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匡衡傳》記載,當時學者間流傳“無說《詩》,匡鼎來;匡說《詩》,解人頤”的歌謠。按理,匡衡的《詩經(jīng)》研究,水平應該是相當高的,他的講解《詩經(jīng)》應該是生動有趣的。但是,從匡衡奏疏中引用《詩經(jīng)》詩句及其解讀看,情況似乎并非如此。“匡說《詩》,解人頤”,更像是一句夸張失實的廣告語言,或者另有原因。 一 《漢書》卷八十一《匡衡傳》載,出身貧寒的匡衡經(jīng)苦讀成為有學問之人。當時學者間流傳這樣一首歌謠:“無說《詩》,匡鼎來;匡說《詩》,解人頤?!睂τ谄渲小敖馊祟U”三字,顏師古注引如淳言曰:“使人笑不能止也?!笨梢?,匡衡對《詩經(jīng)》是相當有研究的,他對《詩經(jīng)》的闡釋,頗有妙趣,深受當時人們的歡迎。因為漢武帝劉徹采取了“罷黜百家,表彰六經(jīng)”的文化政策,包括《詩經(jīng)》在內的每一部儒家經(jīng)典著作都有許多人從事研究,涌現(xiàn)出了不少卓有成就的經(jīng)學專家??锖饽茉谶@種情況下成為一時大受歡迎的說《詩》名家,殊非易事。不難想象,匡衡的《詩經(jīng)》研究,水平應該是相當高的。 那么,匡衡有沒有研究《詩經(jīng)》的著作問世、傳世呢?班固《漢書·匡衡傳》未言匡衡有過什么著作,《漢書·藝文志》著錄“凡《詩》六家,四百一十六卷”,沒有匡衡的著作;《隋書·經(jīng)籍志》著錄有關《詩經(jīng)》著作“三十九部,四百四十二卷”,也沒有匡衡的著作。后世文獻著錄,均不見有匡衡任何著作目錄的信息。據(jù)此或可斷言,匡衡不曾有過關于《詩經(jīng)》的著作。 清人王紹蘭(1760—1835,字畹馨,號南陔,自號思維居士,浙江蕭山人,官至福建巡撫、閩浙總督),去官還鄉(xiāng)之后,杜門謝客不聞外事者十九載,著書二十余種。但是,今天能看到的,僅有八種,其他稿本都散失無存了。散失的手稿中,有一種叫《匡說詩義疏》(參屈萬里、劉兆祐主編《明清未刊稿匯編·蕭山王氏所著書》,全三冊,臺北市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公司印行,1976年)。可惜的是,今天我們已經(jīng)無法確知那是一種什么樣的著作。所謂《匡說詩》,大約是王紹蘭從文獻中輯錄匡衡談《詩》文字而成者。不過,他留存下來的主要著作之一《詩說》,只是對《詩經(jīng)》字詞意義的簡單注疏,引用的參考文獻既不多,見解亦不甚高明。由此判斷,其《匡說詩義疏》大約也不會是多么有價值的著作。 匡衡未留下有關《詩經(jīng)》的任何著作,使得后人對他的《詩經(jīng)》研究成果幾無所知。一時知名學者,其轟動一時的學術成果,湮滅在歷史的長河中,這不能不說是一件遺憾的事情。 二 事實上,關于匡衡的《詩經(jīng)》研究情況,《漢書·匡衡傳》中是透露過一點信息的??锖鈪⒓涌婆e考試之后,因為成績不理想,只被封太常掌故一職,接著“調補平原文學”,被打發(fā)到了外地(平原在今天山東德州)。朝廷的這一任命,立即招致一些經(jīng)學家的反對,“學者多上書薦衡經(jīng)明,當時少雙,令為文學就官京師;后進皆欲從衡平原,衡不宜在遠方”。漢宣帝讓太子太傅蕭望之和少府梁丘賀對匡衡進行考試,結果,“衡對《詩》諸大義,其對深美”。蕭望之在奏疏中于匡衡的對策有這樣的評價:“……衡經(jīng)學精習,說有師道,可觀覽。”由此可見,匡衡研究《詩經(jīng)》,主要是研究其中“大義”,也就是思想內容方面;“其對深美”,當指匡衡的研究是深刻有見地的;“說有師道”,大約是指匡衡的研究學風是嚴謹?shù)?,繼承了前人的成果;“可觀覽”,當指匡衡對《詩經(jīng)》大義的闡發(fā)可資朝廷借鑒。當然,這些記載都由于語焉不詳,我們無法據(jù)以得出什么像樣的結論,若要作進一步的探討,需要其他材料。 細讀《漢書》匡衡傳,不難發(fā)現(xiàn)一個現(xiàn)象:匡衡作文上疏,喜歡引用或提到《詩經(jīng)》。即《漢書》本傳所言“傅經(jīng)以對,言多法義”(顏師古:傅讀曰附。附,依也)。這給我們一個提示:可以通過對這些材料的勾稽、分析,了解匡衡《詩經(jīng)》研究的一些信息。 藉《漢書》載錄得以保存至今的匡衡文章,總共有十五篇,篇目(用清人嚴可均校輯《全漢文》標題)如下:《上疏言政治得失》,《上疏言治性正象》,《上疏戒妃匹勸經(jīng)學威儀之則》,《奏免陳湯》(以上見《漢書·匡衡傳》);《奏徙南北郊》,《上言罷郊壇偽飾》,《又言罷雍鄜密上下祠》,《復條奏罷群祠》(以上見《漢書·郊祀志》);《奏罷諸毀廟》,(見《漢書·韋玄成傳》);《華陰守丞嘉封事封》(見《漢書·朱云傳》);《以孔子世為殷后議》(見《漢書·梅福傳》);《郅支縣頭稿街議》,《甘延壽、陳湯封爵議》(以上見《漢書·陳湯傳》);《禱高祖孝文孝武廟》,《告謝毀廟》(以上見《漢書·韋玄成傳》)。其中,載錄于《漢書·匡衡傳》的前三篇奏疏中引用或提到《詩經(jīng)》,一共有十處。 三 下邊,我們逐一抄錄、分析匡衡這十處引用或提到《詩經(jīng)》的文字,看看都表達了他什么樣的觀點;同時根據(jù)清人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上下冊,中華書局1987年版)所搜集的各家說法,作一點簡單的比較,以便了解匡衡的說法跟別家有何異同。 1、臣竊考《國風》之詩,《周南》《召南》被賢圣之化深,故篤于行而廉于色。鄭伯好勇,而國人暴虎;秦穆貴信,而士多從死;陳夫人好巫,而民淫祀;晉侯好儉,而民畜聚;太王躬仁,邠國貴恕。由此觀之,治天下者,審所上而已。(《上疏言政治得失》) 關于《詩國風》書名題名,齊詩說:“《詩》三百五篇,詩者,持也。在于敦厚之教,自持其心。諷刺之道,可以扶持邦家者也?!笨追f達疏云“為詩所以持人之行,使不失隊”。毛詩《大序》說:“風,風也,教也?!庇终f:“下以諷刺上,故曰風?!?/p> 關于《周南》《召南》詩歌意旨,各家沒有的總的說明。但是,關于《周南》首篇《關雎》,均有說法流傳至今。魯詩說有:“周道缺,詩人本之袵席,《關雎》作。”“后妃之制,夭壽治亂存亡之端也。是以佩玉晏鳴,《關雎》嘆之,知好色之伐性短年,離制度之生無厭,天下將蒙化,陵夷而成俗也。故詠淑女,幾以佩上,忠孝之篤、仁厚之作也?!薄爸苤低醴蛉岁坛龀?,《關雎》豫見,思得淑女以配君子。”“昔周康王承文王之盛,一朝晏起,畢公喟然,深思古道,感彼關雎,性不雙侶,愿得周公,配以窈窕,防微消漸,諷喻君父?!钡鹊?。齊詩說是:“言太上者民之父母,后夫人之行不侔乎天地,則無以奉神靈之統(tǒng)而理萬物之宜,故《詩》曰:‘窈窕淑女,君子好仇?!阅苤缕湄懯纾毁E其操,情欲之感無介乎容儀,宴私之意不形乎動靜,夫然后可以配至尊而為宗廟主。此綱紀之首、王教之端也?!表n詩說是:“詩人言雎鳩貞潔慎匹,以聲相求,隱蔽于無人之處,故人君退朝入于私宮,后妃御見有度,應門擊柝,鼓人上堂,退反宴處,體安志明。今時大人內傾于色,賢人見其萌,故詠《關雎》,說淑女,正容儀以刺時?!泵娬f是:“后妃之德也。風之始也,所以風天下而正夫婦也。故用之鄉(xiāng)人焉,用之邦國焉。” 王先謙認為,《漢書·匡衡傳》以“后夫人”籠統(tǒng)言之,是齊詩說的明證。 “鄭伯好勇,而國人暴虎”,語出《鄭風·大叔于田》首章“襢裼暴虎,獻于公所”下齊詩注,一字未改。毛詩說:“刺莊公也。叔多才而好勇,不義而得眾也?!笨追f達疏云:“叔負才恃眾,必為亂階,而公不之禁,故刺之?!蓖跸戎t云“三家無異議”??梢?,匡衡摘句并未顧及全詩意思。 “秦穆貴信,而士多從死”,語涉《秦風·凰鳥》。顏師古引應劭曰:“秦穆公與群臣飲酒,酒酣,公曰:‘生共此樂,死共此哀?!谑茄傧?、仲行、鍼虎許諾。及公薨,皆從死。《黃鳥》詩所為作也。”毛詩序于《黃鳥》詩下說:“哀三良也。國人刺穆公以人從死,而作是詩也。”匡衡的說法,跟《黃鳥》詩之本意并不一致。 “陳夫人好巫,而民淫祀”,語涉《陳風·宛丘》。顏師古引張晏曰:“胡公夫人,武王之女大姬,無子,好祭鬼神,鼓舞而祀,故其《詩》云:‘坎其擊鼓,宛丘之下,無冬無夏,值其鷺羽?!泵娦蛘f:“刺幽公也。淫荒昏亂,游蕩無度焉?!闭f法不太一樣。 “晉侯好儉,而民畜聚”,語涉《唐風·山有樞》。毛詩序云:“刺晉昭公也,不能修道以正其國,有財不能用,有鐘鼓不能以自樂,有朝廷不能灑掃,政荒民散,將以危亡,四鄰謀取其國家而不知,國人作詩以刺之也。”《山有樞》首章有“子有衣裳,弗曳弗婁。子有車馬,弗馳弗驅。宛其死矣,它人是愉!”顏師古據(jù)此指“其俗皆吝嗇而積財”。據(jù)《史記·晉世家》“當周公、召公共和之時,成侯曾孫僖侯甚吝愛物,儉不中禮,國人閔之,唐之變風始作。”張衡《西京賦》“鑒戒《唐詩》,他人是媮”薛綜注:“《唐詩》,刺晉僖公不能及時以自娛樂?!蓖跸戎t根據(jù)這些,推測“三家詩與毛異義”。但是,匡衡這一句話,倒跟毛詩說法一致。 “太王躬仁,邠國貴恕”,顏師古注云:“太王,周文王之祖,即古公亶父也。國于邠,修德行義。戎狄攻之,欲得地,與之。人人皆怒欲戰(zhàn)。古公曰:‘以我故戰(zhàn),殺人父子而居之,予不忍也?!伺c其私屬度漆沮,逾梁山,止于岐下。邠人舉國扶老攜弱,盡復歸古公于岐下。及它旁國聞古公仁,亦多歸之。邠即今豳州,是其地也。言化太王之仁,故其俗皆貴誠恕?!惫殴珌嵏甘论E,《大雅·綿》中有生動描述。這是一般性引用典故,看不出在理解《詩經(jīng)》上有何傾向。 2、臣聞教化之流,非家至而人說之也。賢者在位,能者布職,朝廷崇禮,百姓敬讓。道德之行,由內及外,自近者始,然后民知所法,遷善日進而不自知,是以百姓安,陰陽和,神靈應,而嘉祥見?!对姟吩唬骸吧桃匾硪?,四方之極?!薄皦劭记覍帲员N液笊??!贝顺蓽越ㄖ林危W訉O,化異俗而懷鬼方也。(《上疏言政治得失》) 所引《詩》為《商頌·殷武》?!吧桃匾硪?,四方之極”,魯齊韓三家均作“京邑翼翼,四方是則”。《漢書·匡衡傳》所引跟毛詩相同而不同于齊詩,王引之認為這是后人據(jù)毛詩篡改的。荀悅《漢紀》載匡衡疏云:“《詩》云:‘京邑翼翼,四方是則?!私袒?,風俗之樞機,宜先正者也。”據(jù)皮錫瑞說,“商邑”“京邑”的不同,原因是毛詩跟三家詩對該詩作者所處時代意見不同,毛詩認為是商人所作,三家詩認為是周人所作。 因為,周以前天子所居沒有“京師”的說法。關于所引詩句的意思,顏師古在鄭箋基礎上加進自己意見說:“商邑,京師也。極,中也。言商邑之禮俗翼翼然可則效,乃四方之中正也。王則壽考且安,以此全守我子孫也?!?/p> 3、宜遂減宮室之度,省靡麗之飾,考制度,修外內,近忠正,遠巧佞,放《鄭》《衛(wèi)》,進《雅》《頌》,舉異材,開直言,任溫良之人,退刻薄之吏……然后大化可成,禮讓可興也。(《上疏言政治得失》) 《漢書·地理志》:“武公與平王東遷,卒定虢會之地,右雒左洓(姊右),食溱洧焉,土狹而險,山居谷汲,男女亟聚會,故其俗淫。”接著就引《鄭風》中的“出其東門,有女如云”(《出其東門》),“溱與洧,方灌灌兮。士與女,方秉菅兮”,“恂(洵)盱且樂,惟士與女,伊其相謔”(《溱洧》)等作為例證。對于鄭風的這種惡評,可以追溯到孔子那里,《論語·衛(wèi)靈公》記載,孔子一次在回答顏回如何治理國家的提問時說:“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鄭聲即鄭風音樂、詩歌,在孔子看來是淫蕩的,應該予以排斥(放)。鄭、衛(wèi)并列,始見于《禮記·樂記》:“魏文侯問于子夏曰:‘吾端冕而聽古樂,則惟恐臥;聽鄭、衛(wèi)之音,則不知倦。敢問古樂之如彼,何也?新樂之如此,何也?’”這是因為,作為當時新樂,鄭風、衛(wèi)風詩歌在表現(xiàn)男女之情方面相對比較開放、熱烈??锖鈱Υ嵭l(wèi)之聲的態(tài)度,也用了“放”字,可見跟孔子思想一脈相承。據(jù)此可以推測,匡衡說解《詩經(jīng)》,立場是衛(wèi)道保守的。 4、昔者成王之嗣位,思述文武之道以養(yǎng)其心,休烈盛美,皆歸之二后,而不敢專其名,是以上天歆享,鬼神佑焉。其《詩》曰:“念我皇祖,陟降廷止?!毖猿赏醭K甲婵贾畼I(yè),而鬼神祐助其治也。(《上疏言治性正象》) 匡衡所引《詩經(jīng)》句子出自《周頌·閔予小子》?!澳钗一首妫旖低⒅埂?,毛詩作“念茲皇祖,陟降庭止”。毛傳:“庭,直也。”鄭箋:“陟降,上下也。于乎我君考武王,長世能孝。謂能以孝行為子孫法度,使長見行也。念此君主文王,上以直道事天,下以直道治民。言無私枉?!笨锖獾恼f解,與毛詩(王先謙推測,魯詩與毛詩相同)不同,多了鬼神佑助一點。 5、愿陛下詳覽統(tǒng)業(yè)之事,留神于遵制揚功,以定群下之心?!洞笱拧吩唬骸盁o念爾祖,聿修厥德?!保ā渡鲜柩灾涡哉蟆罚?/p> 匡衡所引《詩經(jīng)》句子出自《大雅·文王》?!盁o念爾祖,聿修厥德”,魯詩作“毋念爾祖,述修厥德”。顏師古注云“無念,念也。肀,述也。”匡衡把這兩句詩作為“遵制揚功”的同義語,其實并不對等,“揚功”是詩句里所沒有的。 6、臣又聞:室家之道修,則天下之理得,故《詩》始《國風》,《禮》本《冠婚》。始乎《國風》,原性情而明人倫也;本乎《冠婚》,正基兆而防未然也。(《上疏言治性正象》) 《詩經(jīng)》以《國風》打頭,匡衡認為是為了順乎性情去闡明人倫的道理。《詩經(jīng)》為何讓《國風》打頭,別家似乎沒有說到。鄭箋:“國者,總謂十五國;風者,諸侯之詩?!卑阎T侯之詩排在最前邊,可能只是一種“先諸侯后王國”或者“先民間后朝廷”的順序,編輯者未必有匡衡所說的用意??锖庵阅敲凑f,那是因為他要強調性情、人倫的重要性。 7、陛下圣德純備,莫不修正,則天下無為而治?!对姟吩疲骸坝谝运姆剑硕ㄘ始?。”傳曰:“正家而天下定矣?!保ā渡鲜柩灾涡哉蟆罚?/p> 匡衡所引《詩經(jīng)》出自《周頌·桓》?!坝谝运姆?,克定厥家”毛傳:“正家而天下定矣?!编嵐{:“于是用武于四方,能定其家先王之業(yè),遂有天下?!敝傅氖俏渫跹耐踔?,正家以定天下。就是顏師古所說的“言欲治四方者,先當能定其家,從內以及外”。匡衡的說法跟毛詩不同,匡衡講修德正身,然后天下可以無為而治。 8、《詩》云“煢煢在疚”,言成王喪畢思慕,意氣未能平也,蓋所以就文武之業(yè),崇大化之本也。(《上疏戒妃匹勸經(jīng)學威儀之則》) 匡衡所引《詩經(jīng)》句子出自《周頌·憫予小子》:“閔予小子,遭家不造,煢煢在疚?!薄盁Α表n詩作“惸”,毛詩作“嬛”,魯詩同齊詩;“疚”魯詩作寶蓋下加“久”字。毛詩鄭箋謂成王姬發(fā)“遭武王崩,家道未成,嬛嬛然孤特,在憂病之中”,與匡衡的“喪畢思慕,意氣未能平”不太一樣。 9、孔子論《詩》以《關雎》為始,言太上者民之父母,后夫人之行不侔乎天地,則無以奉神靈之統(tǒng)而理萬物之宜。故《詩》曰:“窈窕淑女,君子好仇?!毖阅苤缕湄懯纾欢洳?,情欲之感無介乎容儀,宴私之意不形乎動靜,夫然后可以配至尊而為宗廟主。此綱紀之首,王教之端也,自上世已來,三代興廢,未有不由此者也。(《上疏戒妃匹勸經(jīng)學威儀之則》) 匡衡所引《詩經(jīng)》句子出自《周南·關雎》。“仇”毛詩、韓詩作“逑”,齊詩魯詩作“仇”。魯詩說:言賢女能為君子和好眾妾。韓詩說:淑女奉順乾德,成其紀綱。齊詩說:《關雎》有原,冀得賢妃正八嬪。毛傳:“言后妃有關雎之德,是幽閑貞專之善女,宜為君子好匹?!编嵐{:“怨偶曰仇。言后妃之德和諧,則幽閑處深宮。貞專之善女,能為君子和好眾妾之怨者,言皆化后妃之德,不嫉妬,謂三夫人以下?!薄盁o介乎容儀”, 服虔曰:“不見色于容儀也。”師古曰:“介,系也。言不以情欲系心,而著于容儀者?!薄安恍魏鮿屿o”,形,顏師古謂“見也”,即不表現(xiàn)出來??梢娍锖獾慕庹f,強調所指貞淑跟容儀、動作無關,跟毛傳、鄭箋大不相同。 10、孔子曰:“德儀可尊,容止可觀,進退可度,以臨其民,是以其民畏而愛之,則而象之。”《大雅》云:“敬慎威儀,惟民之則?!保ā渡鲜杞溴窠?jīng)學威儀之則》) 匡衡所引《大雅》詩句出自《抑》?!拔泵娮鳌熬S”,齊魯韓作“惟”,魯詩亦作“伊”。這里匡衡并未直接詮釋《詩經(jīng)》詩句,而是引用《詩經(jīng)》詩句來印證孔子的話(孔子的話見于《孝經(jīng)》)。 四 通過上述對各家闡釋的簡單排比,不難看出,作為齊詩的繼承者,匡衡闡釋《詩經(jīng)》不但思想觀念保守,文字也未見有過人的文采(明王世貞《藝苑卮言》卷四“談理而文,質而不厭者,匡衡”,當屬人云亦云之言)另外,從西漢時期一直僅在民間流傳的毛詩到東漢中期流布漸廣、至鄭玄為《毛詩詁訓傳》作箋而大行于世、齊魯韓三家則漸趨湮滅這一系列事實推測,屬于古文經(jīng)學派的毛詩比屬于今文經(jīng)學派的三家詩更加容易為人們所接受。 因此,我認為,《漢書·匡衡傳》“無說《詩》,匡鼎來;匡說《詩》,解人頤”謠唱的真實性,是值得懷疑的。不排除這樣一種可能:那是齊詩學派的“廣告語”。 退一步講,即使這個謠唱是的確有過的,是旁人的說法,究其原因,也未必是匡衡對《詩經(jīng)》解說本身水平很高或通俗易懂,而有可能是權貴效應,因為曾是兩朝宰輔。蕭望之和梁丘賀兩位大臣的鑒賞力,也不見得有多高。 (責任編輯:楊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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