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現(xiàn)如今的人們談及大宋蘇東坡,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自古至今,所到之處,無論是文章詩詞,還是人格精神,歷來都是“圈粉”無數(shù),尤其膾炙人口的是,東坡先生自帶“吃貨”標簽,以其命名的“東坡肉”“東坡肘子”“東坡魚”,被人頻頻提及,一眾老饕無不眉飛色舞,唇齒流涎。然則,這樣一位美食家,在其蘇門四學士中,除江西詩派開山之祖黃庭堅、“山抹微云君”秦觀、“農(nóng)喜亦喜,農(nóng)憂亦憂”的張耒以外,巨野晁補之(無咎)則是身后寥寥,少人得知,猶如其名,似乎是蘇門四學士中的“補之”。其存世之《雞肋集》竟也是以“棄之如可惜,食之無所得”的雞肋命名,更令我們意外和費解,不但沒有一絲蘇東坡“飽得自家君莫管”的意思,也沒有半毫“人間有味是清歡”的風采嘛!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lǐng)風騷數(shù)百年。 20歲時的蘇軾,曾讓文壇領(lǐng)袖歐陽修十分賞識,稱“讀軾書,不覺汗出??煸湛煸眨±戏虍敱苈?,放他出一頭地也”。晁端彥(晁補之叔父)也曾側(cè)面印證說:“吾從歐陽公游久矣,公令我來,與子定交,謂子必名世,老夫亦須放他出一頭地?!?/p> 熙寧四年(1071年),晁補之十七歲,父親到杭州做官,他隨同前往,于是薈萃了錢塘山川風景人物的秀麗,寫成《七述》一書,帶去見杭州的通判蘇軾。蘇軾原先也想對“眼前風景”有所感賦,但讀《七述》后贊嘆說:“我可以擱筆了!”活脫脫又一個版本的“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 處于創(chuàng)作旺盛期的蘇軾,為什么對十七歲的晁補之青眼有加呢?難道僅僅是對于其父的一種客套話嗎?而晁補之為蘇軾所期許,偌大才名,為何又少為人知呢? 正是因為蘇軾來到了杭州,久仰其大名的晁補之多次寫信,表達了拜入其門下的愿望,最終憑《七述》打動了蘇軾,成為了第一個“獲侍于蘇公”拜師學藝的弟子。這是兩人訂交之始,可以說蘇軾對晁補之影響深遠。對于這位弟子,蘇軾也是抱有很大的期許,雖然說亦師亦友,相互探討,但顯然晁補之在蘇軾這里,詩文書畫均受益非淺,蘇軾時常對他指點迷津。“辱在先生門下,雖疾風苦雨,晨起夜半,有所請質(zhì),必待見先生而后去。先生亦與之優(yōu)游講析,不記寢食,必意盡而后止”。元豐二年(1079),晁補之27歲時,考中進士,開封府和禮部考試都是第一名,眾多的考生中,連宋神宗都指著他的試卷說:“深于經(jīng)術(shù),可革浮薄?!笔阱ぶ菟緫魠④姡噷W官,任北京國子監(jiān)教授。很顯然,晁補之在政治上,早期是非常想有一番作為的。 荒涼廢圃秋,寂歷幽花晚。山城已窮僻,況與城相遠。我來亦何事,徙倚望云巘。不見苦吟人,清樽為誰滿。 ——蘇軾《新城陳氏園次晁補之韻》 熙寧七年八月,蘇軾以督捕蝗蟲再次來到新城,在晁補之的陪同下參觀新城縣七賢鄉(xiāng)陳氏園,寫下此詩。晁補之則以《次韻蘇公和南新道中》相和,一句“公來無與同,念我百里遠”,既回答了蘇軾“我來亦何事”之問,又表達了對老師蘇軾的感激之情。再有“山園芙蓉開,寂寞歲云晚”,使我們清晰的感受到,師生在彼此的一唱一和中那種濃濃的師生之誼。 熙寧八年,晁補之與父親晁端友回到山東故里,不久又去了開封,晁端友因病卒于京師昭德坊,晁補之于熙寧九年侍奉母親再度返濟州巨野故里。師徒二人暫時分離后,在熙寧十年春,蘇軾自密州去開封時,在汶上李師中處師徒再度相見。蘇軾在都門時,晁補之又去京師專程拜謁蘇軾。 ![]() 其后元祐年間,蘇門四學士交游甚多。元祐六年春,晁補之南下赴通判揚州任,治政事頗勤。次年春,蘇軾以龍圖閣學士、充淮南東路兵馬鈐轄改知揚州,在揚州的這半年期間,師徒游宴唱和,交往頻繁,彼此歡愉。 然而一切美好的氛圍,都是短暫的,紹圣二年晁補之因與蘇軾修建揚州摘星樓一事,貶為通判應(yīng)天府,隨即移通判亳州。紹圣年間,新黨又將蘇軾連奪三官,遠貶惠州,這樣修摘星樓的罪名大多落到了晁補之的身上,對此蘇軾深感不安,與人交談時,每每愧疚自己連累了晁補之。 晁補之縱有才氣縱橫,與其師蘇東坡一樣的“腹有詩書氣自華”,且政績斐然,但也一樣的滿腹“不合時宜”,最終也是一生漂泊,身世潦倒,仕途也隨著蘇東坡起起伏伏,一貶再貶都是最平常的,在短暫回朝任職后,終于在1103年再次被貶,不過這次至少是回到了故鄉(xiāng)。之后,晁補之廢退金鄉(xiāng),將自己的寓所命名為東皋,雖然說是“忘情仕進,慕陶潛為人”,我們也能看出,他是在隱隱地向恩師“東坡”致敬。 蘇軾在《答李昭玘書》中說:“軾蒙庇粗遣,每念處世窮困,所向輒值墻谷,無一遂者,獨于文人勝士多獲所欲。如黃庭堅魯直、晁補之無咎、秦觀太虛、張耒文潛之流,皆世未之知,而軾獨先知之”。 李昭玘《上眉陽先生》亦云:“晁君氣豪邁,辨博俊敏,下筆輒數(shù)千言,纖余卓犖,馳揫斂,各盡其妙。嘗曰此文蘇公謂某如此作,此文某所作蘇公以為然者也。又數(shù)年先生罷東武還朝,晁君見先生于京師。既歸,昏夜叩門,開軒置燭,出先生新文十余篇,促席吟誦。晁君健辭氣,每道先生言語,至險絕處,口吃如不快意。須臾,風雨暴落,窗撼燭滅,倏忽之間,疑有神物二人者。獨把卷囁嚅,恍然不知心形之俱忘也”。 蘇軾還曾單獨稱贊晁補之的文章,寫得博雅雋永瑰偉很有說服力,遠超一般人,以后一定會顯名于世,因此人人都將知道他的名字。但蘇軾也在給黃庭堅的信中談到:“晁君騷詞,細看甚奇麗……然有少意,欲魯直以己意微箴之。凡人文字,當務(wù)使平和,至足之余,溢為怪奇,蓋出于不得已也。晁文奇麗似差早,然不可直云爾。非謂其諱也,恐傷其邁往之氣,當為朋友講磨之語乃宜”。蘇軾懇切的提到,所謂“奇麗似差早”,正是他感覺晁補之由于年少氣盛而發(fā)語不夠沉著,請黃庭堅以朋友切磋的方式,婉轉(zhuǎn)提醒。 在“蘇門四學士”中,晁補之與張耒舊時曾做過一段時間的鄰居,相距不過百尺,關(guān)系更為密切,“外雖朋游,情實兄弟”,時人將其二人并稱“晁張”。張耒曾評價區(qū)分過秦觀和晁補之文章之間的差異:“秦文倩麗若桃李,晁論崢嶸走珠玉。”我們可以看出,秦觀的特色在文采流麗,而晁補之主要以氣勢驚人。但是大家公認的是晁補之“學東坡,韻致得七八?!睆垹柼镌凇度毯~序》中也說過“學東坡者,必自無咎起,再降則為葉石林,此北宋正軌也?!碧K軾的另一得意門生黃庭堅對晁補之與張耒,則贊嘆說,“晁張班馬手,崔蔡不足云”,直接上升到司馬遷和班固,并且遠超漢代的崔瑗和蔡邕。 蘇門子弟之所以都有較高的成就,與蘇軾細心體貼、因材施教的指導方式是分不開的。蘇門師友之間的彼此尊重,互相關(guān)懷,那種既和睦而又不失活潑詼諧的團體氣氛,使后人在千載之下,尚神往不已。 ![]() 直到后期,晁補之在宋哲宗元符元年(1098)守喪故里,卜居緡城,醉心田園生活,與蘇軾及蘇門弟子的聯(lián)系才漸漸少了。 建中靖國元年(1101)七月間,蘇軾病逝,晁補之聽聞噩耗,悲痛萬分,“間關(guān)嶺海,九死來歸,何嗟及矣,梁木其摧!”《祭端明蘇公文》,在祭文中,將其真摯情誼盡數(shù)傾注。畢竟,晁補之在為人為官和文章詩詞方面,都受到了蘇東坡人品、道德、文風的影響,雖未如恩師所期許的“名滿天下”,但在蘇門文脈一系中,也妥妥的是文壇翹楚了。 說起來,“補之”雖然不如“辛疾”“去病”一樣赫赫大名,但終究也是“無咎”,《易經(jīng)》所求的不就是“無咎”嗎?而《雞肋集》之以“雞肋”一詞命名,無非是自謙之詞罷了。畢竟蘇軾門下,又能有哪一位會是“棄之如可惜,食之無所得”之雞肋呢? 作者:詞瓊 本文為菊齋原創(chuàng)首發(fā)。公號轉(zhuǎn)載請聯(lián)系我們開白授權(quá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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