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末年分三國,烽火連天戰(zhàn)不休。 ![]() 東漢末年,王室解紐。魏居“天下之中”洛陽,又以“禪讓制”取代漢室,從而占據(jù)地理、法理上的雙重正統(tǒng);蜀則承襲“漢”之國號,自為正統(tǒng);東吳“名義不正”,只好借讖緯之語徐徐圖之,以示“天命在吾”。自此,漢家三分。 怎奈世事無常,蜀雖強盛一時,卻是最早滅亡。蜀之速亡,既有偶然因素,又是必然結(jié)局。古人云“為政之要,惟在得人”,人才的多寡與質(zhì)量,是影響國家興衰的一個重要因素。觀蜀國后期之得失,“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雖只是一句戲言,但“人才匱乏”的窘迫境地,的確存在。 對此,《后出師表》中有一段“總結(jié)”:“自臣到漢中,中間期年耳,然喪趙云、陽群、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郃、鄧銅等及曲長、屯將七十余人。突將、無前、賨叟、青羌、散騎、武騎一千余人。此皆數(shù)十年之內(nèi)所糾合四方之精銳,非一州之所有;若復(fù)數(shù)年,則損三分之二也,當(dāng)何以圖敵?” 盡管關(guān)于《后出師表》的作者,目前有一些爭議。有人認為,《后出師表》系東吳名臣張儼、諸葛恪托諸葛亮之名所作,其意在為諸葛恪北伐造勢。但不管是哪種說法,蜀國北伐損失不少兵將,已是公認的事實。 諸葛亮(陸毅 飾) 難怪,有人會把“蜀國后期人才凋零”這口“黑鍋”安排在諸葛亮身上,認為他執(zhí)政期間任人唯親,這才導(dǎo)致了蜀國人才的青黃不接。那么,這種說法到底有沒有道理呢?
諸葛亮是會用人、選人的,這毋庸置疑。 從主觀意識上看,諸葛亮很重視本國人才的選拔?!爸螄溃瑒?wù)在舉賢”,劉備在世時,諸葛亮便經(jīng)常舉薦人才,龐統(tǒng)、劉巴、蔣琬、王連、楊洪等人,皆為諸葛亮所舉。除此之外,為彌補蜀國人才流失,諸葛亮還做出過不少努力。 隆中對策,備得亮助,猶魚得水也。 蜀章武三年(223年),劉備遭遇夷陵大敗,心力交瘁,病逝于白帝城。蜀國遭此重創(chuàng),國力大損,人心動搖。彼時,外有曹魏雄兵,橫陳漢中,虎視眈眈;內(nèi)有益州土著,勾連南蠻,陰圖作亂。 是以,諸葛亮此時的首要任務(wù),便是安撫人心,籠絡(luò)地方豪強。這也是他等了兩年才去平定南蠻叛亂的主要原因之一。據(jù)《華陽國志》記載:“亮乃約官職,修法制,筑高臺于成都之南,以延四方之士?!笔竦仄惨挥?,哪里會有“四方之士”? 可見諸葛亮此時招賢納士,意在向益州大族示好,然后通過他們在地方上的人脈與名望,緩和蜀漢政權(quán)與地方豪強之間的矛盾。據(jù)《三國志·杜微傳》記載:“建興二年,丞相亮領(lǐng)益州牧,選迎皆妙簡舊德,以秦宓為別駕,五梁為功曹,微為主簿。” 秦宓、五梁、杜微等人,皆為益州本土士族;另外,還有蜀郡太守楊洪、云南太守呂凱、牂牁太守馬忠、越巂太守張嶷等人,亦是益州出身。諸葛亮對他們的拉攏與示好,可見一斑,此之謂“西土初建,在得才賢,取人不限其方”。 對于益州土著,諸葛亮都尚且如此,更別提荊州派與東州派了。 賞罰明斷的鄧芝,出使東吳不辱使命;鎮(zhèn)守漢中的呂乂,屯田治民皆有所得;老成持重的王平(曹魏降將出身),談笑之間,能拒曹爽十萬大軍;忠惇篤粹的陳震,不卑不亢,可與孫權(quán)交分中土;還有器量過人的蔣琬、處事干練的費祎、匡主護國的董允,此三“賢相”,皆能“蕭規(guī)曹隨”,保蜀國數(shù)十年未曾有失,且一度有中興之氣象。 孫權(quán)(瀛洲???攝) 值得一提的是,諸葛亮不僅重視人才的選拔,對于善舉賢才之人,如許靖、姚伷等人,他也毫不吝嗇自己的夸獎,以鼓勵各地長官察舉優(yōu)秀才子入仕:“忠益者莫大于進人,進人者各務(wù)其所尚。今姚掾并存剛?cè)?,以廣文武之用,可謂博雅矣。愿諸掾各希此事,以司其事。” 如上述所見,對于蜀國人才凋零的情況,諸葛亮曾做出了不小的努力;經(jīng)他賞拔的人才,也大多都能各司其職,發(fā)揮出不錯效果。 可惜的是,諸葛亮的辦法并未起到根本性作用。不可否認的是,他任用了部分益州土著,但卻依舊不得其心。無奈之下,諸葛亮執(zhí)政的總體方向,又難免回到“任人唯親”的尷尬境地。這又是為什么呢?
竊以為,蜀國人才之凋零,不在一人之得失。概言之,蜀地雖然豐盈,但資源實在有限。因而,外來客居勢力與益州土著豪強之間,始終存在著難以妥善解決的利益分配問題。這個根本矛盾,早在蜀國建立之初便已存在,甚至可以追溯到劉焉、劉璋時期。 漢靈帝后期,劉焉目睹天下大亂,又聞“益州有天子氣”,遂離開朝堂,來到益州當(dāng)“土皇帝”。與孫策在江東“誅戮英豪”“盡誅豪右”一般,劉焉在入蜀的過程中,也對益州土著豪強采取了武力鎮(zhèn)壓。 據(jù)《三國志·劉焉傳》記載:“(劉焉)托他事殺州中豪強王咸、李權(quán)等十余人,以立威刑。犍為太守任岐及賈龍由此反攻焉,焉擊殺岐、龍?!?/span> 這里有一個問題需要解決:益州豪強盤踞地方數(shù)十年之久,劉焉一個外來戶,憑什么能鎮(zhèn)壓他們? 答案是東州集團。劉焉入蜀時,本有心腹相隨,算上后來新加入的巴蜀才俊,便構(gòu)成了東州派的前身。此外,劉焉見“南陽、三輔人流入益州數(shù)萬家”,于是又招其為兵,在順手解決了一些作亂的黃巾軍余部后,強悍一時的“東州兵”也就此誕生了。 從這時起,東州派便凌駕于益州土著之上,成了新興的掌權(quán)勢力。有人得利,便有人失利,益州土著作為地方豪強,自然不甘遭受打壓。所以,他們要積極地尋求外援,意圖顛覆劉氏父子的統(tǒng)治。也正因如此,劉璋才會先后示好曹操、劉備,意圖通過外力,來懾服蠢蠢欲動的益州豪強。 益州北部地圖 據(jù)《三國志·劉璋傳》記載:“松復(fù)說璋曰:'今州中諸將龐羲、李異等皆恃功驕豪,欲有外意,不得豫州,則敵攻其外,民攻其內(nèi),必敗之道也。’璋又從之,遣法正請先主?!?/span> 按此,張松、法正二人利用了劉璋對益州豪強的忌憚,完成了一道“計中計”。他們以“劉備能震懾益州豪強”為由,勸說劉璋將其迎至益州;可實際上,這卻為劉備入蜀提供了名正言順的借口。由此“虎入山林”,益州易主。 怎奈造化弄人,劉備雖為一世梟雄,諸葛亮也才干過人,但他們都未能妥善解決益州土著豪強這個“心腹大患”,最終讓劉禪走了劉璋的老路。
《華陽國志》中說:“昔豫州(劉備曾為豫州牧)入蜀,荊楚人貴?!眲錈o宗族勢力支持,故而在入蜀前,他只能依靠荊州人。待劉備入蜀之后,因為法正、李嚴等人對他的幫助,加之東州派原本的掌權(quán)地位,劉備自然要對其他東州名士(如黃權(quán)、吳壹、劉巴等)進行拉攏。為此,他還迎娶了吳氏(吳壹之妹)為妻。 劉備(于和偉 飾) 據(jù)《三國志·先主傳》記載:“先主復(fù)領(lǐng)益州牧,諸葛亮為股肱,法正為謀主,關(guān)羽、張飛、馬超為爪牙,許靖、麋竺、簡雍為賓友。及董和、黃權(quán)、李嚴等本璋之所授用也,吳壹、費觀等又璋之婚親也,彭羕又璋之所排擯也,劉巴者宿昔之所忌恨也,皆處之顯任,盡其器能?!?/span> 從劉備的這份“人事安排”中,就能看出,蜀國的掌權(quán)勢力,主要還是外來的荊州派與東州派。而且,為了自身利益考慮,雙方還會一起打壓益州土著。這不僅加劇了日后益州土著與蜀國執(zhí)政勢力的矛盾,也為其后期人才的凋零,埋下了不可逆轉(zhuǎn)的隱患。 在此過程中,劉備與諸葛亮的法治路線,要承擔(dān)不小的責(zé)任。 比如《蜀科》,是專門治理蜀地的法典。但編纂它的五個人:諸葛亮、法正、伊籍、劉巴、李嚴,竟然沒一個是益州土著。蜀國對蜀地的禁錮,可見一斑。諸葛亮執(zhí)政期間,亦“刑法峻急,刻剝百姓”,以至于益州土著“自君子小人咸懷怨嘆”,不愿與之合作。 上文提到,諸葛亮為消弭蜀國戰(zhàn)敗與劉備去世帶來的負面影響,只好向益州土著釋放“善意”,希望他們能出面從中斡旋。只是,哪有這么好的事?對于諸葛亮極有“目的性”的邀請,杜微并未予以理會,而是“常稱聾,閉門不出”。 這難免讓人疑惑:諸葛亮為何要這么做呢? 見《三國志·劉璋傳》注引《英雄記》:“璋性寬柔,無威略,東州人侵暴舊民,璋不能禁,政令多闕,益州頗怨?!痹趧洹⒅T葛亮看來,劉璋之所以未能管理好益州,主要就怪他過于寬厚,無法服人,非但讓東州派驕傲放縱,也讓益州土著生出了不臣之心。 礙于“前車之鑒”,諸葛亮才會“依法從嚴”。不過,從法正都勸說他“緩刑弛禁,以慰其望”來看,諸葛亮當(dāng)時推行的法治路線,確實是有些過火了。可惜諸葛亮并未“悔改”,后來又有人說他“不惜赦者”時,諸葛亮干脆直接搬出了劉備為自己“背書”。 據(jù)《三國志·后主傳》注引《華陽國志》記載:“丞相亮?xí)r,有言公惜赦者,亮答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故匡衡、吳漢不愿為赦。先帝亦言吾周旋陳元方、鄭康成間,每見啟告,治亂之道悉矣,曾不語赦也。若劉景升父子歲歲赦宥,何益于治!’” 可見,正是諸葛亮執(zhí)政過于嚴苛,才加劇了蜀國執(zhí)政勢力與他們之間的矛盾。雖說諸葛亮也曾努力緩和,提拔了不少益州土著,但荊州派與東州派占據(jù)主導(dǎo)地位的壟斷局面,是未曾被打破的。 諸葛亮畫像 相較于蜀國,孫權(quán)執(zhí)政前期還是比較出色的。他后來積極與江東士族展開合作與聯(lián)姻,又重用張昭、諸葛瑾等流寓士族,這才逐漸消弭了孫氏與江東豪族之間的“劍拔弩張”,從而順利完成了東吳建國道路中的“江東化”。 東吳可以“江東化”,是因為孫權(quán)可以“分蛋糕”給江東豪族;然而,對諸葛亮來說,他雖然是荊州派的話事人,卻無法替東州派做出決定;荊州人與東州人尚且有不少摩擦,他也總不能為了蜀國的“益州化”,而選擇與東州派交惡。
言至于此,蜀國最重要的矛盾之一,便出現(xiàn)了:那就是人才的補給問題。 須知,蜀承漢制,其選拔人才的主要方式,也是察舉制與征辟制。而這種方式的前提,是以鄉(xiāng)黨勢力為基礎(chǔ)、從同鄉(xiāng)中選拔后繼人才??稍愀獾氖?,無論是荊州派,還是東州派,他們的老家皆不在蜀國境內(nèi)。 東州派的故地,多在南陽、三輔一帶,此為曹魏轄內(nèi);而且,因為他們來蜀的時間太久,基本與故鄉(xiāng)斷了聯(lián)系,這也是他們同意與荊州派合作的原因之一。 至于荊州派,更為倒霉。就在劉備稱漢中王后不久,荊州便被東吳搶了去,后來劉備親征東吳,打著“為關(guān)羽復(fù)仇”的旗號做幌子,也是想重回“隆中對”戰(zhàn)略,將荊州給奪回來。是以,以諸葛亮為首的荊人,大多對此戰(zhàn)保持沉默。結(jié)果沒想到,荊州沒搶回來,蜀國還為此損失了大批荊州子弟。 沒了故地,蜀國的執(zhí)政勢力,又如何能保證后續(xù)才子源源不斷地入仕? 或許有人會問:諸葛亮為何不仿效曹操實行“唯才是舉”呢? 且不說諸葛亮能不能做到,就算可以,他也不能冒險得罪蜀國的執(zhí)政勢力。因為新的群體入仕,勢必會擠壓原本執(zhí)政勢力的利益空間;倘若如此,那諸葛亮還不如選擇益州土著豪強。 綜合來看,蜀國后期面臨人才匱乏的尷尬境地,其實早在劉備入蜀時便已經(jīng)注定了。當(dāng)然,如果他們能向益州土著提前示好,雙方未必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但這樣一來,長期打壓益州土著的東州派,又將置于何處呢?
蜀國執(zhí)政勢力的打壓態(tài)度,讓大多數(shù)益州土著徹底絕了在蜀國出仕的念頭。他們不好受,自然也不能讓蜀國的執(zhí)政勢力好過。于是,蜀國中后期以來,時常能見到很多益州土著以讖緯之語,鼓吹“天命在曹”的言論。 據(jù)《三國志·周群傳》記載:“時人有問:'春秋讖曰代漢者當(dāng)涂高,此何謂也?’(周)舒曰:'當(dāng)涂高者,魏也?!庇謸?jù)《三國志·杜瓊傳》記載:“古者名官職不言曹;始自漢已來,名官盡言曹,使言屬曹,卒言侍曹,此殆天意也?!?/span> 當(dāng)時,曹魏已經(jīng)推行了九品中正制度,不少大族子弟得以入仕,這讓不少益州土著看到了“蜀人治蜀”的希望。 值得注意的是,雖說這種“投降言論”不絕于耳,但當(dāng)時執(zhí)政的費祎、董允乃至后來的諸葛瞻、董闕等人,皆保持沉默,并未對益州土著過多敲打。這種妥協(xié)態(tài)度,恰恰印證了:因為蜀國(執(zhí)政勢力)人才的后繼無力,益州土著慢慢有了“抬頭”機會。怎奈齟齬已生,想要益州土著回心轉(zhuǎn)意,為時已晚矣! 于是,當(dāng)鄧艾偷渡陰平,三千兵馬兵臨成都城下時,除諸葛瞻等人外,不見益州土著的抵抗。非但如此,譙周等人還極力給劉禪施壓,從而為劉禪的投降、蜀國的速亡提供了“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綜上所述,蜀國速亡的主要原因之一,在于其執(zhí)政格局的固化。期間,諸葛亮的法治路線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加劇了蜀國執(zhí)政勢力與益州土著的摩擦,但不能把蜀國后期人才凋零的主要責(zé)任,歸咎于他。 只能說,蜀漢一開始的基本國策,就只是權(quán)宜之計。蜀國地偏民少,資源匱乏且多為不可再生(如銅業(yè)、林木業(yè)、鹽鐵業(yè)等),自然容不下多個派系。在此情形之下,諸葛亮采取北伐,也未嘗不是在轉(zhuǎn)移國內(nèi)矛盾,從而為蜀國爭取到續(xù)命的機會…… 參考資料 ①陳壽撰,裴松之注《三國志》 ②常璩撰《華陽國志》 ③諸葛亮撰,張連科、管淑珍校注《諸葛亮集校注》 ④成長著《亂世來鴻》
![]() 中國國家歷史又雙叒叕上新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