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戰(zhàn)城南》 李白 “去年戰(zhàn)，桑干源； 今年戰(zhàn)，蔥河道。 洗兵條支海上波，放馬天山雪中草。 萬里長征戰(zhàn)，三軍盡衰老。 匈奴以殺戮為耕作，古來惟見白骨黃沙田。 秦家筑城備胡處，漢家還有烽火燃。 烽火燃不息，征戰(zhàn)無已時。 野戰(zhàn)格斗死，敗馬號鳴向天悲。 烏鳶啄人腸，銜飛上掛枯樹枝。 士卒涂草莽，將軍空爾為。 乃知兵者是兇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詩名《戰(zhàn)城南》，“戰(zhàn)城南”也是漢樂府舊題，屬“鼓吹曲辭”。我們知道，李白寫的“漢樂府舊題”詩歌，都有借鑒前人的成分，這里我們也找了一首漢朝的《戰(zhàn)城南》來品讀一番： 《戰(zhàn)城南》 漢 佚名 “戰(zhàn)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 為我謂烏：且為客豪！ 野死諒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深激激，蒲葦冥冥； 梟騎戰(zhàn)斗死，駑馬徘徊鳴。 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 禾黍不獲君何食？愿為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良臣誠可思： 朝行出攻，暮不夜歸！” “佚yi4名”：【亦稱“無名氏”。意指身份不明或尚未了解姓名的人。源于古代民間、或不知由誰創(chuàng)作的文學(xué)、音樂作品，會以“佚名”為作者名稱。】這是一首漢朝“無名氏”的詩，“戰(zhàn)城南”是該詩的第一句，所以也像是無題詩?？戳司W(wǎng)上的賞析，感覺有些錯誤。這首詩有個詞很關(guān)鍵：“筑室”，“筑室”就是蓋房子。有個成語叫“筑室道謀”，典出《詩經(jīng)·小雅·小旻min2》。《小旻》是諷刺君王的，說的是朝廷出謀劃策的人很多，可是君王對于善謀良策往往難以聽從，邪門歪道反倒不絕于耳。君王總是喜歡聽“近僻之言”、“膚淺之見”，這就像要蓋一座房子，卻在道路上聽路人七嘴八舌，如何能蓋好？所以，這個“筑室”，其實就是建立國策的意思。網(wǎng)上把《戰(zhàn)城南》的“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解釋成：在橋梁上建造堡壘工事，那南北兩岸的人民怎么通行？這樣的解釋很奇怪，也很牽強附會。我們認為，《戰(zhàn)城南》其實講的也是國策的問題?！傲骸本褪巧w房子的橫梁，支撐屋頂?shù)拇髾M木。這里的意思應(yīng)該是，您用橫梁蓋房子，為什么朝南，為什么朝北，這都是有講究的。國家政策也是如此，您采用哪一方面，就是上什么樣的梁。漢代無名氏的這首《戰(zhàn)城南》，以忠臣將士的口吻來發(fā)聲，描述了戰(zhàn)死沙場的慘劇，而后引出了“戰(zhàn)爭”還是“和平”的議題。是不是這樣呢？我們來逐句賞析： “戰(zhàn)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 字詞典故 “郭”：【外城。古代在城的外圍加筑的一道城墻?！俊耙八馈保骸舅烙谝巴??！俊盀酢保骸緸貘f】 賞析 出城南而戰(zhàn)，死也要死在城郭之北，如果死在野外不埋葬的話，那烏鴉就可以當(dāng)作食物了。 “戰(zhàn)城南，死郭北”，為什么明明是出城南而戰(zhàn)，卻死在了城北呢？網(wǎng)上很多解釋說，這是城南城北都在戰(zhàn)斗。我們反復(fù)琢磨，感覺不是這樣的。在賞析李白的《送友人》時，我們就在說，山南水北為陽，所以很多古代的城池是建在山的南面的，而北面往往就是山了。常聽說“東郭先生”，“南郭先生”的故事，好像很少聽說“西郭”和“北郭”先生，東南向陽，住的人多些，住西邊的比較少吧。北郭先生其實也是有的，一般都是隱士，在山里修行。而這城池北面的山，往往也是喪葬之地。這首詩是以將士的口吻來寫的，抒發(fā)的對象是君王。所以他們其實想表達一種心愿，出城戰(zhàn)斗可以，可是希望死后能夠被葬在北邊的山里，就如同平常百姓一般。不然死在野外不被埋葬的話，是會被烏鴉當(dāng)食物的。由這里也可以看出，當(dāng)時一些君王只想戰(zhàn)爭，卻漠視戰(zhàn)死之士的喪葬。而這些將士往往又都是異鄉(xiāng)客，沒有親朋好友來幫他們收尸。于是他們也只能是： “為我謂烏：且為客豪！” 字詞典故 “客”：【異鄉(xiāng)客?！俊昂馈保骸就ā昂俊?，嚎叫?！?/span> 賞析 不然就請為我去跟烏鴉們說說吧：姑且為我這異鄉(xiāng)客哀嚎幾聲！ 是啊，身為異鄉(xiāng)客，被拋尸荒野，沒人來替他收尸，也就沒人為他的死而哀嚎幾聲了，那只能有勞烏鴉們了。怎么求烏鴉呢？： “野死諒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字詞典故 “諒”：【估計，預(yù)料?！俊叭ァ保骸倦x開?！俊白印保骸灸恪！?/span> 賞析 （烏鴉們啊，）我是死在野外的，估計是得不到安葬了，如此的腐爛尸肉，又怎么能離開你們而逃掉呢？ 言下之意，你們先別急著吃我啊，吃之前，還是替我哀嚎幾聲吧。然后描繪了這樣一個悲哀的場景，以作為“野死”的喪葬儀式： “水深激激，蒲葦冥冥； 梟騎戰(zhàn)斗死，駑馬徘徊鳴?！?/span> 字詞典故 “水深”：【即深水?！俊凹ぜぁ保骸舅魍募钡臉幼??！俊捌讶敗保骸酒巡菖c蘆葦?！俊摆ぺぁ保骸居陌档臉幼印！俊皸n騎 ji4”：【勇猛的騎兵?！俊榜wnu2馬”：【蹩腳馬?！?/span> 賞析 旁邊的河水嘩嘩地流著，四周的蒲草和蘆葦如此幽暗。英勇的騎士啊，就這樣在戰(zhàn)斗中死去，留下那瘸了腳的馬兒徘徊不舍，昂首悲鳴。 “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 字詞典故 “梁”：【橫梁?！俊爸摇保骸旧w房子?！?/span> 賞析 （我說君王啊，）我們拿著橫梁來蓋房子，何以安在南邊？何以安在北邊？（都是有說法的吧。） 這里以蓋房安梁來打比方，意在指摘國家的政策。那你有什么建議呢？： “禾黍不獲君何食？愿為忠臣安可得？” 字詞典故 “禾黍”：【禾與黍。泛指黍稷（高粱）稻麥等糧食作物?！俊矮@”：【收割（莊稼）?！俊鞍病保骸疽蓡柎~，怎么，哪里。】 賞析 如果糧食不去收獲的話，君王您吃什么呢？我們也愿意作為您的忠臣，可如今您哪里能得到忠臣呢？ 我們覺得這兩句話是很關(guān)鍵的，為什么前面講的是戰(zhàn)斗，而這里“突然”講起了糧食呢？其實不突然，因為前面的“死郭北”以及“何以南？何以北？”已經(jīng)鋪墊了?！八拦薄币呀?jīng)隱含了這樣的意思：我們這些忠臣也想像百姓一樣，最后葬在郭北的。那么百姓平常做什么呢？耕田種地，收獲莊稼，如此君王您才有糧食可以吃啊，這就是“何以北”。那“何以南”呢？就是整天“戰(zhàn)城南”了，如此您又如何得到忠臣呢？為什么得不到？： “思子良臣，良臣誠可思： 朝行出攻，暮不夜歸！” 字詞典故 “子”：【你，尊稱對方，通常為男性?！俊罢\”：【確實?！?/span> 賞析 您經(jīng)常說，我多想你們是忠良之臣啊。忠良之臣確實可以如您所想：他們早晨起行，出城而攻；暮色降臨，卻再也看不到他們夜歸了！ 是啊，我們都是忠良之臣，您派我們出城進攻，我們就去了，可是這一去就死在外面了，臣子們是很忠誠了，可是這樣的忠臣都死在外面了，您還能得到嗎？所以本詩事實上表達了一種厭戰(zhàn)的情緒，希望君王能夠調(diào)整國策，讓這些忠臣們也能夠如平常百姓一般，收獲禾黍，死后能夠安葬郭北。所以我們說，這其實是一種要“和平”，不要“戰(zhàn)爭”的呼聲。好，我們把這首漢朝的《戰(zhàn)城南》從頭到尾再讀一遍： 《戰(zhàn)城南》 漢 佚名 “戰(zhàn)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 為我謂烏：且為客豪！ 野死諒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深激激，蒲葦冥冥； 梟騎戰(zhàn)斗死，駑馬徘徊鳴。 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 禾黍不獲君何食？愿為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良臣誠可思： 朝行出攻，暮不夜歸！” 好，那么李白會怎么寫《戰(zhàn)城南》呢？我們這就來逐句感受李白的《戰(zhàn)城南》原詩： “去年戰(zhàn)，桑干源； 今年戰(zhàn)，蔥河道。 洗兵條支海上波，放馬天山雪中草。” 字詞典故 “桑干源”：【“桑干水的源頭”，“桑干水”也叫“?lei2水”，在“朔州”境內(nèi)，今山西省北部?！俊笆[河”：【即“蔥嶺所在的河流”，“蔥嶺”是“帕米爾高原”的古稱?！俊暗馈保骸镜?，在隋唐屬于監(jiān)察區(qū)名稱，在唐前期是監(jiān)察機構(gòu)而非正式行政機構(gòu)。】“兵”：【兵器?！俊皸l支”：【在唐代，“條支”作為一個西域地名存在，其地理位置大約在今天的“吉爾吉斯”和“哈薩克”一帶，唐朝甚至設(shè)立了“條支都督府”進行管轄。】 賞析 李白說，去年的戰(zhàn)爭，發(fā)生在桑干水的源頭；今年的戰(zhàn)爭，爆發(fā)在蔥嶺河的流域。如今，我大唐的軍隊，是用“條支”海上的水波來清洗兵器，戰(zhàn)馬就放養(yǎng)在“天山”雪覆蓋的草地中。 李白用一個“去年戰(zhàn)...；今年戰(zhàn)...”來表達戰(zhàn)事的頻繁，可謂年年征戰(zhàn)。再用具體的“桑干源”和“蔥河道”來說明戰(zhàn)線的漫長。這里的“源”和“道”應(yīng)該都是指地區(qū)，“源”是桑干河的源頭地區(qū)，“道”呢？我們覺得李白應(yīng)該不是簡單地指道路，唐朝根據(jù)監(jiān)察區(qū)域，把全國分為十道。如果“蔥河”這個流域要是拿下的話，那應(yīng)該是多了一個“道”了。“洗兵條支海上波，放馬天山雪中草。”這兩句體現(xiàn)了李白寫詩的特點，我們說過，李白的詩是比較寬泛的，像散文詩，他總是要加上一些“浪漫”的場景描寫。用“條支”的海上波來洗兵器，用“天山”的雪中草來牧戰(zhàn)馬？真的有這么浪漫嗎？非也： “萬里長征戰(zhàn)，三軍盡衰老。 匈奴以殺戮為耕作，古來惟見白骨黃沙田。” 字詞典故 “三軍”：【在唐朝指前軍、中軍、后軍。前軍 通常是先鋒部隊，也即向敵人發(fā)起沖鋒的士兵；中軍 是主將統(tǒng)率的部隊，通常也是主力部隊和大軍所在的地方；后軍 則主要擔(dān)任掩護、后勤等任務(wù)，起到輔助作用。】 賞析 李白說，如此跨越萬里的長途征戰(zhàn)，我大唐三軍將士都已經(jīng)衰老了。畢竟那些匈奴們都是以殺戮作為他們的耕作，自古以來，哪里有看到他們耕種的農(nóng)田，只看到布滿白骨的黃沙田。 是啊，如此從東到西，年年打，長途打，長期打，三軍將士都打到衰老了?？墒悄切┬倥睦锎虻猛辏咳思冶緛砭筒恍枰锏?，他們殺戮就是耕作，要說有耕作什么田的話，那就是黃沙田，出產(chǎn)的作物就是白骨皚皚。李白這比喻真是用絕了，不知有沒有受到漢代《戰(zhàn)城南》那句“禾黍不獲君何食”的啟發(fā)？人家的君主不需要“禾黍”，要的就是“白骨黃沙田”。這樣的仗打得完嘛？： “秦家筑城備胡處，漢家還有烽火燃。 烽火燃不息，征戰(zhàn)無已時?！?/span> 字詞典故 “秦家”：【秦朝國家?！俊皾h家”：【漢朝國家?！俊跋ⅰ保骸就Ｖ埂！俊耙选保骸窘Y(jié)束?！?/span> 賞析 李白說，秦朝時，國家修筑長城以備胡人侵略的地方，直到漢代國家，仍然還有烽火在點燃。烽火如此一代又一代地燃燒個不停，征戰(zhàn)之事也就沒有結(jié)束的時候。 李白通過秦朝至漢朝長城上烽火的不息來說明，戰(zhàn)事的沒完沒了。在這樣無休止的戰(zhàn)爭中，最慘的還是那些戰(zhàn)士： “野戰(zhàn)格斗死，敗馬號鳴向天悲。 烏鳶啄人腸，銜飛上掛枯樹枝。” 字詞典故 “野戰(zhàn)”：【野外戰(zhàn)斗?！俊案穸贰保骸窘聿?。】“號hao2”：【放聲哭叫。】“敗馬”：【力氣衰竭的馬?！俊盀貘Syuan1”：【烏鴉和老鷹?！肚f子·列御寇》：“莊子 將死，弟子欲厚葬之......曰：'吾恐烏鳶之食夫子也?！?/span>】 賞析 李白說，一批批戰(zhàn)士在野外的戰(zhàn)斗中，搏斗至死，力竭的馬兒向著上天哀號悲鳴。烏鴉與老鷹撲翅而下，啄著死人的腸子，銜在嘴里飛上了枯死的樹枝，一條條掛在那里。 李白這里真是把“野死”演繹得淋漓盡致，讓人觸目驚心。這一直是李白的特點，但凡漢樂府舊題中沒有具體描寫的場景，他“一定”會“添油加醋”地發(fā)揮自己的手藝。漢朝《戰(zhàn)城南》只是“梟騎戰(zhàn)斗死，駑馬徘徊鳴。”，李白就來具體描述：這是野戰(zhàn)，是在近身搏斗中死去的；那些馬兒是在哀號，是悲鳴，面向天空的，那樣子就像在問老天，這到底是為什么啊？真可謂“悲天憫人”。 這里有個細節(jié)，漢樂府用的是“駑馬”，受傷而瘸了腳的馬。而李白呢，用的是“敗馬”？“敗馬”難道是失敗的馬嗎？當(dāng)然不是。李白這里應(yīng)該是用典了，在《莊子·外篇·達生》中有一個“東野謖su4敗馬”的故事：【“東野謖”憑借自己高超的駕駛馬車的技術(shù)向“莊公”自薦，莊公就讓他按照原來的車印跑一百次再停?！邦侁Hhe2”看見了，就向莊公奏道：“東野謖的馬肯定要失敗的”。莊公假裝沒聽見，沒有理會。不久，東野謖果然敗走。莊公問：“您怎么知道他會失??？”答：“他的馬力氣用完了，還強行求全，所以說會失敗?！薄窟@“敗馬”正好呼應(yīng)了前面的“萬里長征戰(zhàn)，三軍盡衰老。”不要說人了，馬都沒力氣了。如此強行求全地去發(fā)動戰(zhàn)爭，最終是會失敗的。 然后，李白將“烏可食”也進行了具體的描繪，不僅有烏鴉，還加進了老鷹，它們在啄食“野死”人的腸子，這還不夠，還讓這些禽獸們把人的腸子銜著，飛上枯樹枝，掛在那里。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但也正是這樣的描述，才會讓人為之動容，為之反?。?/span> “士卒涂草莽，將軍空爾為。 乃知兵者是兇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字詞典故 “涂”：【涂抹。李白 《古風(fēng)· 其十九》“流血涂野草，豺狼盡冠纓。”】“爾”：【這樣，如此。】“兇器”：【殺人的器具?！?/span> 賞析 李白說，士卒們的鮮血涂抹著一片片草莽，將軍們空有如此的作為。這才知曉，原來興兵征討其實是一種兇器，圣人是不得已時才用之的啊。 “兵者”應(yīng)該也是用典了，因為《孫子兵法》開篇就說：【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而“圣人”，其實是給當(dāng)朝皇帝以頌稱，皇上啊，您是圣人，而自古以來的圣人在對待兵家之事，都是在不得已時，才使用的啊，如此來勸諫皇上。李白的《戰(zhàn)城南》延續(xù)了漢樂府舊題的主旨，勸諫君主，要和平，不要戰(zhàn)爭的訴求。 《戰(zhàn)城南》 李白 “去年戰(zhàn)，桑干源； 今年戰(zhàn)，蔥河道。 洗兵條支海上波，放馬天山雪中草。 萬里長征戰(zhàn)，三軍盡衰老。 匈奴以殺戮為耕作，古來惟見白骨黃沙田。 秦家筑城備胡處，漢家還有烽火燃。 烽火燃不息，征戰(zhàn)無已時。 野戰(zhàn)格斗死，敗馬號鳴向天悲。 烏鳶啄人腸，銜飛上掛枯樹枝。 士卒涂草莽，將軍空爾為。 乃知兵者是兇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