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提到賈充助司馬昭回洛陽，正元二年（公元255年）曹髦正式冊封司馬昭為大將軍，司馬昭獨掌大權，曹髦痛失翻身良機。

曹髦乃魏文帝曹丕之孫，東海王曹霖之子。據(jù)史書記載，曹髦自幼聰明好學、才慧早成。司馬師廢曹芳迎立曹髦之時，曹髦剛抵洛陽，群臣于西掖門跪拜迎候，曹髦見狀趕緊下車答禮。司禮官慌忙奏道：“以禮您為天子，不必答拜?！辈荀謪s說：“我也是臣，焉能不回禮。”行至止車門，曹髦下車與群臣步行，左右都來勸阻。曹髦說道：“太后招我，我也不知所謂何事，我與大家都一樣，絕不僭越?！碑斎眨荀旨丛谔珮O前殿正式登基稱帝。諸位大臣見新天子彬彬有禮、聰明豁達，均由衷高興。登基后，曹髦常與王沈、裴秀等朝堂淵博之士討論前朝帝王得失。但司馬昭掌權，曹髦只能任憑軍國事務任人裁處，心實有不甘！

甘露二年（公元257年），征東大將軍諸葛誕壽春舉兵，號召討伐司馬氏。諸葛誕自其好友夏侯玄等被殺后，心中便十分不安。司馬昭有所察覺，隨即派賈充以慰軍為名至壽春，賈充乃奸佞小人，數(shù)以堯舜禪讓之事試探諸葛誕，諸葛誕酒后暴怒，罵賈充上負皇恩、下愧賈逵。賈充不敢怠慢，即回洛陽復旨。諸葛誕隨即起兵，然不足一年，即兵敗被殺。借此機會，賈充與裴秀、鐘會等聯(lián)名上書，請奏封司馬昭為晉公，加九錫。曹髦迫不得已，下招升大將軍、相國司馬昭為晉公，加九錫，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劍履上殿，如蕭何、曹操故事。

曹髦知司馬昭早晚將篡位，即在惶恐不安中度日如年。后以龍屈于井中，作《潛龍》詩一首：

傷哉龍受困，不能躍深淵。

上不飛天漢，下不見于田。

蟠居于井底，鰍鱔舞其前。

藏牙伏前爪，嗟我亦同然！

司馬昭爪牙遍布曹髦身邊，知作潛龍之詩，厲聲責問曹髦。曹髦敢怒不敢言。

甘露五年（公元260年）五月初六夜，洛陽城已連旱多日，燥熱異常，曹髦忍無可忍，命冗從仆射李昭、黃門從官焦伯等在陵云臺部署甲士， 并召見侍中王沈、尚書王經(jīng)、散騎常侍王業(yè)，說出了那句千古名言：“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不能坐以待斃，將親將兵討伐晉公府！”王經(jīng)勸道：“魯昭公不忍季氏，以致敗走失國。陛下此去，無疑以卵擊石?！北娙嗽偃齽窠?，曹髦只是不聽。王沈、王業(yè)無奈，只得去找司馬昭匯報此事。而王經(jīng)立志死節(jié)，拒與王沈、王業(yè)同行。

曹髦當夜即令焦伯、陳昭領著宿衛(wèi)禁軍官僮等三百余人，擊鼓而行。曹髦仗劍升攆，走于隊伍最前列。出殿之際，王經(jīng)顧不得禮數(shù)，直接奔上攆車，抱住曹髦雙腿，哭喊道：“今日陛下領此區(qū)區(qū)數(shù)百人，無疑是羊入虎口。臣絕非惜命，只是不愿看陛下白白送死??！”此時風雨大作，雷聲、鼓聲混作一處，仿佛大地也在顫抖。曹髦仗劍而立，絲毫不為所動，吼道：“朕軍已行，卿勿阻擋！”王經(jīng)見曹髦不可勸阻，便跳下攆來，攔住焦伯：“焦伯，你帶皇上去送死，真要做史書中的罪人嗎？”焦伯眼往曹髦，見曹髦心堅如鐵，于是推開王經(jīng)，率甲士浩浩蕩蕩開出云龍門。

此刻，司馬昭令賈充、司馬伷領大將軍府左右護衛(wèi)成倅、成濟，率千余鐵甲已奔赴云龍門。雙方即在南闕相遇。一方是曹髦仗劍而立攆中，領著焦伯、陳昭；一方司馬伷，戎服乘馬，左邊成倅、右邊成濟，賈充在隊伍后側，靜觀一切。

邊曹髦先動。曹髦雨中指著司馬伷大喊道：“朕乃天子，你們敢弒君嗎？”言罷，直沖入司馬伷軍中。司馬伷哪見過天子架勢，不由策馬而退，左右將士看著司馬伷后退，便顧不得一切，散作一團，黑壓壓的直往后退。賈充的坐騎也被前方人馬沖的左右搖晃。賈充下馬，沖入陣中，一手抓住成濟，厲聲作色道：“大將軍養(yǎng)你們何用！”成濟綽戟在手，急忙問道：“是抓活的，還是死的！”賈充大喊：“這還用問嗎！”

于是，華夏歷史上第一次當街弒君之事出現(xiàn)了：成濟挺戟上前，先一戟刺入曹髦左肩。曹髦怒罵：“匹夫何敢無禮！”成濟心頭一驚，連忙收回。賈充背后望見，只罵成濟無能。于是成濟重新一戟刺中曹髦前胸，再一用力，直穿前胸，曹髦翻身落攆，死于車前。血水混著雨水，在地上流淌。焦伯挺槍來刺成濟，也被成濟一戟刺穿喉嚨，當場身死，眾人散亂。成濟、成倅領著眾甲士，將散亂的禁軍、官僮三百余人全部殺死。一時間尸橫遍野，慘不忍睹。

百官踉蹌趕到。司馬孚、裴秀、陳泰、庾純等眾臣于尸體中找出曹髦尸體，都大哭不止。隨后，司馬昭也到，見曹髦慘狀，佯作大驚之狀，撫其尸體大哭：“陛下被弒，臣之罪啊！”眾人將曹髦尸體停放太極西殿，商議如何處理。老尚書陳泰說道：“唯斬賈充，方可謝天下！”司馬昭問退而其次，陳泰說道：“不知有其次?！彼抉R昭再次使出慣用的厚顏無恥之術，下令：成倅、成濟大逆不道，弒殺君主，論罪當凌遲，滅其三族！為防二人亂說，行刑前還將二人舌頭割下。自古做人爪牙者，均無好下場。后王經(jīng)全家也被殺，與其母大義含笑受刑之事，也廣為流傳。

依本人讀史多年經(jīng)驗來看，中國歷史有三件極其卑劣無恥之事，使中國文化蒙羞，均發(fā)生在魏晉時期，哪三件？

一是呂蒙白衣渡水。白衣，即指商人。自春秋戰(zhàn)國時期起，即使兩軍交陣、兵戎相見，白衣商人可在陣前自由穿行，運送民用物資，如現(xiàn)代戰(zhàn)爭的紅十字組織類似，這是規(guī)則的底限。而呂蒙開創(chuàng)偽裝商人先例，此后大大小小數(shù)千次戰(zhàn)爭，再無無辜之人，以致南北朝時期無數(shù)次屠城之事，人倫徹底崩坍。

二是指洛水為誓。當年劉秀指洛水為誓，收復十萬降軍，指洛水發(fā)誓：河水在此，決不食言。而兩百多年后的公元249年，司馬懿再次指洛水為誓，后竟出爾反爾，滅曹爽、何晏等全族，全國士大夫目瞪口呆，出爾反爾從此成為常例。

三就是當街弒君。雖說春秋戰(zhàn)國之時，弒君之事不少，但其一，多弒殺的為諸侯，不算為君；其二，多以他事遮掩、粉飾。當初鄭莊公射周桓王之肩，史記即形容周王室微，權威蕩然無存，春秋亂世乃興。如今司馬昭竟當街弒君，千古無二。歷朝歷代均講究天命所歸，封建體制下，皇權是一切的基礎，也是社會秩序正常運轉的基礎。自此之后，長達100多年，稱王稱帝者以百數(shù)，華夏文明也正式邁入屈辱史，至隋朝時才建立了全新的社會秩序。

“始作俑者，其無后乎。”劉裕建立宋后，將司馬氏幾乎屠殺殆盡，也驗證了孔子的這句話。再補充一下，據(jù)《世說新語》記載，司馬睿建立東晉后，王導敘宣王（司馬懿）創(chuàng)業(yè)之始，誅夷名族，及文王（司馬昭）之末高貴鄉(xiāng)（曹髦）公事，明帝（司馬睿）聞之，覆面著床曰：“若如公言，祚安得長！”果真一語成讖！

當街弒君之事到此為止。明日講述鄧艾滅蜀卻自取滅亡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