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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河尋味，緣于饑餓。
五十多年前，在陜南的大山里修鐵路，吃不飽飯是常態(tài)，蜀河有賣吃的，因此，蜀河在心目中溫暖且美好，誘惑力十足。
蜀河是個古鎮(zhèn)，極有文化底蘊，但那時，蜀河鋪滿石板的狹隘街道，斑斑駁駁的青磚白墻，全然不在我們的眼里。一群人從幾十里外的駐地興沖沖地撲向蜀河時，滿腦子只是蜀河街上的白面饅頭和被當?shù)厝朔Q為糊涂的稀飯，運氣好的話，還有溫熱的大米飯。當然，大嚼一頓后，最愜意的是順便帶幾個饅頭回去。
那時，到蜀河并不易，路遠且不說，剛開始洞外施工，天天從早晨干到傍晚，似乎放假的日子很少，偶有休息日，外出請假嚴格，一個班只允許一兩個人遠走。后來，打隧道，四班倒，工作以外的紀律似乎松動了些，時間也多了起來，年輕人精力旺盛，憑著兩條腿，下夜班抽空就往蜀河跑。
有一回，一個戰(zhàn)友不知怎么鉆眼踅摸，在蜀河某個旮旯拐角買到了餅干，干燥堅硬甚至磨損嚴重，現(xiàn)在看起來早已過了保質期，但并不妨礙大家對它的澎湃熱情，我有幸分到了一塊，吃到嘴里，竟感覺它是人間至味。
凡古鎮(zhèn)，必定有與之名字相匹配的歷史風物和傳統(tǒng)美食，可惜那個年歲，蜀河除筑路大軍制造的沸騰，其余皆蕭條，一切風景都被屏蔽了，包括它聲名遠揚的佳肴，我們追尋并癡心不減的饅頭米飯，僅僅只是食品鏈上的初級品而已。
再次蜀河尋味，了解并認知蜀河，則是幾十年以后了。
蜀河的往事很長，據(jù)聞公元十一世紀，就一度成為古蜀國的都城。后因蜀王去世后蜀冢在此而得其名。沒有公路、鐵路的漫長歲月里，蜀河大名赫赫，曾是荊襄秦隴要沖的水旱碼頭，商賈云集，船帆競渡，馬幫如蟻，被人譽為“小漢口”。來往的船隊不辭勞苦的將本土的漆、麻、木耳、桐油、絲綢，通過漢水入長江，送到南京、上海等地；再把大都市的新潮商品運回山區(qū)。鎮(zhèn)因商而興，最鼎盛時方圓不足千米的區(qū)域有名有姓的商鋪竟有六十九家之多，并有所謂的八大字號，風頭一時無雙。湖廣，江浙，川渝，中原等沿海及內(nèi)陸移民以不同的方式，不同的背景，先先后后，移居于蜀河，在這里繁衍，生息，蜀河因此幾百年繁華熱鬧。
走進蜀河，沿著一條條依山而建的古老小街緩步上行，石板的房頂，石塊的墻，石條的臺階通向高高的幽靜深處。曲徑幽巷，厚重的青灰石材邊角已經(jīng)風化朽蝕，顯出歷史的滄桑；兩邊的木板門面帶閣樓的房子，蒼黑傾斜，古舊的氣息撲鼻而來；蜀河著名的三大古建筑清真寺、楊泗廟、黃州會館雖陳舊卻依舊巍峨，氣度猶在，發(fā)散出濃郁的文化韻味。
許是條件反射，隱隱中，我聞到的卻是飯菜的香氣，同行者告訴我，蜀河是有美食的。
蜀河最著名的美食號稱“蜀河八大件”，具有濃郁的陜南地方風味和民族特色。“八大件”也就是馳名八百里秦川的“八大碗”，主要內(nèi)容就是八涼八熱，八葷八素，八人同坐。蜀河八大件作為地方一種原生態(tài)的傳統(tǒng)飲食習俗，取名源于周朝“八珍”，制作技藝成熟并盛行于漢唐，發(fā)展傳承至今。
“蜀河八大件”分漢、回兩種，漢民喜好豬肉，回民偏重牛羊肉，各具風味。
漢族“蜀河八大件”開席上八道涼菜，四葷四素，中間置一大盤，將涼菜適量放入其中，再將調(diào)好的湯汁澆上，攪拌均勻便可食用，之后熱菜也是八道，四葷四素，要求做到“爛、脆、酥、潤”，八個熱菜分為四湯四菜，間隔而上，程序講究。
蜀河回族人數(shù)眾多，占整個鎮(zhèn)子人口十之七八，據(jù)說古時由湖北、河南等地遷徙而來?；刈濉笆窈影舜蠹彼枰氖巢纳婕暗诫u、魚、牛、羊和時令蔬菜、干菜、豆制品等。多以蒸、慢燉為主。葷菜均為鹵制品，主要是牛羊蹄子、牛羊肝兒、牛羊肚子、牛羊頭、牛腱子肉等。第一道熱菜必須是雞，而且是當?shù)氐耐岭u。下來依次是：粉蒸羊肉、羊肉丸子湯、蓮菜合子、紅燒牛肉、爆炒酸辣羊肚、羊肉小炒、漢江野魚等等。最后一道菜必須是漢江剛剛打撈出來的活魚，口味鮮嫩爽口，寓意年年有余（魚）。
飲食緣于一方山水，反映出的是生活的實際需要，蜀河鎮(zhèn)因碼頭商阜而興盛，它的飲食必定為之服務。當年，饑腸轆轆的船工需要補充熱量，小鎮(zhèn)殷實人家隔三差五需要改善生活，因此，較之于魷魚海參一類，大魚大肉最實惠，這是他們的尋常吃食。八大碗一類則是大魚大肉的精烹細作，用于婚喪大事、節(jié)假日請客，更是精于算計的老板們的偏愛，應酬接待，食不厭精，食材俯首即是，卻顯現(xiàn)出高大上來，既有里子，又有面子。
你可以想見，在窄窄的、深深的巷子里，一群赤膊的船工幾碗酒、幾盆肉紅脖子漲臉劃拳行令的豪爽；也可以想見幾個穿長衫留辮子的所謂人上人見了面打躬作揖，然后相約在黃州會館的戲樓下，舉杯談笑風生的得意；甚至也有普通小民有事待客，熱氣騰騰中一張張滿足的油臉。
我品嘗了蜀河八大碗中的幾道美食，色香味形俱佳的一桌，望物觸情，由近及遠，開說歷史，未沾酒，卻生了醉意。
蜀河在半山上，隔著江依舊是山，綠綠一片，回程時過江回望蜀河，房屋街道皆朦朦朧朧。正是晚飯時節(jié)，就連廚味也朦朦朧朧的，鼻子一嗅，竟有歲月的味道了。 往期閱讀 關注我，更精彩 1175314756@qq.com(須首發(fā)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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