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是怎樣“沖”出華北平原的？

泰榮林黑皮 2021-12-29

展開全文

黃河是我們中華民族的母親河，孕育了我們的文明。同時它也是一位性情暴躁的“母親”，歷史上的黃河常常發(fā)生泛濫，也多次發(fā)生大規(guī)模的改道，客觀上造就了如今的華北平原。

來自黃土高原的泥沙

眾所周知，河水都是攜帶泥沙的，從地勢較高的上游通過侵蝕作用裹挾而來，到了地勢較低的下游，河水流速減緩，泥沙也隨之沉積在下游沿岸地區(qū)，沖積平原由之形成。在西方人的已知世界里，埃及與兩河流域便是以此為搖籃，蓬勃發(fā)展起來。希羅多德就說：“埃及是尼羅河的贈禮……是一片黑色疏松的土地，因為它是由尼羅河從埃塞俄比亞沖帶下來的淤積土沉積而成的?！?/section>

華北平原在中生代為隆起區(qū)，局部發(fā)育了斷陷盆地；新生代斷塊活躍，古近紀形成一系列次級斷陷盆地；新近紀、第四紀堆積范圍擴大，形成連片的大平原，同時邊緣斷塊山隆起；新生代相對下沉，形成較厚的沉積。黃河在孟津下形成巨大的沖積扇；沖積扇中軸淤積較高，成為分水脊，將淮、海河分隔南北，華北平原也以此為界分為海河平原和黃淮平原。

位于海河平原的華北都市天津來源.Pexels

黃河作為世界上輸出泥沙最多的河流，古人很早就認識到它的渾濁，漢大司馬張仲指出：“河水濁，清澄一石水，六斗泥。”黃河下游的泥沙主要來自中游沿岸的黃土高原，黃土結(jié)構(gòu)疏松，很容易受到水流的侵蝕沖刷，導(dǎo)致水土流失。中游的河網(wǎng)比較密集，從河口鎮(zhèn)（內(nèi)蒙古托克托縣）到桃花峪（河南滎陽市），匯入了眾多含沙量較高的支流，比如窟野河、三川河、無定河、延河、涇河、皇甫川等，這些支流使得干流充滿了泥沙?！蹲髠鳌は骞四辍芬昧艘痪湓姡骸百购又澹藟蹘缀??！币馑际窃谡f人要活到什么時候，才能等到黃河水清澈的那一天呢？形容根本不可能實現(xiàn)的愿望。

而中游沿岸居民的灌溉行為，又加重了這一情況。張仲繼續(xù)說道：“民競引河溉田，令河不通利。至三月，桃花水至則河決，以其噎不泄也?！本用竦囊喔?，導(dǎo)致本就泥沙量高的黃河水量又急劇減少，河道難以通航。等到農(nóng)歷三月，春暖花開，所謂的“桃花水”就是春汛，流冰阻塞河道，形成凌汛，此時的黃河非常容易發(fā)生決堤，黃河水夾雜著泥沙呼嘯而下，加劇了下游河道的不穩(wěn)定性。

泛濫、改道與修建堤壩

九地黃流亂注，黃河歷史上決口泛濫多達1593次，較大的改道也有26次，其中影響深遠的7次。黃河改道，有自然因素，也有人為因素。其范圍北至海河、南至淮河，既對當?shù)厝嗣裨斐闪松钪氐臑?zāi)難，也讓華北平原不斷擴大。

起初，黃河下游是奪海河入渤海。據(jù)《禹貢》記載，經(jīng)夏禹的疏導(dǎo)，黃河流到大伾山（河南浚縣）后開始向北流，經(jīng)大陸澤后繼續(xù)向北，分為九條支流，最后又合流進入渤海：“導(dǎo)河、積石，至于龍門；南至于華陰，東至于厎柱，又東至于孟津，東過洛汭，至于大伾；北過降水，至于大陸；又北播為九河，同為逆河，入于海?！彼^逆河，即海水逆潮的意思。

隨著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文明的進步，到了春秋時期，人們對黃河下游已經(jīng)有了一定程度的開發(fā)。齊桓公率先稱霸，他修筑堤壩，開發(fā)被河水沖刷的灘地：“齊桓之霸，遏八流以自廣?！钡虊问沟孟掠魏哟脖惶Ц?，加劇了決堤的風險。周定王五年（公元前602），黃河在宿胥口（河南滑縣西南）發(fā)生決徙，東行漯川，至長壽津（河南濮陽縣）又與漯川分流，經(jīng)濮陽、大名、冠縣、臨清、平原、滄州等地于黃驊入海，是首次有記載的大改道。

來源.Pexels

人們修筑堤壩是處在矛盾的循環(huán)中，面對泛濫必須要修筑堤壩保護兩岸，而修筑堤壩又會增加風險，但人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得繼續(xù)修筑，黃河就逐漸成為了“地上懸河”。矛盾在兩漢時集中爆發(fā)，武帝元光三年（公元前132），瓠子決口，河水向東南沖入巨野澤，泛濫波及16個郡，歷時20多年才堵住。到了王莽始建國三年（公元11），黃河在魏郡（河北臨漳縣）再度決口，王莽認為自家在元城（河北大名縣）的祖墳可因此避免水患，所以不去堵口，造成了第2次改道。洪災(zāi)持續(xù)到明帝永平十二年（公元69），王景征發(fā)數(shù)十萬勞役，修筑了一條從滎陽至千乘（山東高青縣）?？冢L達1000多里的大堤，并將新河道固定了下來：從長壽津改道向東，循古漯水經(jīng)范縣南，于陽谷縣西與古漯水分流，再經(jīng)今黃河和馬頰河之間，至利津（山東東營市）進入渤海。這條大堤在之后的數(shù)百年里總體保持著穩(wěn)定，有力保障了人們的安居樂業(yè)。

淤塞的河道

播為九河，同為逆河，入于海。起初黃河下游河流網(wǎng)絡(luò)密集，如一個巨大的扇形，為干流發(fā)揮著泄洪和分沙的作用。但由于下游改道與堤壩的修建，眾支流難以匯入干流，逐漸淤塞，成為平陸。

古濟水就是已淤塞支流中最大的一條，能夠與長江、黃河、淮河并稱為“古代四瀆”。在春秋時代它是中原重要的河運航道，吳王夫差就曾利用濟水運送軍隊，與晉平公會盟于黃池。但受改道的影響，濟水漸趨斷流，以至于東晉時桓溫北伐還需要命人在巨野澤開鑿運河方能通航。南朝人徐才宗的《國都城記》殘篇記載道：“自復(fù)通汴渠已來，舊濟遂絕，今濟陰定陶城南唯有濟堤及枯河而已，皆無水?！狈从车木褪沁@個時期濟水已完全斷流。

其他支流多也“難逃厄運”。隨著南方經(jīng)濟地位的上升，漕運漸興，汴水成為了北宋溝通南北的經(jīng)濟命脈。但黃河的含沙量實在太高，為了確保暢通，朝廷不得不控制水源，加速了與汴水共用黃河水支流的淤淺。而汴水本身也嚴重依賴定期的疏浚，即使每三五年一浚，河床仍不免年年抬高。與此同時，來自東北的女真人逐漸崛起，并于靖康二年（公元1127）消滅了北宋。殘存的南宋為抵御金國繼續(xù)南下，次年，東京留守杜充在李固渡人為造成決口。失控的黃河水奪泗入淮，再由淮河匯入黃海，是為第4次改道。而汴水在戰(zhàn)亂中荒廢,南宋使臣樓鑰途徑宿州時發(fā)現(xiàn)汴水河道與平陸無二，車馬都在河道中行走，有的地方已蓋起了房屋，河底甚至種起了莊稼。經(jīng)歷漫長的演變，華北平原早已不是古代那種千帆競發(fā)的水鄉(xiāng)景象。

枯竭的湖泊

與支流同理，《水經(jīng)注》記載黃河下游坐落著大小湖泊130多個。但多次改道泛濫之后，眾湖泊被一次次注入巨量的泥沙，逐漸淤塞，古代有名的大澤早已消失不見，被開墾為農(nóng)田。

大陸澤就是其中最大的一個。它北過降水，至于大陸，原為太行山東麓的沖積扇與黃河故道之間的洼地，東面因黃河故道的阻攔而潴聚成湖泊。其流域范圍大致在河北巨鹿、寧晉、束鹿、深縣一帶，到了唐代，它仍然頗具規(guī)模：“東西二十里，南北三十里，葭蘆、茭蓮、魚蟹之類充仞其中?！钡?strong>在黃河泛濫的影響下，它的面積逐漸萎縮。

宋徽宗大觀二年（公元1108），黃河北流在邢臺決口，河水注入大陸澤并淹沒了巨鹿縣城，大量泥沙的灌注使湖底抬高，水域不斷流向相對低洼的地方，匯入寧晉縣的泜澤，即寧晉泊。明清時，大陸澤稱為南泊，寧晉泊稱北泊。清朝治理當?shù)厮嫉霓k法就是將南泊的水導(dǎo)入北泊，北泊之水入滏陽河歸于東淀。雍正年間在正定、順德、廣平三府廣開稻田，用大陸澤的水進行灌溉，因此逐漸消亡。

大野澤的命運也是受黃河的左右。大野既潴，本來它也是河網(wǎng)縱橫的大澤：“湖澤廣大，南通洙泗，北連清濟，舊縣故城，正在澤中?！钡搅颂颇┪宕瑳Q口重新頻繁起來，特別是軍閥們?yōu)榱藸帄Z天下多次人為決堤，大量泥沙沖入大野澤，導(dǎo)致其位置不斷南移，一直到梁山腳下，八百里水泊梁山由此形成。

不過梁山泊的興盛相當短暫，它很快因黃河改道走向消亡。金大定八年（公元1168），黃河在李固渡再次決口，出現(xiàn)了河道南北分流的局面，新河水六分，舊河水四分。不過金國對治理并不積極，河南統(tǒng)軍使完顏宗敘和都水監(jiān)梁肅認為治理黃河難度太大事倍功半，而征發(fā)大批民夫會導(dǎo)致人心動搖，南宋會借機從中作梗。因此金世宗完顏雍同意僅在“李固南筑堤以防決溢”，任由河道不斷南擺，而北流故道在12年后完全斷流，黃河全河入淮，梁山泊徹底失去了水源，取而代之的是大片良田。不僅金世宗要求地方官員安置百姓屯田，民間之前也已經(jīng)有了自發(fā)開墾的行為，金世宗不僅免除他們的租稅，還繼續(xù)“招復(fù)梁山濼流民，官給以田?！睂α荷讲吹南觯櫻孜涓袊@道：“古時潴水之地，無尺寸不耕，而忘其昔日之為川浸矣。”大澤尚且如此，遑論其他一些小的湖泊，有許多我們也只能從史料中尋找痕跡了。

如今的梁山泊早已沒了水泊來源.Pexels

黃河一面借著改道與泛濫，到處奔騰，淤塞了無數(shù)的河流與湖泊，給人們帶來災(zāi)難；另一面又留下了萬畝良田，為人們的定居、文明的發(fā)展奠定基礎(chǔ)，真是慈祥而又暴躁的“母親河”。如今，華北平原還在擴大，渤海灣有被泥沙淤平的可能性，屆時黃河留給我們的未來究竟是什么，又是個未知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