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yī)院過年 ![]() □王仁興 標題上所說的過年,不是指公歷的跨年,而是指農歷的除夕到新年的初一,即過春節(jié)。老百姓對公歷過年是沒啥感覺的,但對農歷過年卻極為重視,即便人的歲數(shù)民間也是從農歷過了年才算增一歲。因此,就普通民眾而言,非必要,不住院;若非萬般無奈,絕不會在醫(yī)院過年。然而,我今年恰恰是在醫(yī)院過年的——妻子病重住院,必須全程陪護,這雖屬無奈,但天經地義。這是我近七十年生命歷程中的第一次,也是我所有過年體驗里最艱難的一次。這種滋味,說來并不話長:充滿了無助與無奈、悲傷與悲涼、辛酸與辛苦;當然也有溫暖與溫馨、坦然與釋然、放心與放下??缒曜♂t(yī)院雖是短短的二十天,但卻是經歷了一場身心俱憊的煎熬;感受了一趟真情按撫的慰藉;同時也看清了一些無良之徒的行徑。 壬寅臘月,天寒地凍,朔風凜冽而滴水成冰的自然氣候,與肆虐華夏大地的新冠疫情疊加,病毒如妖魔般史無前例地使成千上萬人同時發(fā)高燒而倒下。嚴防死守、動態(tài)清零、封閉管理的抗疫模式,忽然“優(yōu)化”了,有如高速行駛的汽車突然急拐彎,讓習慣了搶購囤積生活用品的普通大眾,瞬間涌進藥店瘋搶。于是乎,相關藥品一掃而空,醫(yī)院里人滿為患,一床難求,醫(yī)療資源擠兌……這讓普通民眾情何以堪?更是讓有基礎疾病的老年人瑟瑟發(fā)抖——不知今日躺下了明天能否醒來!老年病人的家屬此刻也惴惴不安,左右為難:送醫(yī)院怕交叉感染,不送醫(yī)院又怕錯失搶救良機。就在這種百年未遇之大變局的忐忑心境與焦慮時刻,我家里患有高血壓、糖尿病、喪失語言功能等基礎性疾病的妻子發(fā)病了。連續(xù)數(shù)天高燒不退,動用我可用的醫(yī)護資源尋醫(yī)問藥后絲毫不見效。那時的我真像無頭蒼蠅般六神無主、失神落魄、焦慮萬分、百般煎熬又無可奈何。 到了臘月十七,離過年還有十三天的清晨五點,在家里已經連續(xù)幾天高溫在39.5度以上的妻子,危在旦夕,命懸一線。我不得不呼叫120救護車,在冰霜嚴寒里將妻子抬下樓,拉倒醫(yī)院急診室??墒?,急診室像集市般人山人海,粗略估計在幾十平米里滿滿當當擠進一百多人(幾十個病人與幾十個家屬)。擁擠的環(huán)境里,病人的呻吟聲,家屬的呼救聲,醫(yī)護人員的交流聲,夾雜著陌生人之間不友好的呵斥聲,人聲嘈雜空氣渾濁秩序混亂到無法形容;為數(shù)寥寥的幾個醫(yī)護人員,手忙腳亂頭昏腦漲或者是顧此失彼……這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對病人及病人家屬而言,人在急診室里搶救,至少有活下來的希望。而據(jù)說那段時間是死不得的:那時的火葬場是真的火爆了,遺體火化量激增數(shù)倍,火化要預約幾天才能排上號,家屬不得不將斷氣不久的親人遺體,連夜拉倒火葬場外排隊——死者已毫無尊嚴可言;為殯葬吹喇叭的人也忙得不可開交,一天要趕幾個場子,于是乎,平時只需幾千元的費用也迅速漲到三萬元起步——死不起呀。這種亙古未有的“尸”滿為患,讓一切向錢看者毫無人性地對死人下手,在殯葬環(huán)節(jié)上利益最大化。這種死不得死不起的怪現(xiàn)狀,讓活著的人感到了悲憤又無奈。 在急診室的一天一夜二十幾個小時里,我是一眼沒合,睜大眼睛時刻關注著妻子的病情。因為病人實在太多醫(yī)生實在很忙,只能反復排隊催問醫(yī)生作何處理。醫(yī)生告訴我,該用的藥全用了,該采取的措施也采取了,但體溫不降反升。翌日早晨,妻子已經處于昏迷狀態(tài),急診醫(yī)生束手無策而一臉無奈,這讓我的情緒跌到了冰點。此刻的醫(yī)生無奈之下悄悄問我:你能不能想想辦法讓你妻子住下來,到住院部徹查處理?這一問極具諷刺意味卻也直戳心靈:急診醫(yī)生無法讓重病患者住院——沒有床位,而讓病人家屬自己想辦法尋床位住院。此刻,我來到室外,呆呆地站在寒冬的風里,眼睫毛上瞬間就是一層白霜;我咬緊牙關緩緩抬起頭,仰望天空,讓噴涌的熱淚順著老臉上縱橫的溝壑慢慢地淌下,天寒、心冷、無助、各種悲涼涌上心頭……但,時不我待,旋即,我擦干眼淚回到妻子病榻前,緊緊握住處于昏迷狀態(tài)的妻子之手說:“老婆挺住,現(xiàn)在死不得:我來想辦法,只要你還有一口氣,我會救你!”或許蒼天有眼,或許命不該絕,我一圈電話打下來,居然幸運地尋到了住院床位。 辦理好各種入院手續(xù),妻子住進了內分泌科33號床。我是一位擁有三十幾年中共黨齡、高級教師職稱的無神論者,可面對極不容易尋來的床位,默默念了一聲:3-3-得-9(救)。當時就心里一動,冥冥之中覺得老婆有救了。 日落西山無余暉,白衣天使有溫情。在醫(yī)院里住下來了,我懸著的一顆心也稍稍地放下一點了。主診醫(yī)生叫胥娟,這個姓在我所在的縣城不多見,讓人一下就記住了;胥醫(yī)生是看上去不到四十歲的女醫(yī)生,但已經擁有副高職稱了;年輕漂亮身材高挑的胥醫(yī)生,與病人及家屬交流有一種天然的親和力;尤其是準確告知病情讓家屬如何配合,專業(yè)功底扎實而要言不煩,病理處置又相當?shù)轿弧T谧屛液炨t(yī)院各種免責文本時她對我說:“這是手續(xù),必須簽字,便于開展救治?!碑斘覇査∪松澜K極問題時,她微笑答道,“孕育一個生命很艱難,生命終止也不會輕易而舉;你放心,在我這里不會隨便放棄。”是呀,生命雖然脆弱,但獲得生命很艱辛,失去生命也一定不容易,這就是生命的頑強與堅韌。有了胥醫(yī)生這句話,我繃緊的心弦釋然了。 經過兩周的有效治療,妻子病情穩(wěn)定向好。胥醫(yī)生每次查房都要安慰我?guī)拙洌诩磳⒊鲈旱那跋?,我面對帶著鼻飼管、導尿袋出院的病妻神色黯然。胥醫(yī)生開導我說:“鼻飼與導尿沒事的,假如家屬服侍得好,還能活好幾年的?!蔽抑肋@是善意的謊言,是安慰性的話。因為有個叫牛頓的人說過一句最牛的話,“假如給我一個支點,就可以撬動地球”。我能理解有了假如的前置條件,后面的一切結果都可以任意配置。就如有人說的那樣,假如給我處罰醫(yī)生的權利,對喪失醫(yī)德昧著良心撈黑錢的醫(yī)生,發(fā)現(xiàn)一個殺一個,這可能嗎?不過,胥醫(yī)生對我的安撫我還是聽得很受用的,這是醫(yī)生體恤病人與家屬的良苦用心。即便是謊言也是出于良善,畢竟能給病員與家屬鼓勵與信心。 妻子躺在病床上,監(jiān)護儀、氧氣罩、血糖泵、鼻飼管、導尿袋等各種儀器管線布滿全身,前兩周每天掛水,大小有十余袋,病床前來來往往最多的是護士。其中有一個護士,在某一天交接班時對接班護士說,這位病人貼褥瘡的膏藥,你們有空幫著貼一下,沒空,那就等我明天上班了貼。老實說,病區(qū)里護士穿了白大褂戴著口罩與防護帽,又多是年輕女性,看上去是差不多的,陌生人對她們很難區(qū)分是誰??陕牭搅怂蔷湓?,我頓覺感動,心想這是一位有愛心、體諒他人而有擔當?shù)淖o理工作者,于是,我就認真地關注了她的胸牌,胸牌上標明叫李志英,我從此記住了她的名字。住院時間前后有二十天,只有李志英在大年夜晚上,幫我妻子換了一次床單,總算讓我妻子干干凈凈地過了一個新年。 還有一位叫吳建亞的護士,我叫得出她的名字,也是她的一個善舉感動了我,讓我記住了她。事情是這樣的,我妻子用了導尿管,依然有不少尿液漏在墊片上,既臟又臭;尤其是還流到背后的褥瘡上,感染傷口,我很無奈。問了幾位護士,有的說病人是老年婦女了,有的說是膀胱出尿口不緊了,說這說那的,就是沒人想辦法或動手處理。有一天吳建亞來了,聽我訴說這種情狀后,立刻仔細查看導尿管狀態(tài),然后說:“我來試試,或許是里面的頭沒有張開到位?!闭f著,吳建亞就用心把弄,又是打水,又是將導尿管伸進拉出,一陣搗鼓后當天就一點不漏了。病人不漏尿了,屁股干凈了,病人舒服家屬省心了。吳建亞的用心善舉給病人及家屬帶來莫大的安慰,我心里暖暖的。 李志英、吳建亞兩位給我留下美好印象的人,都是她們的言行感動了我。這次陪妻子住院二十天,我在醫(yī)院發(fā)現(xiàn)一個真實的現(xiàn)象:醫(yī)護人員掛的胸牌,能坦坦蕩蕩亮出編號與姓名的都是負責任的有愛心的;而那些將自己胸牌編號與名字遮掩起來的人,大多是不夠坦蕩的;道理簡單又意味深長,為啥不敢讓病人看清你的胸牌? 在我妻子住院期間,除了胥娟、李志英、吳建亞等醫(yī)護人員給予的照顧安慰外,還有家人時刻關注著,給予堅強的后勤保障。當然還有近親及妻子三十余年前的學生來探望,尤其是曾先后擔任過幾個中學校長、四十五年前的老同學不顧年事已高,不聽我不準來醫(yī)院的勸阻,冒著新冠病毒感染的風險前來醫(yī)院看望,使我深受感動。人間自有真情在! 醫(yī)生,又稱之為白衣天使。這是對品格高尚、醫(yī)術精湛、救死扶傷的醫(yī)護工作者的美好贊譽,人世間有啥能比天使更美麗善良?比如上面提高的胥娟、李志英、吳建亞等,她們及像他們一樣的醫(yī)護工作者,無愧白衣天使這個圣潔而崇高的稱號。但是,并不是所有穿上白大褂的醫(yī)護人員都是天使,正如天堂里也有惡魔一樣。或許有不少人就是披著白大褂的“魔鬼”。從已經揭露出來的眾多黑心醫(yī)生與醫(yī)院院長來看,這類人謀財害命不僅突破了道德底線,而且為了一己私利根本沒有道德底線。在我妻子住院期間,雖然沒有遇到魔鬼,但也觸碰到了魔爪,好在光天化日之下,陰暗角落伸出來的魔爪沒能對我造成大的傷害。 妻子所住的醫(yī)院是當?shù)刈畲蟮囊凰揍t(yī)院,坐落在城東的一座小山腳下。這里以前是一個村莊,還有農田與一處采石場,后來村莊搬遷,采石停止,遺拓展出百余畝土地,經當年的市國土部門無償劃撥給同樣是全民所有的三甲醫(yī)院,俗稱國撥土地。土地是全民的,土地上的資產是全民的,名號也叫人民醫(yī)院,但一百多畝土地圍上一圈鐵絲網,這里的土地就可以收錢了。病人或病人家屬的汽車進來就必須留下買路錢(停車費),據(jù)說是社會化管理公司承包的,說簡單一點就是有門路的私人,經幾個轉彎承包了醫(yī)院的停車收費,在國有土地上的停車費最后是落到私人腰包里。而且收費計時只多不少。超過一分鐘就會按下一時段最大值計費,二十四小時從不間斷。春節(jié)假日連高速公路也有幾天免費,但在人民的醫(yī)院里停車是一年到頭絕不會有哪一天免費的。這我就納悶了,誰是人民,我是不是人民?后來一想,我還真算不上人民,雖然我是生在長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土地上,擁有合法居民身份證,但與人民這一概念相比,我是十四億分子一,就像空氣里的一?;覊m而已,這就太微不足道了。凡是來醫(yī)院的病人及家屬開車進人民醫(yī)院,汽車停留超過半小時你就得出錢。你如果要較真論理,那些保安(自以為像公安),一句話就噎你個半死。你是人民、能代表人民嗎?至于再加上一句,你就更加無地自容了:有本事你也出來承包呀,醫(yī)院里社會化管理的項目多的是,自費藥店、病人轉運、病員食堂、后勤保潔、護工管理等等;以前醫(yī)院的有些科室也對外承包的,你有本事嗎?有本事自己辦個醫(yī)院呀,自己辦醫(yī)院的人也多的是,莆田系不是在全國各地發(fā)大財了,你有本事嗎?如果這樣一想,那么人民中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小數(shù)點后面要好幾個九的人,徹底無言以對了。 醫(yī)院里不管如何收費,但每個人還都是要進醫(yī)院的。食人間煙火的凡夫俗子怎能不生病呢?季節(jié)有春夏秋冬的輪回,物質有成住壞空的還滅,人生有生老病死的規(guī)律。面對生老病死,皇親國戚與販夫走卒一樣;億萬富豪與貧窮書生相同;當朝權貴與一介草民平等……所以,醫(yī)院應該是一個充滿慈悲與關愛的場所。有人說過,醫(yī)生面對病人總是在撫慰,常常是幫助,偶爾是治愈。作為醫(yī)生最起碼的職業(yè)道德,應該是以減輕患者的痛苦為己任,如果以在病人身上撈取錢財為目標,那無疑就是謀財害命了。管你的床位醫(yī)生推薦你用高價自費藥,引導你雇傭護工(據(jù)說護工到手的報酬,只是雇主付出的百分之七十),如果他沒有達到上述目的,故意誤導你做對病人不利的事。那位管床醫(yī)生推薦雇傭護工的理由是“護工專業(yè)”。我真看不出外地民工與我這個退休高級教師相比,在看護掛點滴是否要更換、為病人把尿擦屎要啥專業(yè)。難不成在他眼里還有個把尿擦屎專業(yè)?在我沒有順從他之后,他叫我為病人每小時打200毫升溫開水,十個小時后,病人出現(xiàn)水腫,主診醫(yī)生胥娟立刻制止打水,病人才慢慢緩過神來。當時,我真的感覺到那人的行徑極其卑劣。就是那句“專業(yè)的事干得很扯淡,扯淡的事干得很專業(yè)”。這樣的人渣遲早會有人收拾的,拭目以待吧。后來聽熟悉他的人說,這個醫(yī)生在同事中口碑極差,在科室里分組時,沒一個小組愿意接受他。其實病人對醫(yī)生的感覺是最直接的,醫(yī)生是好是壞,病人與家屬心中清晰得很。將生命都托付給醫(yī)生的病人是用生命在感受,能不黑白分明嗎? 淡看人間三千事,閑來輕笑兩三聲。壬寅臘月已過,迎來癸卯新年,妻子增了一歲,虛齡七十,在新年的初六活著出院了。有道是人生七十古來稀,至于今后的路,那就盡人事、順天意、聽命運、看造化了。我到了這個年齡,相信因果報應了,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因為天道有輪回,蒼天饒過誰。感謝所有在我妻子病重住院期間給予幫助的人,你們的恩情我將銘記在心并傳達給我的兒孫,當然,在我完成這篇小文章之際,我也會饒恕那些傷害過我的人,寬容吧,畢竟是他們的行徑讓我當時無法釋懷,因夜不能寐而構思出這篇親身寫實的文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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