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有位母親給我打來電話，說她孩子考上了某大學(xué)的心理系，今天是大學(xué)報道第一天，很感謝我的幫助。經(jīng)描述，我慢慢回想起這個案例，征求了她跟孩子的同意，并獲得了書面許可后，我把他當(dāng)年咨詢的片段整理出來，與各位師友一起分享。

那是兩年前的一個秋天，一位母親領(lǐng)著孩子來到我的工作室，媽媽并沒有說太多，只是一臉的無奈，我倒了杯熱茶，請她坐在外面等候，開始了我和孩子的對話......

為了對個案的保護，CO：王錚博士  CL：來訪者

CO：你叫什么名字？

CL： 我叫李明（化名）。

CO：我叫你......你喜歡我怎么稱呼你呢？叫你明明，還是叫你李明，還是叫你小李？（尊重）

CL：怎么叫都行，我沒有喜歡不喜歡，我無所謂。老師，我不愛上學(xué)是什么心理？我很想知道。

CO：謝謝你對我的信任?？雌饋?，“不上學(xué)”對你有些困擾？（澄清）

CL：嗯。

CO：好的。就你的困擾，你愿意多說一點嗎？（鼓勵+具體化）

CL： 我以前不愛上學(xué)，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不上學(xué)了，不愛上學(xué)是什么心理？

CO：看起來你對自己不上學(xué)的心理很好奇。聽你說話的語速有些快,你感覺到了嗎？（外界覺察）

CL：好像有點，我有點著急，想弄明白自己是什么心理。

CO：想弄明白，（重復(fù)）你有些著急，嗯，好，放松，慢慢來。老師非常好奇，你能告訴我，這個問題困擾你多久了嗎？是什么讓你選擇此時此刻說出來？（開放式提問）

CL：因為我看你在這方面很有研究，其次，剛剛看到來這咨詢的一個學(xué)生也是不上學(xué)的，所以讓我想起來了。

CO：讓你想起來了......（關(guān)注+澄清）

CL：對。

CO：你的這個問題困擾你很久了？

CL：也算不上困擾，其實我也不想來，道理我都懂。因為我已經(jīng)離開學(xué)校了，但是現(xiàn)在我還是挺想知道。（聲音比較低）

CO：嗯，孩子，我聽到你說“道理我都懂”的時候你的聲音是上揚的，頭也抬得好高，并且你還雙手交叉在胸前（咨詢師模仿孩子的動作和語氣），（外界覺察、描述反饋）你可以體會重復(fù)一下，你告訴我當(dāng)你這樣說的時候，你好像在表達什么？（放大技術(shù)）

CL:（重復(fù)語音和動作后）我好像并不想聽你講道理。

CO：很好，看得出你在仔細地體會。你剛剛講：因為我已經(jīng)......？（未完成問句，語言完形）

CL：離開學(xué)校了。（聲音很低）

CO：剛剛你說這句話的時候，說得很慢，而且聲音很低沉，說說你內(nèi)心的感受是什么？（內(nèi)界覺察）

CL： 我感受很開心，像越獄了一樣。精神頭越來越大，呵呵（苦笑）。

CO：精神頭越來越大（重復(fù)）。跟我說一遍：我已經(jīng)離開了學(xué)校。（夸張技術(shù)）

CL：我已經(jīng)離開了學(xué)校。是這樣嗎？王老師。（苦笑）

CO：我似乎并沒有發(fā)現(xiàn)你的開心，我放佛看到我面前坐著一個失落的男孩，他向我無奈的苦笑著，而我此時此刻有些心疼。（覺察、反饋、澄清+語言實驗+情感表達）

CL：是嗎？他抬頭看著我。

CO：嗯。（沉默，凝視著來訪者）

CL：我不怎么失落。（聲音有些低落）

CO：不怎么失落啊。我看到你用手撓頭。（外界覺察+面質(zhì)）

CL：我腦袋刺撓。（聲音有點高）

CO：我們不用去思考，就去感受......

CL：我說我腦袋刺撓，就是癢，不是在思考。（有點反感）

此時此刻，我意識到來訪者在懼怕和那個真實的自我接觸，我也似乎看到了黎明前的黑暗，我心里有一點小確幸。我繼續(xù)不著急，跟隨他的狀態(tài)，試著沖破那個黑暗和內(nèi)心的堅冰………….

（CO沉默的關(guān)注著CL，沒有語言只有眼神。）

CL：好吧，也許我有點失落，但是你知道為什么我這么困擾嗎？為什么我很討厭學(xué)校嗎？

CO：嗯、嗯、嗯。（鼓勵技術(shù)） 

CL：我感覺我以前初三的時候，我感覺在學(xué)校里內(nèi)心就像火一樣得灼燒，你知道嗎？

CO：嗯?；鹨粯拥淖茻?？（鼓勵+重復(fù)）

CL：嗯，就是很難受的感覺，就像坐監(jiān)獄。其實在我對學(xué)校產(chǎn)生討厭情緒之前，我看到的是這樣的......教學(xué)樓窗戶邊，一個一個的窗戶，窗戶邊是藍色的，其它地方是灰色的，遠處看挺好看的。

CO：從遠處看挺好看。（重復(fù)）

CL：對，還挺好看。

CO：還挺好看。（重復(fù)）

CL：在我對學(xué)校產(chǎn)生厭惡情緒的時候，我每天上學(xué)，應(yīng)該是6點多，6點半，應(yīng)該是6點半，上午的陽光本來應(yīng)該是金黃色的。

CO：嗯。（鼓勵）

CL：但是在我眼中，它是蒼白色的。

CO：蒼白色的。（關(guān)注、跟隨）

CL： 對。甚至整個學(xué)校、甚至天空都有黑色的云霧。（苦笑）

CO：哦，當(dāng)你表達黑色的云霧，你是笑著的。（語言、非語言不一致反饋、面質(zhì)技術(shù)）

CL： 我......其實我說、說......我笑的時候不會管內(nèi)容的，我經(jīng)常這樣。

CO：那我們現(xiàn)在就不管內(nèi)容，只體驗?zāi)阕钫鎸嵉母杏X和感受，當(dāng)你說黑色的云霧時候，你告訴我，你的內(nèi)心感受是什么？（內(nèi)界覺察）

CL：唉，我又來到了這個地方。

CO：我又來到了這個地方，你試著重復(fù)一下，你的感受是什么？（stay with your feelings）

CL：我又來到這個地方了（重復(fù)、放大）。無奈，有點恐懼。今天我又要等待......要等待多久？我又要等待9個小時才能回到家里了！但是回到家里，但是回到家里之后，明天又要繼續(xù)了。

CO：哦，明天又要繼續(xù)，回到家里明天又要繼續(xù)了，給你的感受是什么？心里舒服還是不舒服呢？（同理心+澄清感受）

CL：很不舒服！很不舒服！

CO：你說不舒服的時候，你好像在笑呢。（外界覺察反饋+面質(zhì)）

CL：是，我總是這樣。

CO：人在不舒服的時候會在笑，這說明什么??？

CL：我在笑......我有點掩飾吧。

CO：是的，你在說不舒服的時候，一直在笑（錄音有些聽不清）。（高層同理）

CO：我就是想讓你更真實一點。我們可以試著閉上眼。我們剛剛在談學(xué)校，談到學(xué)校是一種灰色云霧的時候......你的感受是......（語言完形+內(nèi)界覺察）

CL：心里很不舒服，很壓抑，身體有一些緊張。

CO：嗯。(點頭)（鼓勵）

來訪者睜開眼，開始真實的表達自己，開始活在他的此時此刻里，去體驗、去覺察…………….

CO：剛剛你有表達，早上的陽光是金黃色，學(xué)校的窗戶景色等，我很好奇發(fā)生了什么，天空變成灰色的云霧了？

CL：我想想啊。我初一是在我媽那個學(xué)校念的， 但是我媽那個學(xué)校（省重點）太難念，我就轉(zhuǎn)到我剛才說的那個學(xué)校，在那個學(xué)校呢，由于我從小學(xué)一年級到現(xiàn)在都沒寫過作業(yè)，于是我在那個學(xué)校也沒寫作業(yè)，沒寫作業(yè)就經(jīng)常被點名。還有，有的時候，總感覺......我也不好說，反正就是不舒服。總被點名，老師都懶得點我了。

CO：老師都懶得點你了，看起來你有些無奈和不好意思。（高層次同理）

CL：對。然后，我就......就算上體育課我也不開心，有的時候上體育課時，自由活動我也不開心。最一開始，我并不在乎學(xué)校的伙食，但是后來，由于我在學(xué)校本身就不開心，感覺伙食也不好，學(xué)校樓也破，這學(xué)校廁所味道也難聞，然后各種毛病各種挑。

CO：開始挑學(xué)校的毛病。（描述）

CL：后來，初三一班的時候，我就不念了。后來因為討厭學(xué)校，也討厭同學(xué)，但是，在學(xué)校外面見到他們還是不討厭的，之后，我也討厭書籍了。

CO：也討厭書籍了。（關(guān)注、跟隨）

CL： 在我離開學(xué)校之后，我媽還給我找過補習(xí)班，一對一的補習(xí)班。后來補課班我也不咋學(xué)了，我就回家里......

CL：對，這是一年前的事了，這些事我沒給任何人說過，也懶得說。

CO：你這么說，我很激動，謝謝你愿意把這些事情告訴我。（情感表達）你現(xiàn)在說出來，心里感覺怎么樣？（內(nèi)界覺察）

CL：說實話，我覺得還是沒有用，但是現(xiàn)在的感覺還是很舒服，好像輕松了一點。

CO：心里舒服一點，比剛才輕松一點，也就是你的心情在變化啊。（澄清變化）

CL：也許吧。我在家待了一年了。

CO：在家待了一年，心里舒服嗎？

CL：在家也......

CO：在學(xué)校很難受。

CL：呵呵呵，至少比在學(xué)校舒服。（苦笑）

CO：你說“至少”比在學(xué)校舒服？我怎么理解這個“至少”?。?/span>（精準(zhǔn)覺察）

CL：嗯。是比在學(xué)校舒服，但是也不比我想像的舒服。在家里，雖然我想玩手機就玩手機，想玩電腦就玩電腦，想干嘛就干嘛，但是沒有同齡人跟我在一塊啊，感覺到了自己一個人沒意思。

CO：覺得沒意思？我仿佛看到一個孩子在家里，他在家里面走來走去，一會兒玩玩手機，一會兒玩玩電腦，一會兒躺在床上，一會......無聊和孤獨。（語言實驗+澄清）

CL：對、對、對，就是這個樣子。也許吧，孤獨，對，是孤獨。

CO：我好像看出你的一種期待，想和同齡人交往的期待。（高層次同理）

CL：對。是的。

來訪者的認知、情緒和行為在某種程度上產(chǎn)生了泛化，而我們并不去急于干預(yù)他的癥狀、調(diào)整他的認知，而是通過跟隨、描述、隱喻等技術(shù)在咨詢的過程中讓我們看到來訪者從“是誰”經(jīng)歷著“成為誰”的過程。

CO：你告訴我，你怎么看待你想和同齡人交往的期待？

CL：雖然我自己并不清楚，但是我好像還是有些動力，有意愿去和別人打交道。

CO:  我怎么理解你的動力？

CL：你這樣問我，我現(xiàn)在感覺有更好的目標(biāo)了。

CO：哦，有更好的目標(biāo)？（描述、好奇）

CL: 是的。我要賺錢。在我腦子里忽然想到賺錢。從小我的家人，我姥爺他跟我說吧：哎呀，你可得好好學(xué)習(xí)，要不將來你可怎么買這、買那??！然后我一想，不就是這樣嗎？第一個幼兒園、學(xué)前班、小學(xué)、初中、高中、大學(xué)，然后找工作掙錢......（聽不清楚）我現(xiàn)在說的是其一啊，就是在學(xué)校沒啥希望。

CO：沒啥希望？

CL：對。

CO：哦！

CL：就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說。

CO：不著急。我們來看看?！皼]啥希望”，當(dāng)你表達沒啥希望的時候，你內(nèi)心的感受是什么？（內(nèi)界覺察）你再說一遍：我在學(xué)校沒啥希望。（夸張技術(shù)）

CL：我在學(xué)校沒啥希望。

CO：再來，別著急，慢慢說。

CL：我在學(xué)校沒啥希望。

CO：再來。

CL：我在學(xué)校沒啥希望。

CO：我們換一句話，把“在學(xué)校”去掉，你說：我沒啥希望。（兩極之反向形成）

CL：我沒啥希望。

CO：再來。

CL：我沒啥希望。

CO：再來。

CL：我沒啥希望。（重復(fù)、放大）

CO：在說這兩句話的時候，你的感受一樣嗎？

CL：不一樣。

CO：好，告訴老師怎么不一樣？

CL：一個是我在學(xué)校沒有希望，一個是我本身就沒有希望。前半句覺得有些失落，后半句有些不服氣。

CO：前半句有些失落，后半句不服氣。（描述）不服氣？

CL：是的。因為......我想想，因為我并不覺得自己沒有希望，我剛剛說了，我感受到了一些動力?，F(xiàn)在我覺得，我是很有希望的。

咨詢師通過重復(fù)、放大、兩極的反向形成，讓來訪者體驗到了自己動力的真實存在，頗有點中國文化“物極必反”的感覺，將來訪者的希望和動力不斷的放大和強化是行動的前提。

CO：好，OK。你覺得自己是有希望的。讓我們來看看，這個希望是什么？可以為自己做些什么？（益處尋求）

CL：對，我認識你，也許有一天我會踏入心理學(xué)，這算其中一個希望吧？

CO：踏入心理學(xué)，對你來說意味著希望？

CL：如果我成為你這樣的，就會受到別人尊重，也能賺很多錢，當(dāng)然算是希望了。

CO：成為我這樣的就會有錢，你就會有希望。（描述）那我很高興，我也在想，因為我覺得呀，我?guī)Ыo了你希望，或者說心理學(xué)帶給了你希望。（增能）

CL：是，是。

CO：說說你可以為實現(xiàn)你的希望做些什么？（具體化）

CL：我可以先了解一下，比如我可以買兩本有意思的心理書，或是下載一些有意思的電影。

CO：哦，你好像并不排斥讀書？（澄清）

CL：不排斥。

CO：不排斥。（重復(fù)）

CL：以前的經(jīng)驗告訴我，不排斥的事情，基本上就是喜歡。

CO: 我對你充滿了好奇。（關(guān)注、鼓勵）

CL：我的意思是，不排斥，我還可以試一試。

CO：哦！非常好！

CL：我還可以看一下。

CO：試一試，看一看，好！

CL：假如我媽要我來看羽毛球比賽，我是立刻拒絕了。

CO：哦。（鼓勵技術(shù)）

CL：因為我不喜歡運動。但是心理咨詢我還是來了。我現(xiàn)在覺得，一方面我覺得我有心理問題，另一方面我覺得我對心理學(xué)是不是可以試一試。

CO：哦，我還可以試一試，我還可以看一看。（描述、跟隨）

CL：嗯。我還有一個事，我姥爺他是一個中醫(yī)。

CO：哦。

CL：對骨科特別有研究，而且他由于申請不了專利，他也八十多歲了，希望以后有人幫他申請專利。這也是我的希望之一，是不是？

CO：是，我覺得是。

CL：嗯。

CO：你這一說，我覺得你生活中充滿了希望。（鼓勵、增能）

CL：是，這也是我自己這么認為的。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種子一樣，走到哪，先看一下，不合適接著走，然后扎根。

CO：哦，我覺得很好。我仿佛看到一顆種子在扎根了......（共情、語言實驗）

CL：我忽然覺得，來這里就是我扎根的開始。

CO：我完全的認同，而且你今天在這個地方坐了這么久，我覺得對于你真的不容易。（共情）你多大了？

CL：我今年16歲。

CO：好。我們今天談了很多。

CL：是。

CO：從你的困惑，說到你離開學(xué)校，到你的希望。誒，我們從一個困擾，從一個不好的東西，談到了希望，這是一個有變化的過程，你覺得呢？（澄清變化）

CL：是，有變化的。

CO：你覺得，你現(xiàn)在跟我說話的時候你的內(nèi)心，和你剛剛坐上來你內(nèi)心的感受，感覺上......（內(nèi)界覺察、澄清）

CL：感覺不太一樣，現(xiàn)在心里有點力量，剛坐下的時候有點著急。剛坐在這，哎呀，我要與很厲害的心理學(xué)的王老師互相對話了，我感到有點緊張，所以我一直在問我不上學(xué)的心理問題。

CO：現(xiàn)在交流完了，你怎么回看你的心理困擾？（回看變化）

CL：我說不上來，好像一開始我不知道說什么，有點緊張就是隨便找個原因，和你聊聊。

CO：OK，那我問問你。我們從厭學(xué)談到了希望，談厭學(xué)的時候，你內(nèi)心的感覺與談到希望的時候，你內(nèi)心的感覺有何不同？（內(nèi)界覺察+澄清）

CL：談到希望的時候，我感到很自由。

CO：很自由？

CL：對。

CO：那談到厭學(xué)的時候呢？

CL：是束縛的。

CO：所以你從一個束縛（的狀態(tài)）到自由（的感覺），一個男人要擁有自由，那我要具備什么？（引發(fā)思考）

CL：就是......

CO：你怎么樣才能活得自由？

CL：做各種的嘗試。

CO：我要自由啊，各種嘗試，說的很好！我做各種嘗試，是我讓我自己做的嘗試，還是媽媽讓我做的？還是王老師我讓你做的？（為自己負責(zé)）

CL：我自己讓我做的。

CO：誒，對！我自己讓我做的嘗試，這說明我自己為我自己，什么呀？負責(zé)任......

CL：是。

CO：我能不能理解為：你是一個能為自己生命負責(zé)任的孩子？

CL：（小聲）嗯，能。

CO：你說“能”的時候......（聽不清），你能不能說一遍：我是一個為自己生命負責(zé)任的孩子。（放大）

CL：（大聲）我是一個為自己生命負責(zé)任的孩子。

CO：你說這話的時候，你的感受是什么？（內(nèi)界覺察）

CL：感受到很有勁兒，很好，呵呵。

整個咨詢歷程中，從覺察到整合，從失望到希望，從應(yīng)該到可以，從選擇到負責(zé)，咨詢師像一位智慧老人將迷途的孩子引向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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