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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你保留最后一片凈土 〉 文 | 簫雪隼 上元佳節(jié)將至，燈籠簫鼓，彩燈懸幡，酒醆鶯花，喜猜燈謎。燈謎，又名文虎，猜燈謎， 亦稱打虎、彈壁燈、商燈、射、解、拆等，素有“知識小百科”、“文化大觀園”之稱?，F(xiàn)在，人們都習慣用“燈謎”一稱。燈謎起源于古代的隱語和廋辭，錢南楊《謎史》載：燈謎“古謂之‘隱’，《韓非子·喻老》‘右司馬御座而與王隱語’是也。亦謂之‘廋’，《國語·晉語》五‘秦客為廋辭于朝’是也?！都崱罚骸[，廋語也’”。兩漢時期，隱語和廋辭慢慢地向燈謎文義謎方向發(fā)展。它大體經(jīng)歷了先秦隱語（廋辭）、漢魏六朝離合以及隋唐謎語等幾個發(fā)展階段。燈謎作為民間謎語的一種特殊形式風行于宋、金、元三代，至明清興盛之勢尤熾。 燈謎謎面之藏頭隱語似真似偽，在未出現(xiàn)謎底之前給猜謎者以思考，思之再思，一旦猜中了謎底，猜謎者可得曲徑通幽，常常把人帶入“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境界，這種趣味自然回味無窮。而一則具有審美價值的燈謎從形式上的短小精悍，到內(nèi)容上的取材（文學典籍、歷史典故、詩詞歌賦等），猶如一首好詩，一副妙畫，給人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美感。同時一則燈謎從謎面、謎題到謎底的揭曉，上至天文地理，下至風土人情，無所不包，具有很強的實用價值和思想作用：“大者興治濟身，其次弼違曉惑”。意思是大者可以振興政治、完善發(fā)展自我，次者可以匡正時弊，曉諭迷惑，故為歷代文士所看重，人們甚至把燈謎、書法、水墨畫、京劇合稱為中國藝術(shù)“四絕“。遺憾的是，也許是出于正統(tǒng)文學的觀念，也許是由于燈謎難登大雅之堂的特點，人們對它多少有些小瞧。導致這一蘊藏豐富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內(nèi)容的文學形式，并沒有引起人們足夠的重視，甚至湮沒無聞。 《紅樓夢》是用小說和謎語的形式來隱寫真實的生活內(nèi)容的史書和謎書，所以，只把《紅樓夢》當成小說來讀，許多地方便無法讀懂。作為謎書，《紅樓夢》機關(guān)重重，處處都是謎語，而那些以謎語形式出現(xiàn)的內(nèi)容，自然更是其全部謎底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古人有在元宵節(jié)猜燈謎的傳統(tǒng)和習俗，曹雪芹據(jù)此制作了一些元宵燈謎，來隱寫相關(guān)的故事線索。 《紅樓夢》里的燈謎共有二十七則，其中第二十二回“聽曲文寶玉悟禪機，制燈謎賈政悲俄語”收九則，第五十回“ 蘆雪庵爭聯(lián)即景詩，暖香塢雅制春燈謎”收八則，第五十一回“薛小妹新編懷古詩，胡庸醫(yī)亂用虎狼藥”收十則?！都t樓夢》里的燈謎以及關(guān)于燈謎活動的描述絕非閑筆，它們在人物的塑造以及氣氛的渲染、主題的明晰等方面都起了相當重要的作用。 《紅樓夢》里的燈謎主要用詞、用詩： 《紅樓夢》第五十回里史湘云編的燈謎以詞的形式，取的是《點絳唇》的詞牌名“溪壑分離，紅塵游戲，真無趨？名利尤虛，后事終難繼?！保ㄖi底：耍的猴兒）而《紅樓夢》里更多的燈謎采用了詩的形式。且不說第二十回里寶、迎、探等人編的謎語用的是詩，就是第五十一回里寶琴根據(jù)自己游歷過的古跡一氣作的十首燈謎均是懷古詩。寶釵所作的燈謎“竹夫人”雖是物謎，但同時也是好詩：“有眼無珠腹內(nèi)空，荷花出水喜相逢，梧桐葉落分離別，恩愛夫妻不到冬”（謎底：竹夫人）將《竹夫人》與呂居仁的《詠秋后竹夫人》相比較：“ 與君夕宿尚同床，正坐西風一夜涼，便學短巢墻角棄，不如團扇筐中藏。人情易變乃如此，世事多虞只自傷，卻笑班姬與陳后，一生辛苦望專房。”二者在構(gòu)思和技巧上均十分相似，誰能說寶釵作的這首“竹夫人”又不是一首好詩呢？ 《紅樓夢》里亦有對民間謎語吸收： 第二十二回大觀園舉行猜燈謎活動便有記載。元春出謎語給大家猜，寶玉等人亦各出一則給元春猜。別人的元春都猜著了，只有賈環(huán)的猜不著：“大哥有角只八個，二哥有角只兩根，大哥只在床上坐，二哥愛在房上礴”（謎底：枕頭和獸頭）。賈環(huán)的謎與《山東謎語》中收的“枕頭”謎：“一只小羊八只角，日里放了夜里捉?！?以及《河南謎語》里收的“獸頭”謎：“ 兄弟兩個一條街，干看著不得挨?！本哂邢嗤谋憩F(xiàn)手法。賈環(huán)不愛讀書，編的謎語自然沒有寶釵等編的雅致。元春猜不出來，反說賈環(huán)的謎語“不通”。其實賈環(huán)的謎語不過是保留了民間謎語的質(zhì)樸本色而已，只是在賈府書香門第的氣氛參照下顯得不合時宜罷了。 《紅樓夢》借助燈謎來塑造人物形象，刻畫人物性格。其方式多種多樣，既有通過制謎、出謎、猜謎的過程顯現(xiàn)人物性格的，也有通過謎語本身揭示人物性格的： 第二十二回里，太監(jiān)拿來元春所制燈謎給眾人猜?！皩殭?quán)等聽了，近前一看，是一首七言絕句，并無甚新奇，口中少不得稱贊，只說難猜，故意尋思，其實一猜就猜著了?！?明明是一個很簡單的謎語，她一猜就猜出來了?？梢驗槭窃核?，她就扭泥做態(tài)，一面口中稱贊，一面假意尋思。簡短數(shù)語就把寶釵心思填密、處事圓滑、舉止內(nèi)斂的性格特征表現(xiàn)出來。賈政所制的謎語：“身自端方，體自堅硬。雖不能言，有言必應。”（謎底：硯臺）。賈政以封建衛(wèi)道士的標準作為自己一切行為和人生趨向的標準，“身自端方，體自堅硬”一句，頗有其自我寫照的意味。 探春所制謎語：“階下兒童仰面時，清明妝點最堪宜，游絲一斷渾無力，莫向東風怨別離”（謎底：風箏）；惜春所制燈謎：“ 前身色相總無成，不聽菱歌聽佛經(jīng)，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謎底：海燈）。探春所作的風箏，惜春所作的海燈，這兩個謎語表面看來是物謎，其實通讀全篇，掩卷之際，仔細斟酌起來，這兩則物謎又何嘗不是曹雪芹以探春、惜春之命運作喻所設的事謎？你看探春最后遠嫁他方，可不正暗合了那一句“游絲一斷渾無力, 莫向東風怨別離”？又第一一七回惜春立意出家修行，“ 可憐繡戶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旁”，這種結(jié)局與那“清凈孤獨”的海燈又有何區(qū)別？ 《紅樓夢》關(guān)于燈謎的前前后后的描述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上述作者寫作主旨的最好注解： 賈府的富貴豪奢之勢在開頭的十幾回里通過劉姥姥人榮國府、秦可卿出殯、元春省親已是渲染殆盡。燈謎一事的出現(xiàn)恰是這賈府由盛而衰的標志。你看第二十二回里：“ 賈母見元春這般有興，自己越發(fā)喜樂，便命速作一架小巧精致圍屏燈來，設于當屋，命他姊妹各自暗暗的作了，寫出來貼于屏上，然后預備下香茶細果以及各色玩物，為猜著之賀。賈政朝罷，見賈母高興，況在節(jié)間，晚上也來承歡取樂。設了酒果，備了玩物，上房懸了彩燈，請賈母賞燈取樂。上面賈母、賈政、寶玉一席，下面王夫人、寶釵、黛玉、湘云又一席，迎、探、惜三個又一席。地下婆娘丫里站滿。” 處于盛時的賈府，燈謎會是這樣花團錦簇，一派祥和熱鬧?？上Ш镁安婚L，下一次的燈謎會雖經(jīng)眾人精心準備，但由于“太妃欠安”、“宴樂俱免”，榮府不再有元宵燈謎之會，熱熱鬧鬧的燈謎會就此半途而廢，不了了之。賈府由盛而衰的命運僅從賈府玩燈謎一事即可看出端倪。《紅樓夢》的悲劇性質(zhì)開篇就已闡明，這種宿命的傷感和悲涼氣氛一直籠罩全篇。燈謎作為娛樂活動，氣氛原該喜慶，可是我們在女子們所制的燈謎中，仍然感覺到一種解不脫的悲哀。且不說探春風箏謎的無限哀婉，你看那元春所制謎語：“能使妖魔膽盡催，身如束帛氣如雷，一聲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謎底：爆竹）。本當是舉家團圓歡度佳節(jié)之際，正該喜氣洋洋，可是賈政認為元、迎、探、惜等人分別所射爆竹、算盤、風箏、海燈等乃“不祥”之物，于是“將適才的精神減去十之八九”，“ 翻來覆去竟難成寐，不由傷悲感慨”。眾女子所制的燈謎既與她們的命運相關(guān)聯(lián)，因此怎脫得了悲傷感慨？無怪乎賈政悶悶不樂。 《紅樓夢》第五十回“ 暖香塢雅制春燈謎” 一節(jié)書，李紈、李紋、李綺三姊妹編了一套燈謎“ 奇文”，待人相析，謎面和謎底如下：“ 觀音未有世家傳”——“ 雖善無征” 。 “ 一池青草草何名”——“ 蒲蘆也” ； “ 水向石邊流出冷”——“ 山濤” ； “ 螢”——“ 草” 。 此組燈謎，向未得到應有重視，蓋以為尋常小小游戲，泛泛閑文，無關(guān)宏旨，因渺忽之?；蛞詾樽鳛闊糁i，既有謎面又交了謎底，既提出問題又作出了答案，事已圓足，又何求焉？殊不料這整個謎面、謎底及其有序結(jié)構(gòu)，對全書的思想意義而言，又構(gòu)成了新的謎面。這個浮面的符號體系，經(jīng)過了匠心獨運的編碼，它這“ 能指”的“ 所指”之底，它所攜帶的信息之底，它所隱喻的意蘊之底，才是真正的謎底，有價值有意義揭示的謎底。 清朝的謎語研究較前代更盛。據(jù)記載乾隆年間的《玉荷隱語》被認為是質(zhì)量較高的謎語專著，清著名學者俞拋著有《隱書》，晚清燈謎大師張起南的《聚園春燈話》，更是集燈謎之大成，理論最完整、內(nèi)容最豐富，至今仍有參考借鑒價值。不僅如此，清朝的“謎熱”多以文人參與并以燈謎為主，曹雪芹因為身處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中，難免不受其影響，因此《紅樓夢》中巧妙地用“燈謎”將整個故事寫得更耐人尋味，其中更是用燈謎隱射了不少史實，意蘊深遠。 更多精彩內(nèi)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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