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美術(shù)報》邀請喬十光對中國當代漆畫繪畫性問題進行了討論，今天我們來回顧喬十光在漆畫路上的感悟。

漆畫是畫不易  畫是漆畫也難

漆畫路上的絮語

文／喬十光

漆畫，含漆與畫兩種要素。漆畫家必須具備繪畫和漆藝兩種素質(zhì)。

漆畫是畫，是人的精神創(chuàng)造，以欣賞為主要目的，不是實用的漆器。

漆畫又是以漆為主要媒材的繪畫，有自己的特色，不是以油彩為媒材的油畫，也不是用墨和宣紙畫的水墨畫。

我來往于漆與畫之間40年，有一半時間與漆打交道，一半時間與畫打交道。既不敢得罪漆，也不敢得罪畫；既不愿傷害漆，也不愿傷害畫。我致力于漆與畫相交融，漆海沉浮，苦樂參半，絮語萬千，匯成一句話：漆畫是畫不易，畫是漆畫也難。

喬十光  青藏高原   180×90cm  大漆   1984年

【漆畫是畫不易】

【畫是漆畫也難】

正如一張漆畫不一定是好畫一樣，一張好的畫也不一定是好的漆畫。漆畫必須具有漆畫的特征。1988年，在中國美術(shù)家協(xié)會藝術(shù)委員會組織的中國漆畫研討會上，王朝聞先生到會作了專題報告。他在講話中說：“漆畫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所謂特殊材料，就是大漆。用大漆制成的漆畫必須具有大漆的特性，大漆的特性必然會產(chǎn)生特殊的效果。這是漆畫畫種存在的基礎(chǔ)。

大漆的主要特性是什么？我以為在于它的半透明的紅棕色。正是由于它的紅棕色，厚涂即近黑色，高雅幽深。正是由于它的半透明，與透明色調(diào)在一起罩在金銀或淺色地子上，因厚薄不同方才產(chǎn)生隱約含蓄、朦朧迷離的神秘效果，這正是漆畫具有魅力之原因。

同時，大漆的紅棕色也是它的局限。它不能像印象主義那樣用色彩的冷暖規(guī)律作畫，在調(diào)制高純度、高明度的彩漆時，由于本身的紅棕色也參與了色彩而遇到了困難。在這種情況下，往往需要加少許桐油或合成涂料以沖淡大漆的固有色。我們重視它的特長的同時，也不要護短。聰明的辦法是揚長避短，有所為有所不為。不要去做它表現(xiàn)不出來的東西，而要讓它畫別的畫種表現(xiàn)不出來的東西。

任何藝術(shù)品種都有局限。水墨畫中的墨就是局限，墨分五彩也仍然有局限。水墨畫正是在這種局限中，表現(xiàn)了墨的美。芭蕾舞用腳尖跳也是局限，也正是因為用腳尖，才創(chuàng)造了芭蕾的美。漆畫也是一樣，正是漆的半透明紅棕色，才創(chuàng)造了漆的含蓄的、蘊藉的、深沉的、渾厚的、朦朧的、神秘的美。

講漆的美，并不是讓漆唱獨角戲。為了彌補大漆的局限，不僅引桐油入漆，還引進了朱砂、金銀、螺鈿、蛋殼、合成涂料等。比如桐油，《髹飾錄》“描油”條云：“描油……即油色繪飾也，……如天藍、雪白、桃紅則漆所不相應也。古人畫飾多用油……”桐油完全代替了漆，但它在千文萬華的髹飾技法中，只是一種，成不了主流，動搖不了大漆的主導地位。否則，我國真的要和荷蘭人爭奪油畫的發(fā)明權(quán)了。

再如螺鈿、蛋殼、金銀都因其特有的材質(zhì)美和色彩美被引進漆藝之林。它們有時竟唱起了主角，大漆倒是退居二線，變成舞臺的布景和陪襯紅花的綠葉。如遍嵌螺鈿的韓國漆器，簡直稱得上是螺鈿藝術(shù)。灑滿金銀粉的日本蒔繪漆器，說是金屬藝術(shù)也不為過。筆者用蛋殼鑲嵌而成的水鄉(xiāng)漆畫，說是蛋殼藝術(shù)也可以。然而因為它們各自的能量有限，并沒有獨立成為螺鈿藝術(shù)、金銀藝術(shù)或蛋殼藝術(shù)，卻仍然臣服于大漆的門下而毫無怨言。

合成涂料的加盟，這是時代的必然，它透明如水，摻進大漆，可以促干，還可以防皺。但它不是大漆的代用品，只是大漆的補充，大漆的美是不能替代的。如果一旦大漆被合成涂料所代替，那就是漆藝的滅亡。漆器、漆畫、漆塑，這門從傳統(tǒng)走來的學科一定要堅持以大漆為主要媒材的原則。如果否定大漆在漆畫中的主導地位，就會淡化漆畫的特性。如果動搖大漆在漆畫中的主導地位，漆畫畫種則有得而復失的危險。

北京有一位原來從事油畫的畫家熱衷于漆畫，他作漆畫用了許多油畫的方法，也是畫在畫布上。當然也用漆畫中常用的一些材料和技法。他請我寫篇文章，我在文中寫道：“不油不漆好，亦油亦漆也好，只要畫好就好?！彼春笳f：沒想到喬老師這么開放。我說：我這是說的畫家，不是說畫種。畫種必須有界定，沒有界定就沒有畫種。而畫家則不需要界定，今天畫中國畫，明天畫油畫；今天用合成涂料，明天用大漆，后天再用合成涂料，完全是個人自由。在漆畫作者中出現(xiàn)幾個綜合材料的畫家，正如孵雞孵出鴨子來，并非壞事，也說明老母雞的能耐大。

我也想：現(xiàn)在很多人都在運用綜合材料，不再提什么畫、什么畫了。如此頑固地提倡大漆，是不是保守？人老了是否都容易保守？可又一想：我們說話的前提是漆畫，不是泛指繪畫。說漆畫以大漆為主都是保守，我寧可戴這頂帽子，我保的是大漆之美，守的是大漆之魂。

我也想：我這不是“作繭自縛”嗎？可反過來又一想，蠶不作繭，絲從何來？蠶不作繭，還是蠶嗎？

漆畫必須接受漆和畫兩個方面的制約。只見漆不見畫不是好漆畫，只見畫不見漆也不是好漆畫。這在我的作品中均有反映，有的漆畫離畫遠了些，流于工藝，有的漆畫離漆遠了些，漆畫的特點還不夠鮮明。在越南磨漆畫中，漆和畫結(jié)合得好的作品也并不很多，而用漆畫材料作油畫效果失去漆畫特色的作品卻不少。真是漆畫是畫不易，畫是漆畫也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