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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系列文章中所使用的圖片，在左右側(cè)帶有“天命玄鳥”標題的均為本人原創(chuàng)拍攝及制作，如非商業(yè)需要，可隨意引用，無需版權(quán)授權(quán)） 殷墟所出土的甲骨刻辭以武丁時期的數(shù)量最多，該時期的卜辭對武丁諸婦和諸子的記載十分豐富。而從周祭卜辭的記載看，武丁配偶中受祀者有妣辛、妣癸、妣戊三位，武丁之子進入周祭祀典者恰好也有祖己、祖庚、祖甲三位。 那么這三位受周祭的配偶與武丁諸婦間，是有著怎樣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武丁三配是否分別為武丁三子之生母？如果是的話，三位配偶與三個兒子之間又有著怎樣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 圖01-02 中國國家博物館：武丁時期卜辭甲骨 
關(guān)于武丁卜辭中的諸婦與武丁三配（妣辛、妣癸、妣戊）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問題，曾長期困擾著甲骨學(xué)者，直到1976年在小屯村北發(fā)掘了婦好墓之后，不少學(xué)者才根據(jù)“婦好”“司辛”等所出器物銘文，推測“司辛”與“婦好”是同一人，并指出“辛”是婦好的廟號，她后來又被稱為“妣辛”。 殷墟小屯M5發(fā)掘后，學(xué)界皆認為妣辛即婦好，由于婦好在武丁時期即已去世，故而部分學(xué)者傾向于將婦好與傳世文獻所記載的孝己早逝之生母聯(lián)系在一起?；|卜辭出土后，很多專家學(xué)者認為其占卜主體“子”即武丁太子孝己（祖己），而與“子”關(guān)系密切的婦好就是他的生母，最終形成了婦好為孝己生母的說法。 圖03-04 “婦好”及“司母辛”銘文 
但是，在一些甲骨卜辭中卻又通過點點滴滴的記錄，讓“婦好”為“孝已”之母的說法產(chǎn)生了一絲動搖。 一、婦好有可能是“祖甲”之母 從卜辭的記載看，廩辛、康丁之父為祖甲，他們常常將祖甲與武丁這組直系父、祖合在一起祭祀，并沒有提及孝己（生時為“小王”）、祖庚兩位旁系先王。 在《合補》8749中記有：“……祖丁大彳，王其延父甲”，“延”乃繼續(xù)、接著之義，該辭是說，用“大彳”的方式祭祀完祖丁（商王武?。┖?，緊接著以同樣的方式祭祀父甲（商王祖甲）。而祖甲之前的孝己、祖庚二王被直接越過了。 在廩、康時期的卜辭中，類似的例子更十分常見，屢屢將上兩輩直系先王武丁、祖甲放在一起祭祀，將武丁、祖甲之間的兩位旁系先王祖己、祖庚一起祭祀，卻極少見到武丁、孝己、祖庚、祖甲父子四人在一起受到祭祀的情況，表明此時殷人對直、旁系祖先的區(qū)分比較嚴格，直系先王更受重視。 圖05-商王世系表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在廩、康時期的卜辭中又發(fā)現(xiàn)另外一種現(xiàn)象:武丁之配妣辛常常與武丁、祖甲兩位直系先王組成固定的祭祀組合，時王還常常單獨為這三位祖先舉行特祭，如:
其中“妣辛”指武丁之配妣辛，“父甲”即商王祖甲，“毓祖丁”即商王武丁。 在辛丑日祭祀妣辛，接下來在下一旬的甲辰日祭祀父甲，丁未日祭祀毓祖丁，可見，對毓祖丁、妣辛、父甲三位祖先的祭祀是在連續(xù)幾旬內(nèi)循環(huán)進行的。 
換言之，時王在一旬的甲、丁、辛三日分別對父甲、毓祖丁、妣辛進行祭祀之后，在下一旬的甲日再次對父甲進行祭祀，丁日再次祭祀毓祖丁，說明時王對父甲、毓祖丁、妣辛的祭祀是循環(huán)往復(fù)的。 在這類祭祀活動中，連續(xù)多旬內(nèi)都只提到祭祀父甲、毓祖丁、妣辛三位祖先，并且呈現(xiàn)循環(huán)往復(fù)的現(xiàn)象，卻沒有提及武丁與祖甲之間的祖己、祖庚兩位旁系先王，也沒有提及武丁的另外兩位配偶妣癸和妣戊，無疑說明時王對這三位祖先的祭祀與對其他祖先的祭祀不同，武丁、妣辛、祖甲在某種程度上構(gòu)成了一個固定的祭祀組合。 從祭祀對象、占卜時間、致祭順序、辭例格式等方面與黃組祊祭卜辭極其相似，是祊祭制度的早期雛形，它的受祭對象皆為近世的直系祖先。 以此而論，妣辛極有可能是時王的直系先妣，而時王的生母尚未去世，因此廩康時期才會以直系祖、妣、父組成固定的祭祀組合，經(jīng)常讓他們在一起接受特祭。 
不寧唯是，武丁之配妣辛還曾與武丁、祖甲兩位直系先王一起構(gòu)成選貞的對象組，如《合集》27368:
上辭也是廩康時期的卜辭，“父甲”指商王祖甲，“妣辛”指武丁之配妣辛，“祖丁”則是商王武丁。該辭中的父甲、妣辛、祖丁構(gòu)成了一個選貞的對象組，在這次選貞中，孝己、祖庚兩位旁系先王，以及武丁的另外兩位配偶妣癸和妣戊都沒能成為其中一個選項，而僅是由祖丁、父甲兩位直系先王和妣辛作為選貞的對象，妣辛的地位可見一斑。 從理論上說，同版并卜的祖先之間不一定有必然的聯(lián)系，但在廩康時期的卜辭里，妣辛與祖丁或父甲同版并卜的情況十分常見，而其他祖先與祖丁、父甲同版并卜的情況卻比較罕見，這恐怕不是偶然現(xiàn)象。 圖08-帶有“婦好”卜辭的甲骨 
況且正如前文所說，廩康時期對直、旁系祖先的區(qū)分比較嚴格，時王經(jīng)常把直系祖、父組合在一起祭祀，而父輩的兩位旁系先王也常被安排在一起接受祭祀，區(qū)別對待的意圖十分明顯。 在這種情況下，一般只有在例行的將先王先妣按照順序進行祭祀時，其他先王和先妣才能夠與武丁、祖甲一起接受祭祀，而當商王特意把武丁、祖甲兩位直系先王組合在一起進行祭祀時，僅有妣辛能夠加入到這個組合中，可見她當與祖丁、父甲兩位先王有著共同的屬性，即都是時王的直系祖先。 以此而論，妣辛應(yīng)該是時王的直系先妣，她就是父甲的生母。 另外，廩康時期對直、旁系祖先的區(qū)分比較嚴格，而妣辛經(jīng)常能與武丁、祖甲兩位直系先王一同受祀，本身就暗示著她與時王有著直系的血緣關(guān)系。 正是因為武丁、祖甲、武丁之配妣辛都是時王的近世直系祖先（時王的生母可能尚未去世），故而時王才會將他們作為一個固定的祭祀組合，對他們舉行特祭。 圖09-帶有“婦好”卜辭的甲骨 
二、婦好并非“孝己”之生母 傳世文獻中屢見“孝己”一名，學(xué)者多以之為武丁之子，如：
孝己在武丁時期被稱作“小王”或“子己”，在祖庚、祖甲時期被稱作“兄己”，廩康時期被稱為“父己”，康丁以后他又被稱作“祖己” 
傳世文獻記載孝己早逝，這在卜辭中也有所反映。 如《村中南》316記載：“己未卜，扶:子己豕” 對于辭中的“子己”，《村中南》的整理者指出為武丁之子小王孝己。在該辭中，孝己以祭祀對象的身份出現(xiàn)，說明占卜之時他已經(jīng)去世了。根據(jù)此件卜辭的時代為“武丁中期或中、晚期之交”而言，表明孝己在武丁中期左右即已去世。 值得注意的是，今本《竹書紀年》載“（武?。┒迥辏踝有⒓鹤溆谝啊?。 按照這個記載，孝己在武丁中期前段（武丁在位五十九年）就已經(jīng)去世了。雖然今本《竹書紀年》的真?zhèn)未嬖诤艽鬆幾h，但孝己卒于武丁二十五年的這條記載可能與史實相距不遠。 甲骨卜辭里所見到的關(guān)于孝己的幾個稱謂“小王”“子己”“兄己”“父己”“祖己”都是以祭祀對象的身份出現(xiàn)的，活著的孝己還沒有在卜辭里出現(xiàn)過，這也從側(cè)面印證了孝己早亡的結(jié)論。 
與孝己的情況不同，卜辭中的婦好活動頻繁，她是武丁的寵妃。武丁時期的典賓類卜辭里，婦好不僅參加祭祀活動，還經(jīng)常領(lǐng)軍出征，而且曾多次生育子女。 在武丁時期的卜辭里，婦好經(jīng)常是以生者的身份出現(xiàn)的，不過在武丁晚期卜辭里則記有關(guān)于婦好死亡的記載，這說明婦好去世的時間可能在武丁晚期。同時，從小屯M5婦好墓中出土的文物也顯示，婦好去世的年代應(yīng)在武丁晚期。 《殷墟婦好墓》一書中說:“婦好死于武丁時期，可能死在武丁晚期，墓葬的年代按殷墟文化的分期序列，當屬第二期，其下葬的年代，上限大致在武丁晚期，下限不會晚于祖庚?！?/p> 圖12-帶有“婦好”卜辭的甲骨
鄭振香、陳志達認為“根據(jù)殷墟文化的層位關(guān)系和陶器的發(fā)展序列，對比此墓出土的某些銅禮器、武器以及陶器等的主要特征，結(jié)合甲骨卜辭中的有關(guān)記載，認為該墓屬于殷墟文化分作四期中的第二期，墓主應(yīng)是商王武丁的配偶婦好，廟號稱'辛’，死于武丁時期（可能在武丁晚期）”。 李學(xué)勤先生則從婦好墓所出青銅器的特征考察，推定婦好墓的年代大致為武丁晚年至祖庚、祖甲時期。 綜上所述，從卜辭中有受祭祀之“子己”的情況看，孝己在武丁中期或是中期偏晚已經(jīng)去世了，而從甲骨卜辭的記載以及婦好墓的年代來看，婦好在武丁晚期才去世，可見孝己的去世時間要早于婦好。 根據(jù)傳世文獻的記載，孝己之母應(yīng)先于孝己去世，因此婦好不可能是孝己生母。 另外，有學(xué)者已經(jīng)注意到孝己與婦好的年齡相仿，此亦可說明婦好非孝己之生母。 圖13-中國考古博物館：“婦好”銅甗
三、孝己生母有可能為妣癸 武丁配偶中進入周祭祀典者有妣辛、妣癸、妣戊三位，而武丁的子輩中進入周祭祀典者恰好也有祖己、祖庚、祖甲三位。有專家認為，武丁的這三位配偶與三位兒子是可以一一對應(yīng)起來的，即每一個進入周祭祀典的配偶也都有一個兒子進入周祭祀典。 當然，這里涉及一個問題，即哪些先妣才有資格進入周祭祀典。對此學(xué)界有兩種不同的觀點： 常玉芝認為“受祭的很可能都是曾立為正后者，即只有立為正后的先妣才在周祭中被祭祀”； 許進雄則認為先妣是否被祭祀，全看其是否有子即位，子為王，母才能被祭祀。對于此一說，鄭慧生也曾從多方面加以論證，指出商代王妻的入祀法是“兒王生母入祀法”。 以上兩種不同的說法中，前者強調(diào)王配生前的政治地位，而后者更關(guān)注王配與子輩商王的血緣關(guān)系。
根據(jù)商王的祖先中只有直系先王才有單獨受祭的宗廟這一現(xiàn)象，商代晚期已經(jīng)有了區(qū)分直旁系的觀念，后世商王既然以血緣關(guān)系來對諸先王進行區(qū)分，那么自然也會以同樣的方法對先妣加以區(qū)分。 在這種嚴格區(qū)分直旁系祖先的觀念下，子輩的商王更關(guān)注的無疑是血緣關(guān)系而非政治地位。特別是祭祀作為思親追孝的重要方式，它更加強調(diào)血緣親情，因此周祭祀典在選擇祭祀對象時首先要考慮的應(yīng)該是血緣關(guān)系。 “兒王生母入祀法”應(yīng)該是符合實際情況的，因此受到周祭的王配都應(yīng)有子為王（或曾被預(yù)立為王），武丁之配妣辛、妣癸、妣戊恰好各有一子為王，而妣辛（婦好）不是孝己的生母，那么武丁三配中的妣癸、妣戊，誰會是孝己的生母呢？
妣戊，在甲骨文中也稱為“婦妌”。 婦妌也是頻繁活動于武丁時期的人物，她在武丁時期不僅有生育的記載，還曾向商王交付甲骨，而且還擁有自己的農(nóng)田，甚至有學(xué)者指出“從甲骨文中反映出來婦妌在武丁王朝的作用、位置應(yīng)高于婦好”?？梢妺D妌也是武丁諸配偶中地位較顯赫的一個。 但從卜辭的記載看，婦妌的去世時間要晚于孝己。 首先，婦妌在武丁時期的活動十分頻繁，她的這些活動跡象主要存在于典賓類卜辭中，而典賓類卜辭主要是武丁晚期之物。另外，歷組卜辭中還曾見到婦妌生育的占卜記錄。關(guān)于歷組卜辭的時代問題學(xué)界爭議較大，但很多專家認為歷組卜辭是武丁晚期到祖庚時期的卜辭。由此可見婦妌至少活到了武丁晚期。 但卜辭中顯示，孝己之母早于孝己去世，而孝己則在武丁中期就已經(jīng)逝去，故而婦妌不可能是孝己早逝的生母。
其次，倘若武丁之配妣辛、妣癸、妣戊在祖庚、祖甲時代已經(jīng)去世，那么她們應(yīng)該分別被稱作母辛、母癸、母戊。然而，在祖庚、祖甲時代的甲骨卜辭中，我們不僅見到了母辛、母癸兩個稱謂，而且還見到了母己、母壬等稱呼，卻始終沒有見到“母戊”一稱。這表明“母戊”可能直到祖甲晚年才去世。 總之，武丁之配妣戊（即婦妌）去世的時間要晚于孝己，她不會是孝己早逝的生母。 圖17-18：出土了“司母戊”大方鼎的殷墟西北岡M260大墓
在武丁時期的卜辭里屢見祭祀“司癸”的占卜記錄，從武丁之配妣辛死后被武丁稱作“司辛”的情況來看，此“司癸”應(yīng)該就是武丁對其亡妻妣癸的稱呼。 “司癸”作為一個祭祀對象，曾在武丁中期的甲骨卜辭中出現(xiàn)，可見她在武丁中期的時候就已經(jīng)去世了。 由此可見，武丁之配妣辛、妣戊的去世時間不但晚于妣癸，而且晚于孝己，她們都不會是孝己早逝的生母，而妣癸在武丁中期已經(jīng)去世，頗合于孝己早逝之生母的身份。 圖19：殷墟西北岡王陵區(qū)武官村大墓墓主被推測有可能為孝己
圖20：1950年發(fā)掘殷墟西北岡王陵區(qū)武官村大墓照片
行文至此，仍然有一個問題需要解決，即武丁三配去世時間的先后問題。 前文中已經(jīng)指出，妣癸在武丁中期以前就已去世，妣辛在武丁晚期去世，而妣戊在武丁時期還沒有去世的跡象，她可能活到祖甲時期才去世，故而她們?nèi)ナ赖捻樞蚴清铩痢臁?/p> 但黃組周祭卜辭對這三位先妣的祭祀順序卻是妣辛—妣癸—妣戊，與她們?nèi)巳ナ赖臅r間順序不同，這一現(xiàn)象有兩個可能的原因: 其一，周祭卜辭中的受祭順序不反映死亡順序。 如依上文所述妣辛（婦好）應(yīng)為祖甲之生母來推論，妣辛與祖甲以后的商王之間都具有血緣關(guān)系，更加受到尊崇，故而她的受祭順序被排在了妣癸之前也是有可能的。
其二，她們之間的受祭順序有可能也受到了周祭制度的影響。 根據(jù)常玉芝對周祭制度的研究，小乙奭妣庚、武丁奭妣辛、武丁奭妣癸都是在第九旬受祭的，而武丁奭妣戊是在第十旬受祭的。 倘若按照原來的死亡順序?qū)ξ涠∪渑歼M行排序，那么小乙奭妣庚、武丁奭妣癸應(yīng)該在第九旬受祭，武丁奭妣辛在第十旬受祭，而武丁奭妣戊要到第十一旬才能受祭，這樣的話五種祀典中每一種祀典的祭祀周期都要多出來一旬，而整個周祭的周期要多出來三旬（五種祀典中有三種祀典是交叉進行的），因而認為黃組周祭卜辭之所以將武丁奭妣辛排在妣癸前面，可能也是考慮到了縮短祭祀周期的目的。 既然去世于武丁晚期的妣辛（婦好）為祖甲生母；去世于武丁中期的妣癸為孝己生母；那么，妣戊就應(yīng)該是繼位于武丁，后又傳位其弟的祖庚生母。
接下來請看《天命玄鳥－遺跡點點窺殷商（22、亞長奇墓：將者再現(xià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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