩逐句抄來。眾學(xué)子一涌而上，你讀我抄，爭先恐后，一時洛陽紙貴。

　　從此，這位名叫黃景仁、號仲則的詩人，名滿江南。

　　這不是一次平常的修禊儀式，是歷史的重復(fù)，是注定要寫進(jìn)中國文學(xué)史的歷史事件。這種場面，中國文學(xué)史上，只出現(xiàn)過兩次。第一次是唐上元二年（675年）秋，在滕王閣上，26歲的王勃，以《滕王閣》一賦，文驚四座，筆攜風(fēng)雨。第二次是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三月三日，在太白樓上，24歲的黃仲則，以《太白樓醉中作歌》長詩，騰蛟起鳳、紫電清霜。

　　此事見《清史稿·黃景仁傳》——

　　上巳修禊，賦詩太白樓。景仁年最少，著白袷立日影中，頃刻成數(shù)百言，坐客咸輟筆。時士子試當(dāng)涂，聞使者高會，畢集樓下，咸從奚童乞白袷少年詩競寫，名大噪。

　　黃景仁（公元1749年－1783年），字仲則，又字仲澤、漢鏞、西蠡，小字高生，號鹿菲子。常州人。

　　黃景仁以字行，世人稱“黃仲則”。黃仲則是清代杰出的詩人，其詩作縱橫清初詩壇，鮮有敵手?！肚迨犯濉S景仁傳》這段記載，是黃仲則奪人風(fēng)采的傳神之寫，整個清史有關(guān)文人的記錄中，也屬絕無僅有。

　　袁枚（1716年-1798年），字子才，號簡齋，清乾隆四年（1739年）進(jìn)士。清代著名詩人、文學(xué)評論家?！肚迨犯濉ぴ秱鳌分姓f：“上自公卿下至市井負(fù)販，皆知其名。海外琉球有來求其書者?！币蚺c趙翼交好，十分熟悉常州文人。

　　黃仲則到南京隨園，結(jié)識袁枚，出示自己詩。袁枚讀他寫錢塘江潮的《觀潮行》，讀到“才見銀山動地來，已將赤岸浮天外。砰巖磓岳萬穴號，雌呿雄吟六節(jié)搖”后，驚嘆為“今李白”。也就是說，我雖然生在清代，但卻活生生地見到了唐代的詩人李白。

　　后來，袁枚的《仿元遺山論詩》，對當(dāng)時他結(jié)識的常州詩人作了一番評點——

常州星象聚文昌，洪顧孫楊各擅場。

中有黃滔今李白，看潮七古冠錢塘。

　　詩中“洪、顧、孫、楊”，指常州詩人洪亮吉、顧立方、孫星衍、楊芳燦?！包S滔今李白”，指黃仲則。

　　說一下黃滔。黃滔是唐末五代與韋莊、羅隱、杜荀鶴并列的著名詩人，一生留下了大量的詩歌，收入《全唐詩》的就有208首。明代端明殿大學(xué)士洪邁，對黃滔評價極高——

　　雄新雋永，使人讀之廢卷太息，如身生是時，目攝其故。為文若是，其亦可貴。

　　袁枚在評價黃仲則的詩歌時，連用李白 、黃滔這兩位唐代豪放雄強詩人作比喻，可見對黃仲則推崇之意。

　　不僅是袁枚，推崇黃仲則的，大有人在——

　　大學(xué)士翁方綱在《悔存詩鈔序》中評黃仲則詩云：“其詩尚沉郁清壯，鏗鏘出金石，試摘其一二語，可通風(fēng)云而泣鬼神?！?nbsp;

　　清代學(xué)者、文學(xué)家、書法家包世臣在《齊民四術(shù)》中評黃仲則詩說：“聲稱噪一時，乾隆六十年間，論詩者推為第一?！?/p>

　　1925-1935年間，瞿秋白、陳毅、郁達(dá)夫、錢杏邨、繆鉞、章依萍、金克超、黃汝昌、丘竹師等人著有多篇關(guān)于黃仲則的小說、散文、研究介紹之文。

　　清代詩壇，黃仲則所著之《兩當(dāng)軒集》，無疑是最高成就，其本人亦是最具詩人氣質(zhì)和才華的。其詩歌的感染力一直漫滲文壇，影響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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