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琴

　　高子曰：琴者，禁也，禁止於邪，以正人心。故記曰：“君子無故不去琴瑟。”孔門之瑟，今則絕響，信可貴矣。古人鼓琴，起風(fēng)雲(yún)而來玄鶴，通神明而阜民財(cái)者，以和感也。今徒存其器，古意則亡。歐陽公云“器存而意不存”者，此耳。夫和而鳴者聲也，參敘相應(yīng)者韻也。韻中成文，謂之為音。故音之哀樂、邪正、剛?cè)帷⑾才l(fā)乎人心，而國之理亂，家之廢興，道之盛衰，俗之成敗，聽於音聲可先知也，豈他樂云乎？知琴者，以雅音為正。按弦須用指分明，求音當(dāng)取捨無跡。運(yùn)動(dòng)閑和，氣度溫潤，故能操高山流水之音於曲中，得松風(fēng)夜月之趣於指下，是為君子雅業(yè)，豈彼心中無德，腹內(nèi)無墨者，可與聖賢共語？世人悅於聽樂，而無味於琴者，悅其聲之淫耳。樂用七音而二變，與宮徵聯(lián)用，故聲淫而悅耳。琴用五音，變法甚少，且罕聯(lián)用他調(diào)，故音雖雅正，不宜於俗。然彈琴惟三聲，散聲、按聲、泛聲是也。泛聲應(yīng)徽取音，不假按抑，得自然之聲，法天之音，音之清者也。散聲以律呂應(yīng)於地，弦以律調(diào)次第，是法地之音，音之濁者也。按聲抑揚(yáng)於人，人聲清濁兼有，故按聲為人之音，清濁兼?zhèn)湔咭病＝袢瞬痪恳庵?，不親明師，不講譜法，不嫻手勢，遂使聲之曲折，手之取音，緩急失宜，起伏無節(jié)，知聲而不知音，運(yùn)指而不運(yùn)意，奚取彈為？有等務(wù)尚花巧急驟，誇奇逞高，不求法度準(zhǔn)繩之中，有敷暢悠揚(yáng)之妙，操多散聲，以類箜篌，巧取按聲，以同箏阮，大失雅音，重可笑耳。孰知散按間出，清以泛聲，謂得中道。今之俗彈，更易不常，變樸為澆，求異於人，不知法古，是為抱琵琶而同伶人，豈古聖賢所謂修身養(yǎng)性，理其天真意哉？

　　○臞仙琴壇十友

　　冰弦　玉軫　軫函　玉足　絨（劃去戈改豆）　琴薦　錦囊　琴床　琴匣　替指以鶴翎造，火烙為之。

　　○五音十二律應(yīng)弦合調(diào)立成

　　弦　一二三四五六七
　　黃鐘　律　黃太姑林南 【 黃太清清】
　　音　宮商角徵羽 【 少少宮商】
　　右調(diào)弦按徽，以五音調(diào)法，慢三即慢角調(diào)也。黃清云者，黃鐘之輕清音也。如少宮少商之意，後例此。
　　弦　一二三四五六七
　　大呂　律　太夾仲夷無 【 大夾清清】
　　音　宮商角徵羽 【 少少宮商】
　　右調(diào)弦按徽同黃鐘。
　　弦　一二三四五六七
　　太簇　律　太姑蕤南應(yīng) 【 太姑清清】
　　音　宮商角徵羽 【 少少宮商】
　　右調(diào)按弦徽同黃鐘。
　　弦　一二三四五六七
　　夾鐘　律　黃夾鐘林無 【 黃夾清清】
　　音　宮商角徵羽 【 少少宮商】
　　右弦以十徽應(yīng)四，緊七應(yīng)散二，緊五以十徽應(yīng)七，緊三以十徽應(yīng)五，即今之清商調(diào)也。
　　弦　一二三四五六七
　　姑洗　律　太姑蕤夷應(yīng) 【 太姑清清】
　　音　羽宮商角徵 【 少少羽宮】
　　右調(diào)按同夾鐘
　　弦　一二三四五六七
　　仲呂　律　黃太仲林南 【 黃太清清】
　　音　徵羽宮商角 【 少少徽角】
　　右按調(diào)即今五音調(diào)法。
　　弦　一二三四五六七
　　蕤賓　律　太夾蕤夷無 【 太夾清清】
　　音　徵羽宮商角 【 少少徽羽】
　　右按調(diào)同仲呂。
　　弦　一二三四五六七
　　林鐘　律　太姑林南應(yīng) 【 太姑清清】
　　音　徵羽宮商角 【 少少徵羽】
　　右調(diào)按同仲呂
　　弦　一二三四五六七
　　夷則　律　黃夾仲夷無 【 黃太清清】
　　音　角徵羽宮商 【 少少角徵】
　　右以夾鐘弦緊四，以十應(yīng)二，即今慢宮調(diào)也。
　　弦　一二三四五六七
　　南宮　律　太姑蕤南應(yīng) 【 太姑清清】
　　音　角徵羽宮商 【 少少角徵】
　　右調(diào)按徵同夷則。
　　弦　一二三四五六七
　　無射　律　黃太仲林無 【 黃太清清】
　　音　商角徵羽宮 【 少少商角】
　　右以仲呂弦加緊五，以十一徽應(yīng)七，即今蕤賓調(diào)也。蕤賓自有正律，以無射為蕤賓，俗名也。
　　弦　一二三四五六七
　　應(yīng)鐘　律　太夾蕤夷應(yīng) 【 太夾清清】
　　音　商角徵羽宮 【 少少商角】
　　右調(diào)按同無射。律有八十四調(diào)。琴該正調(diào)六十，變音二十四。是以按弦取聲，不可立調(diào)。

　　○古琴新琴之辨

　　高子曰：琴惟仲尼、列子二式為古制，餘皆後世式樣。凡觀古琴，先觀漆水。漆光退盡，儼若烏玉，按之堅(jiān)瑩如水，上發(fā)斷紋，肖梅花紋者為最，牛毛紋者次之，蛇腹紋者為下品也，且易偽為。偽法：以火逼熱，以雪罨上，隨暴成裂，儼若蛇腹，寸許相去一條。或以雞子清入灰作琴，用甑蒸之，懸於風(fēng)日燥處，亦能斷紋，少細(xì)。又偽作牛毛斷者，以數(shù)針劃絲，復(fù)以發(fā)磨。然偽者以手摩之，裂紋有痕。真者有紋可見，而拂之則無。次觀合縫無隙，不散，斷紋過肩，此漆灰琴也。若上下有紋，兩旁光漆者，此開而復(fù)合，重漆補(bǔ)者，此料灰琴也，似非全完。次觀琴材，以桐面梓底者為上，純桐者次之，桐面杉底者又次之。琴取桐為陽木，梓為陰木，木用陰陽，取其相配，以召和也。然古人純用桐木之意，亦取桐之陽面為面，陰面為底，以分陰陽?？骤餍约~裂，不用為底，故以桐木向日者，沉之水中，其陽面向上，背陰者向下，陽浮陰沉，反覆不易，取上為陽為面，用下為陰為底，是亦法陰陽也。故琴有陽材者，旦濁而暮清，晴濁而雨清。陰材者，旦清而暮濁，晴清而雨濁也。次取九德：一曰奇，輕鬆脆滑是也。輕謂材輕；鬆謂聲透；脆謂聲之清美，老桐木也；滑謂聲之澤潤，近水材也。二曰古，淳淡中有金石韻也。三曰透，年雖久遠(yuǎn)，膠漆不敗，清亮而不咽塞。四曰靜，謂無（孜去子改先）颯以亂正聲。五曰潤，謂發(fā)聲不燥，韻長不絕。六曰圓，謂聲韻渾然而不破散。七曰清，謂聲如風(fēng)中鐸也。八曰勻，謂七弦無三實(shí)四虛之病。九曰芳，謂愈彈愈發(fā)，久無乏聲。此九德也。外此又須左不按浮，右不抗指，音清不空，音實(shí)不洪，而無撲（孜去子改先），身無垂翹，伏手可彈，落指音發(fā)，此美琴也。雖售高資，亦不可捨。近有銅琴、石琴，以紫檀烏木為琴者，皆失琴旨，雖美何取？《毛詩》云：“椅桐梓漆，愛伐琴瑟?！逼湟夂尉?？又如百衲琴者，亦近制也。偶得美材，短不堪用，因而裁成片段，膠漆綴長，非好奇也。今仿製者，以龜紋錦片，錯(cuò)以玳瑁、象牙、香料、雜木，嵌骨為紋，鋪滿琴體，名曰寶琴。與廣中滇南（蟲甸）嵌琵琶何異？更可笑也。求古不得，如我明高騰、朱致遠(yuǎn)、惠桐岡、祝公望，諸家造琴中，有精美可操，纖毫無病者。奈何百十之中，始得一二？若祝海鶴之琴，取材斫法，用漆審音，無一不善，更是漆色黑瑩，遠(yuǎn)不可及。其取蕉葉為琴之式，制自祝始。余得其一，寶惜不置，終日操弄，聲之清亮，伏手得音，莫可逾美，何異古琴。且價(jià)今重矣，真者近亦難得。

　　○琴譜取正

　　琴師之善者，傳琴傳譜。而書譜之法，在琴師亦有訛者。一畫之失，指法即左，以訛傳訛，久不可正，琴調(diào)遂失真矣。故琴非譜不傳，譜非真，反失其傳也。近世以寧藩《神奇秘譜》為最。然須得初刻大本，臞仙命工校訂，點(diǎn)畫不訛，是為善譜，可寶。若翻刻本，不足觀矣。又如《風(fēng)宣琴譜》亦可。外此，何止數(shù)十家刻譜，無不訛者。余自燕中得故家琴譜，抄錄精細(xì)，調(diào)法俱善，欲刻未得。若欲求譜勾剔字法全備，并手勢形象飛動(dòng)，在臞仙所刻《太古遺音》一書，最為精到。奈坑中僅存翻本，使人恨不多見。臞仙留心音律，無不窮奇索隱，若詞曲之《太和正音譜》，按律正腔，知音孰能過之？宜乎琴譜之精，莫之與并也。

　　○琴窗雜記〔計(jì)十五條〕

　　彈琴取古郭公磚，上有象眼花紋，方勝花紋，出自河南鄭州者佳。用鑲琴臺(tái)，長過琴一尺，高二尺八寸，闊容三琴，以堅(jiān)漆塗之。彈琴於上，其聲泠泠可愛?；蛞袁旇?、南陽石、永石鑲者亦佳。
　　古琴無聲者，以布囊炒熱砂罨之，冷即又換?；蛞躁嫡糁詈钩鐾?，懸當(dāng)風(fēng)處吹乾，其聲如舊。琴無新舊，宜置臥床內(nèi)，以近人氣為佳。
　　琴弦久而不鳴者，?定，以桑葉捋之，鳴亮如初。
　　蓄琴不論寒暑，不可掛風(fēng)露并日色中?？伸段輧?nèi)不近墻壁暖處懸之，則聲不澀滯，琴無變病。
　　唐有雷張?jiān)饺?，製琴擅名，其龍池鳳沼，有舷，余處悉洼，令關(guān)聲不散。宋有琴局，製有定式，謂之官琴，余悉野斫。後以京中樊氏、路氏琴為第一。
　　余在都中見一琴臺(tái)，以錫為池於臺(tái)中，置水蓄魚，上以水晶板為面，其魚戲水藻，儼若出斫，誠為世所希有，其價(jià)亦高。余一見後，不知何去，令人念之耿耿。天下奇貨，信不易得。
　　掛琴不可近墻并泥壁之處，恐惹濕潤，則琴不發(fā)聲。惟宜近紙格板壁，當(dāng)風(fēng)透氣處掛之。加以囊盛，以遠(yuǎn)塵垢。入匣則不用囊。
　　梅月，須先將琴入匣中鎖閉，以紙糊口，不令濕霉著琴。琴匣之制，亦貴窄小，止可容琴，不使有空搖動(dòng)為佳。
　　抱琴，當(dāng)語僮僕，勿令橫抱，恐觸物傷損，護(hù)軫焦尾直抱，頭上尾下無失。
　　露下彈琴，不可久坐，不惟潤弦，抑且傷人。且陽材鼓之有聲，陰材則無聲矣。
　　彈琴須先盥手，手潔則弦不受污。夏月惟宜早晚，午則不可，非惟汗溽，恐太燥脆弦。
　　焚香鼓琴，惟宜香清煙細(xì)，如水沉生香之類，則清馥韻雅，若他合和艷香，不入琴供。
　　對(duì)月鼓琴，須在二更人靜，萬簌無聲始佳。對(duì)花，宜共巖桂、江梅、茉莉、薝蔔、建蘭、夜合、玉蘭等花，香清色素者為雅。臨水彈琴，須對(duì)軒窗池沼，荷香撲人，或竹邊林下，清漪芳沚，俾微風(fēng)灑然，游魚出聲，自多塵外風(fēng)致。
　　琴用金徽玉軫，不為之華。然玉軫有花則易轉(zhuǎn)，素不受污。若用紫檀犀角者，可避損失。然金徽每為琴災(zāi)，不若瑩白螺（蟲甸）者，燈前月下，取音了然，觀亦不俗。若橫之膝上，對(duì)月則光彩射目，似更宜人。膝上鼓琴，惟純熟小操則可，否亦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