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陵記憶】故鄉(xiāng)的老油坊 我的故鄉(xiāng)在茶陵縣一個叫“大岳”的小山村,大岳,大山也。村里山巒起伏,連綿不絕,更有茶陵名山之——九牛推磨,盤踞一隅。古老的村莊,家家戶戶都種有油茶樹。每年霜降過,便是茶果成熟時,一座座的油茶山碩果累累,清香四溢。八十年代初,還是孩童的我穿梭在油茶樹林里,或背簍或挎籃,摘得不亦樂乎。那些年,村里都是統(tǒng)一時間上山采摘,漫山遍野,人頭攢動,歡聲笑語,不絕于耳。一擔一擔的油茶果由大人挑往自家院里。路上來回挑油茶果的人絡繹不絕,臉上都洋溢著豐收的喜悅。 油茶果摘好了,先擱置為一堆,漚上幾天,等果皮褪去青紅色,泛起暗灰色,便選擇晴好的天氣鋪散開來,開始曬油茶果。油茶果曬裂了就開始剝茶籽,剝好的茶籽繼續(xù)曬,曬到把茶籽放在手里輕輕搖晃能夠聽到骨碌碌的輕響,就可以收起來以備榨油了。而油茶果殼也不會倒掉,曬干后可是熏臘肉的上上之選。當然,在那個年代,茶果殼用于烤火也是一個很好的燃料。還可以制成香,祭祀時家家點燃,淡淡的清香彌漫整個村莊。 接下來便是榨茶油了。故鄉(xiāng)的老油坊建在小江流的邊邊上,一般都會選擇在農歷十一月開榨。那時農閑了,農作物也不需要用水了,便把小江流適量的水別到油坊的水車上,水車隨著流水的沖擊吱呀呀地轉了起來,水花飛舞,猶如仙子的裙擺,裊裊婷婷。古老的油坊開始熱鬧起來了,十里八鄉(xiāng)的鄉(xiāng)親們,陸陸續(xù)續(xù)地挑著茶籽來到油坊,先來的先榨,后來的后榨,井然有序,從不爭吵插隊。掌榨的人都是經年的榨油老手,所有工序都是由掌榨師傅把握拿捏分寸,精準而又老到。 榨油的第一道工序是碾籽,茶籽的主人把茶籽均入一個巨大的木質碾盤里(環(huán)形的盤槽里鑲有一層鐵皮),水車轉動,通過軸與齒輪帶動鐵滾輪旋轉,等距的三個鐵滾輪在盤槽里不知疲倦地滾碾著,把茶籽碾得如米粉狀,掌榨師傅不時從碾盤里抓一把放在巴掌里,用指頭那么一劃拉,便知細膩的可適度,他說可以了,茶籽的主人便把碾碎的 茶籽粉鏟入籮筐。第二道工序是蒸茶籽粉,又稱蒸麩,在柴火灶上架一口大鐵鍋,鍋上置一碩大的木蒸桶,鍋里加水,燒火蒸麩。蒸麩也有講究,不能一次性裝滿蒸桶,得邊蒸邊添,上一次氣添一次茶籽粉,每添一次得把下面的茶籽粉用鏟翻上來,與新添的抄勻。蒸好的茶籽粉如泥狀,稱茶籽泥。至于蒸到啥程度,當然自有掌榨師傅把握,他從蒸桶里抄起一鏟,用食指和拇指一揉一捏,便知適宜度,太嫩,不出油或出油少,太老,會崩餅滑榨。 第三個工序是裝餅,又叫箍麩,茶籽主人把蒸好的茶籽泥趁熱鈞入一個已布滿布好稻草桿的鐵環(huán)內(鐵環(huán)約五分粗細,直徑比臉盆稍大),然后把稻草桿合攏包住,由一個專門踩餅的人負責踩餅,裝一個踩一個,麻利且齊整。踩餅的人光著腳雙手抓住房梁上垂下來的粗粗的稻草繩,通過抓住繩子來控制腳踩的力度,兩只腳踩得紅潤潤的,而且油光锃亮。在那個年代,踩餅,可是一項絕好而又獨特的健身方式呢。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便是裝榨(又叫裝餅)榨油。榨,是由一整根直徑三尺余的樟木做成的,長丈余,碩大、笨重無比,橫置于油坊內,兩頭用木頭墊起,中部齊腰高,木榨兩頭是實的,中間開寬近兩尺、長近六尺的口子(兩邊對稱開),把開口的中間掏空(內直徑約兩尺余),內底部鑿一條槽,槽底鉆有一排洞眼,用以漏油。 茶餅裝好了,便在茶餅的一頭用木鉆子(后端箍有鐵環(huán))打進去。話說用什么打呢?這就得提一提這把舉世無雙的木錘了,此錘由一根粗且直的雜木做成,直徑約五寸,長丈余,重愈百斤,用粗麻繩懸于房梁下,撞擊處箍裹著鐵掌,后端由掌榨師傅掌控,兩邊各站一二人,如撞鐘般來回撞擊木鉆子,掌榨師傅以其精湛的技術,控制木錘每一次分毫不差地撞擊木鉆子,撞進去一根木鉆子,又加一根,愈加愈密,愈撞愈緊。一般撞擊一會便要停錘,讓茶油滲出,順槽洞漏下,槽洞下置一長斜瓦,流到桶里。不停地撞擊的話,就會崩榨,至于撞擊多久休錘一下,休多久,多久能卸榨(又稱下榨)?當然是由掌榨師傅來把握分寸。榨出的茶油橙黃橙黃,晶瑩剔透,沁人心脾,用茶油炒的菜格外香,茶陵名菜“茶陵狗肉”就是用的正宗的山茶油,而名聞遐邇。榨過油的茶餅,又稱茶麩或茶粕,用于稻田里藥泥鰍,可是最佳品,當然也是鄉(xiāng)親們種地的絕佳有機肥料。 在那個年月里去油坊榨油的人,都是自帶稻草與柴火,還自帶大米與青菜葉。油坊榨一戶的茶籽需要半天,所以經常有人在油坊里吃飯和睡覺。先說吃飯吧,把米淘好后放在一個鐵鼎罐里懸掛在蒸麩的灶口上端,半烤半煮半煨,這種火弄出來的米飯,能香飄一里以外。青菜葉的葉柄比較厚實,把它放在蒸鍋的麩水(鐵鍋里蒸麩的水)里燙來燙去,會變得柔軟,而且還會吸得麩水中的些許油漬,然后把青菜洗凈切好,加鹽油炒熟即可,那個香呀!能飄二里地。為什么油坊的青菜那么香呢?油多呀!油坊里除了油還是油,一年才榨那么一次油,當然,一年也就奢侈那么一回,就連過年炒菜也不會放那么多油。所以,油坊又是孩子們的美食天堂,每次隨大人去油坊榨油,我就會想到那茶油欲滴的青菜,每一次都能吃得滿嘴生香,肚皮滾圓。油坊開榨了,就不會停,日夜榨油,直到十里八鄉(xiāng)的最后一戶,才會斷流休坊。榨油時每晚都有人睡在油坊里,油坊的蒸麩屋是最溫暖的地方,灶膛里的火日夜不停地燒著,剔除的稻香衣堆滿了一角,榨油的鄉(xiāng)親們輪流在稻草衣堆里和衣而眠,旺旺的柴火,濃濃的油香,骨碌碌的碾盤,吱呀呀的水車,還有那不定時撞擊的木錘……世間再也沒有如此之美好了。 時間的車輪滾滾向前,世間萬物,推陳出新,榨油機幾經換代,越來越自動化,越來越智能化。流傳運轉了千年的古油坊終究要塵封在歷史里。村里的老油坊默默無聞,寂寂如水,江流依舊,只是水車已不會再轉了。碩大的木榨還空著,好像還在等著故人來裝茶餅。蒸麩屋里的灶灰還在,仿佛還在溫暖著一個個榨油的故事。每一處斑駁壁垣,都刻畫著一個個曾經繁華的過住。每一次經過老油坊,就好像回到了那個歲月里,再一次聞到了茶油欲滴的青菜葉香。 來源:網(wǎng)友投稿 作者:尹曉華 審核:陳效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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