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娟

在粵劇中極為經(jīng)典的《帝女花》里，周世顯是一個(gè)怎么樣的人可以讓一個(gè)公主有如此大的勇氣與信念在洞房花燭夜選擇死亡，而周世顯又甘愿陪伴公主長眠，在那一折斷腸花燭夜“香夭”里，有了“落花滿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薦鳳臺上……”。

周世顯的身份很簡單——崇禎皇帝的駙馬爺，長平公主的伴侶。

一、歷史中的周世顯

相?于精彩的戲曲改編故事，歷史總有蒼涼的??，在黃版和唐本中雖然給了長平公主一個(gè)較好的結(jié)局，但周世顯對長平公主的愛意，并沒有故事中那般曲折動人，兩人并不是青梅竹馬，而是在長平公主到了婚嫁年齡之后，朱由檢為她挑選駙馬，即太仆周國輔之?周世顯，才有了關(guān)聯(lián)。

1《明史》《思陵長公主挽詩》《長平公主誄》中的駙馬痕跡

周世顯與長平公主的故事，在《明史》里只有寥寥數(shù)筆，而關(guān)于周世顯的情況更是一筆帶過，明史中簡潔的說長平在明亡后出家為尼，在此后被清朝廷找到，為了自己的父母兄弟答應(yīng)了清朝要她與駙馬完婚的要求。

在《思陵長公主挽詩》中所描繪出的公主婚后生活是：“畫閑偕妯娌，曉坐向姑嫜。偶語追銅雀，無聊問柏梁?！倍鴱堝返摹堕L平公主誄》有較為詳細(xì)的描述，除了可以看到長平公主的一些生平事跡外，同時(shí)也寫道婚后生活是：“喜詩文，善針飪，視都尉君加禮”。最珍貴的是，誄文記錄了周世顯和長平公主二人感情的一些情況。甲申（1644 年） 春，崇禎選婿時(shí)，中選的有兩人，另外一人被查出“家教失謹(jǐn)”，最后周世顯當(dāng)選。長平公主下嫁后，與周世顯琴瑟和鳴、相敬如賓。公主死后，周世顯悲慟不已，思念至深。

2. 歷史造就的性格特征

雖然歷史對周世顯記錄不多，但是很多從側(cè)面描繪出了一個(gè)周世顯的形象。

1、高素養(yǎng)：正如誄文中：中選兩人中一人因“家教失謹(jǐn)”而落選，由此襯托出周世顯在人品方面是值得欣賞的。另一方面與長平完婚時(shí)，長平的命運(yùn)已不由自己掌握，周世顯本可以置身事外或者歸入清朝，而周世顯在改朝換代之亂下仍舊履行婚約，其中也表現(xiàn)出他對先帝的忠誠。

2、愛妻子：長平公主的婚后生活，無論是“畫閑偕妯娌”還是“偶語追銅雀”，抑或是“喜詩文，善針飪”，如此悠閑自在的生活，在當(dāng)代仍舊是很多女性所向往的婚后生活，由此可見周世顯對長平的寵愛。

3、愛自己：長平公主始終?不出悲痛哀怨，也曾經(jīng)要出家為尼，說明此刻的長平選擇完婚已是無奈之舉，并不是只有對周顯的愛慕。當(dāng)時(shí)的周顯也明白其中含義，選擇完婚的另一方面也是因?yàn)轫樦位实圪p賜?批?地、住宅、?銀、車馬等，有了這等豐厚的賞賜，以后的生活定是不會差到哪里，同時(shí)自己又是曾經(jīng)的駙馬，也同樣不會得到順治的重用，出于對自身的考慮，順利完婚是最優(yōu)的選擇。

二、黃版中的周世顯

黃劇劇中的駙馬是憨厚的。一方面憂國憂民，另一方面周世顯性格十分軟弱，他的行為和情緒都被公主所牽動著。如《傳奇》中所講，“周世顯忝膺甥館，碌碌半生，未酬犬馬之勞，徒作黍禾之嘆，好生慚愧也?！比欢謱⒐适嘛椧蕴摶玫纳裨捄?nbsp;“空色”思想，歸結(jié)于“拈花微笑，大有因緣; 墮劫諸天，還多煩惱。”哪怕真摯的愛情，也歸結(jié)到“二人婚姻，真有前定也”，而以“好夫妻，終有日因緣了，也算將來沒甚難拋”自解。在周世顯得知國破家亡的公主寄身尼姑庵時(shí)，黃劇中的周世顯并沒有前去尋找探望，而是在清帝下令訪配后才在一家酒樓上找到他。在這一情節(jié)里我們并沒有看到駙馬與公主情義，同時(shí)周世顯在愛國愛妻上到達(dá)何種程度，也沒有展現(xiàn)出來。

三、唐本中的周世顯

與黃版相比之下，粵劇 《帝女花》將后半部分完全改掉，八場中一再表現(xiàn)一直支持周世顯和長平行動的是“不負(fù)舊情”，始于愛情，終于愛情。

1、文思敏捷、才華橫溢：在第一場《樹盟》中周世顯一出場便是“輕袍暖帽錦貂裘，文采敏捷當(dāng)如曹子建，瀟灑自在當(dāng)如秦少游?！?/span>而長平公主與周世顯第一次交談便有感而吟詩一首，香詞暗定三生約，謂之：“雙樹含樟傍玉樓，千年合抱未曾休，但愿連理青蔥在，不向人間露白頭。”

第六場《迎鳳》展現(xiàn)出他的聰慧。長平與周世顯準(zhǔn)備一起逃走，來到約定地點(diǎn)，發(fā)現(xiàn)計(jì)劃已被泄漏，周世顯看到周圍有大量的清兵，隨后立刻想到假裝讓公主向清帝投誠，成功瞞過周鍾，卻被長平誤會并想要尋死。在此情況下周世顯迅速作出解釋，與長平商量應(yīng)對之策。

第八場《香夭》中的周世顯有勇有謀。周世顯將公主的訴求告知清帝，“先把先帝安葬皇陵，再把太子在宮主婚前釋放。”哪知當(dāng)公主現(xiàn)身時(shí)，清帝出爾反爾，這時(shí)周世顯暗示公主：“先王未葬弟羈囚，公主你何妨悲聲放”。長平按此做罷，清帝無奈之下接受了公主的訴求。

2、忠于愛情： 第二場《香劫》：周世顯在“寧甘粉身報(bào)皇恩，不負(fù)娥眉垂青眼”的誓言下不顧一切保護(hù)長平: “公主是吾妻，生死同憂患”。御監(jiān)將他拈棍叉出時(shí)，周世顯又有“書生縱短還魂力，尚可瘋狂把柱攀，但求乞見鳳來儀，俯伏哀哀求圣鑒”的壯舉。

第三場《乞尸》：為了找到長平的遺骸，他“歷盡千辛和萬劫，也要乞取尸還”，為了能與公主相認(rèn)，他苦苦哀求: “唉，觀音菩薩，大慈大悲，你救苦救難，若果我能夠與公主團(tuán)圓，我真系答謝神恩?！?/span>

第四場《庵遇》和第五場《相認(rèn)》在確認(rèn)了公主已經(jīng)身亡之后，他依舊年年不忘、苦苦追尋。“我飄零猶似斷蓬船，慘淡更如無家犬，哭此日山河易主，痛先帝白練無情?！薄扳O分玉碎想殉身歸幽冥，帝后遺骸誰愿領(lǐng)?！弊罱K周世顯見到了長平公主，然而長平卻一直不愿意承認(rèn)自己的身份，周世顯隨即拔刀意想要自盡，長平這才上前相認(rèn)，可見出他對長平的一片真情。

第七場《上表》中二人相約: “事成之日，花燭之時(shí)，我哋夫妻雙雙仰藥于含樟樹下，我嘅節(jié)義都難污”，而在第八場《香夭》中，兩人在可以選擇美好生活的時(shí)候選擇了死，也就有了款款情深的“落花滿天蔽月光”。

3、愛國情懷：在第二場《香劫》中，面對“無情烽火撼皇城，眼底天愁和地慘”的時(shí)刻，他雖然沒有什么本領(lǐng)，但也并未退縮出逃，反而堅(jiān)定的提出: “請主上易服而行，微臣愿替身殉難。”

第八場《香夭》，周世顯本無須死，長平的節(jié)烈感染了他: “我愿能殉國更殉情，取義更酬鶼鸚夢?！薄捌弈隳鼙M節(jié)，夫那得復(fù)再偷生?！倍搜城榍伴L平猶有疑慮，世顯再次表明心跡: “寸心盼望能同合葬，鴛鴦侶相偎傍，泉臺上再設(shè)新房，地府陰司里再覓那平陽門巷?！薄敖奖癁?zāi)劫，感先帝恩千丈，與妻雙雙叩問帝安?！币环矫媸茄城?，一方面是殉國，是從小愛演變成了大愛。

四、文化意義

唐滌生的《帝女花》一改黃燮清仙人下凡歷劫的陳腐套路，強(qiáng)化了長平和周世顯的愛情悲劇，周世顯則被塑造成一個(gè)有勇有謀、愛國愛妻的駙馬，突出人物在特定歷史背景下的自主選擇及其背后的道德和情感因素。《香夭》作為全劇最后一折，將正史中的病死改為服毒自盡，將黃燮清《帝女花》中的抑郁無奈之死，改為有計(jì)劃的、自愿的、主動的以死警世，從而突出了長平夫婦的民族氣節(jié)，使現(xiàn)實(shí)的悲劇升華為文學(xué)的悲劇，具備了“卡塔西斯”（katharsis）的審美效果?？ㄋ魉故且粋€(gè)戲劇鑒賞的術(shù)語。它的內(nèi)涵大致有兩種說法，其一，以美好事物被毀滅為方式，激起觀眾的哀憐和恐懼，從而導(dǎo)致這些情緒的凈化或宣泄；其二，或以毀滅美好事物的方式來展現(xiàn)美好事物的崇高屬性，使觀眾得到情感與道德上的陶冶。

《帝女花》對歷史事件改編處理的獨(dú)特視角和手法，也寄寓了他的激情和哀愁。因共同的社會動蕩和心路歷程，也因?yàn)楣餐臅r(shí)代心理和特殊的社會、地域因素，以及超越時(shí)代的普遍的人情人性和藝術(shù)追求、人類共同的心聲渴望，深受觀眾所接受和喜愛。正是這份令人們向往的完美的愛情故事，使得粵劇《帝女花》可以傳誦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