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尚禮，《左傳》本來是一部史籍，因時時處處皆有“禮”，所以也被后人尊稱為“禮書”。中華文化經(jīng)典著作“四書五經(jīng)”中的“禮經(jīng)”本來叫《禮記》，后人尊為“經(jīng)”，成為“禮”的教科書，是古代士大夫的“必修課”。為什么那時人們那么重視“禮”呢？孔子說：“不知禮，無以立?！币馑际牵阂粋€人不懂得禮，在世上是難以安身立命的。一些賢明的士大夫也認為：“禮，身之幹也”“禮，國之幹也”，他們把禮視為一個人的立身之本或一個國家的存在基礎(chǔ)。

一次，魯國賢大夫孟僖子以“介”（副使）的身份，輔佐魯昭公到楚國去，他不懂相關(guān)禮儀，很尷尬。回國以后，越想越羞愧，就下功夫?qū)W習禮儀，一旦遇到精通禮儀的人就馬上向他請教。后來臨終之時，召集手下親信，發(fā)布遺囑。他的遺囑不是財產(chǎn)分割、不是爵位傳承，而是要讓其二子事奉孔子學禮。他說：

“禮，是做人的根本。不懂禮儀，就不能自立于世！

“我聽說有一個將要得志的人名叫孔丘，是圣人之后，其家族在宋國被'滅’（絕其祀）。其祖先弗父何，本來應(yīng)當做宋國君主而讓位于宋厲公。七世祖正考父，輔佐戴公、武公、宣公，三命而做了上卿，則更加溫良、恭敬、謙遜，所以他的鼎銘寫道：'一命低頭，二命俯身，三命把腰深深彎下（一、二、三命是被天子或國君任命，階位越來越高的禮制程序儀式），避讓別人沿著墻根兒趕快跑，（這樣）沒人怪罪欺侮我。稠粥稀粥，以糊我口（言至儉）?！司谷蝗绱酥t卑、如此恭敬。

“臧孫紇（魯大夫）有言：'圣人有明德者，若不當世（如果在當世不能發(fā)達），其后必有達人（發(fā)達的人）?！ㄟ@話）現(xiàn)在恐怕會應(yīng)驗在孔丘身上吧。我若得以善終，（你們）一定要把'說’與'何忌’這兩個孩子托付給孔丘他老人家，讓他們事奉孔丘學習禮儀，以此來穩(wěn)固他們的地位?！?/p>

他的兩個兒子孟懿子（何忌）與南宮敬叔（說）以后真的拜孔子為師，學習禮儀，學習修齊治平之大道，皆有令名。南宮敬叔更是深得孔子賞識，認為他德才兼?zhèn)?，“以其兄之子妻之”：把自己兄長的姑娘嫁給南宮敬叔為妻。這件事被孔子的弟子記載在《論語》，世代傳為美談。孟僖子也因這一番遺囑被孔子譽為可以取法效仿的君子。

話說得有點“旁逸斜出”，只是想說：禮在當時至高無上。（至少在輿論上如此）

但是，孟僖子看重的僅僅是禮儀。春秋時期有見識的士大夫認為：禮包括禮儀，但禮儀并不等于禮。晉大夫叔侯說：“禮，所以守其國、行其政令、無失其民者也?！币馑际牵憾Y，從根本上說，是為了守護自己的國家，政令必須出自君主，國君不能失去民眾擁護。叔侯以此批評所謂“禮盡在魯”的魯國，在魯昭公時期，國君一點人事權(quán)也沒有、政令出自大夫、民心也不在君主，說這便是失卻了禮之根本。

子產(chǎn)逝世五年后，前517年夏，繼任執(zhí)政大臣游吉代表鄭國出席“黃父（地名，屬晉）之會”。晉國這次“徵會”目的是“謀王室”：安定周王室，可晉臣趙簡子沒跟他談這樣的大事，卻向他請教“揖讓周旋之禮”，即行禮過程中的屈伸、俯仰、進退，以表示避讓與誠敬的禮儀動作。游吉說：“您說的是禮儀，不是禮?！焙喿訂枺骸罢垎柺裁词嵌Y？”游吉先引用子產(chǎn)的話：“夫禮，天之經(jīng)，地之義，民之行也。”（“天經(jīng)地義”出處）然后發(fā)了一通長長的議論，把個趙簡子佩服得五體投地，當即表示要“終身守此言”。“此言”即子產(chǎn)關(guān)于禮為天經(jīng)地義民之行的話：

“禮，是上天的規(guī)范，大地的規(guī)則，百姓民眾行動的依據(jù)?！?/p>

上面說了那么多，無非兩個意思：一是說明禮的實質(zhì)意義及其在當時的重要性；二是做了這么一番鋪墊后，下面（包括下一章）要結(jié)合事實進一步說明：子產(chǎn)不僅知禮，明白禮之真諦，而且還能順應(yīng)時代潮流，落實他“禮為天經(jīng)地義民之行”的治國理念。從而知道，子產(chǎn)不是只會光講大道理、僅僅“假大空”的人，他是禮的踐行者，他能夠通過行“禮”定邦安民。

公元前532年七月，“超級大國”晉國的國君晉平公去世。這對列國來說可是通天大事，齊、魯、宋、衛(wèi)等十三個國家都派行政要員參加晉平公葬禮。鄭國派出的國家代表是正卿子皮，子產(chǎn)輔佐鄭君在家守國。平公去世，按道理新君必然即位，“國不可一日無主”嘛。子皮因而打算既帶吊唁的喪禮，又要帶拜見新君之賀禮。這樣一舉二得，是個省錢節(jié)儉的法子。哪知子產(chǎn)不同意，子產(chǎn)說：

“送葬，只能帶葬禮，哪能帶賀禮？再帶賀禮需用車百輛，用人千人。一千人到那里，將不能及時返回。曠日持久，財物就會耗盡。這樣花費數(shù)次，國家也就亡了?！?/p>

這次子皮很固執(zhí)自己的意見，子產(chǎn)無奈只得“妥協(xié)”。畢竟子皮班位居于自己前邊，自己執(zhí)掌國政也是子皮委托、子皮禮讓。（之前也有既帶喪禮也帶賀禮的現(xiàn)象，此時沒有這種禮儀了，大約是“禮”太重了、一次負擔不起。）

晉平公安葬以后，各諸侯國的大夫紛紛要求拜見、朝賀新君。只有魯國大夫叔孫昭子以為此舉“非禮也”，眾人不聽。晉國太傅叔向很有禮貌地辭謝大家，他代表國君對眾人說：“卿大夫們送葬的事情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但又命令我與諸卿見面。我還悲痛地處在服喪期間，如果穿戴吉服和大家相見，喪禮還未完畢，則與禮不合；如果還穿喪服和大家相見，等于再次接受吊唁。（這讓我很為難）大家看看應(yīng)該怎么辦?！?/p>

這位叔向，就是前邊“毀晉館垣”事件中盛贊子產(chǎn)、說“子產(chǎn)有辭，諸侯賴之”的那位晉國賢大夫，他贊賞子產(chǎn)善于辭令，其實他也是這么善于辭令，話說得“合禮”，還很委婉、很得體。各國大夫一聽，就都不再請求拜賀新君了。

試想，處在喪禮中，傷心至極；馬上行吉禮，歡天喜地。這樣陡然之間大悲大喜，合禮嗎？合情嗎？子產(chǎn)關(guān)于禮為天經(jīng)地義民之行的話符合人的天性，行禮既不得不然，又完全出于自然而然。禮，不是擺設(shè)，不是裝飾品。后世有人把禮視作沽名釣譽的工具，更是大錯特錯。

沒有達到拜見新君的目的，子皮連拜見新君的賀喜財禮也當作花費用光了。那時不能“匯款”，又沒有“信用卡”，子皮先生只好變賣“賀禮”以救燃眉之急?；氐洁崌螅钣懈杏|地對公孫揮說：

“懂得一個道理并不難，難就難在實際施行！子產(chǎn)先生懂得其中的道理，我則知之不足（子產(chǎn)已預(yù)料到賀禮會全部用光，自己則沒有這種眼力）。《書》說：'欲望敗壞法度，放縱敗壞禮儀?！@說的就是我呀。子產(chǎn)先生懂得法度與禮儀，我卻是放縱情欲，又不能自我克制??！”

子皮真是一位坦蕩君子，知錯就改，對子產(chǎn)更加敬服。有子皮這樣的僚友真心配合支持，實在是子產(chǎn)有幸，鄭國有幸！幸則幸矣，此后第二年，鄭國“大不幸”：鄭簡公駕崩了。在處理這“大不幸”的過程中，子產(chǎn)又是怎樣以禮行事、以禮安邦的呢？請看第三十四章 子產(chǎn)知禮 以禮安邦。

《春秋第一賢相——子產(chǎn)》撰者長葛高根明（豫許昌長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