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鄉(xiāng)的哥哥退休后住在青島嶗山上，屋后山前便是茶園。

每到清明后，總有一個包裹從那里寄到我手中，青翠的茶葉上還沾著春末的露氣。拆開時，那味道便撲出來，不是云南茶園的蘭花香，也不是閩北巖茶的炭火氣，而是一種帶著山嵐與海霧的獨特氣息。

哥哥的家就在半山腰上，推開窗便能望見海。茶園里的茶樹排得整齊，墨綠的葉片比江南的茶葉厚實，葉面上泛著淡淡的光。清明過后的嶗山，海霧來得愈發(fā)頻繁，常常在清晨漫過整片茶園，將每一片新葉都浸潤得晶瑩透亮。

茶農(nóng)們說，這時候的茶葉最是鮮靈，帶著整個春天的精氣神。

有一年我住在嶗山，早上忙著去北九水寫生，下午日頭偏西我就坐在哥哥家的陽臺那里正對著海灣。泡一杯新茶，看漁船歸港，茶湯在杯中舒展，竟也似一片微縮的海。

熱氣蒸騰間，先是一股清冽的山野氣，待稍涼些，便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咸鮮。這味道來得含蓄，卻讓人難忘，仿佛把山海之間的靈氣都收在了這一盞之中。

采茶的時節(jié)要持續(xù)到谷雨前后。這時候的茶芽已經(jīng)舒展開來，茶農(nóng)們不再像明前那樣只采"一芽一葉"，而是連帶著二三片嫩葉一同摘下。他們說，這時的茶雖不及明前金貴，卻另有一番風(fēng)味——少了幾分嬌嫩，多了幾分醇厚，就像嶗山人的性子，樸實中透著堅韌。

臨走時老哥哥送我一包茶，回京后發(fā)現(xiàn)在茶包里夾一張字條：“春茶晚到，滋味更長?！蔽页鯐r不甚了了，后來才懂。清明后的嶗山茶，確實比明前茶多了幾分沉穩(wěn)。泡開后，茶湯呈現(xiàn)出更深的黃綠色，入口時的山野氣更加明顯，回甘卻來得更為綿長。

茶涼了，杯底沉淀著幾片舒展的茶葉。拈起一片對著光看，葉脈清晰可見，邊緣還帶著細微的鋸齒。

這小小的葉片里，藏著整個嶗山的春意，也藏著哥哥那份沉甸甸的心意。

青島的春天來得遲，去得也晚。當(dāng)江南已經(jīng)入夏，嶗山的茶園里依然春意盎然。這時候的茶樹，經(jīng)過整個春天的積累，葉片里貯滿了陽光與海霧的精華。

泡開時，那茶香便一層層地釋放出來，先是山間的清氣，繼而是巖土的厚重，最后竟能品出一絲海風(fēng)的咸鮮。

這就是我對家鄉(xiāng)嶗山茶心系的一絲鄉(xiāng)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