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標侵權訴訟中，商標授權確權類行政程序或者案件的進行是否可以觸發(fā)中止程序，法律上并無明確規(guī)定。全國各地區(qū)的法院做法及理由也不盡相同，本文擬結合近三年來的具體案例探討下商標侵權訴訟中的訴訟中止的具體情形及裁定結果。

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五十條第一款第（五）、（六）項規(guī)定中止審理的條件為：本案必須以另一案的審理結果為依據(jù)，而另一案尚未審結的；或其他應當中止訴訟的情形。

在商標侵權訴訟中，影響到案件結果的行政程序或者訴訟主要有兩種情形：

1.原告商標被提起撤銷或者宣告無效程序及由此引起的行政訴訟，即原告的商標權基礎受到挑戰(zhàn)；

2.被告商標初審公告后被提出異議及由此引發(fā)的復審、商標無效程序、行政訴訟等，即被告使用商標的基礎可能因取得商標權而得到保障。

兩種情況各有不同，以下詳細分析。

第一類，原告的商標專用權基礎受到挑戰(zhàn)。

筆者檢索了2013-2015三年間的涉及中止審理的商標侵權訴訟案件，因檢索工具所限，共檢出26件案例，發(fā)現(xiàn)第一類的情況占比70%以上。①

這類案件中提起撤銷或者宣告無效申請的主體主要有被告、被告的關聯(lián)公司及第三人。在民事訴訟中止審理的理由中，原告商標正處在無效、撤銷等行政程序中的占比80%以上，處在行政訴訟程序中的僅占比10%左右。這些數(shù)據(jù)有助于我們厘清這些行政程序提起的原因。

上述占比80%左右的案件，被告對原告商標提出無效、撤銷等行政程序的時間大部分在侵權訴訟提起之后。筆者從搜集案例的統(tǒng)計分析，被告或其關聯(lián)公司提出這些申請主要基于兩個目的：（1）運用民事訴訟法中關于中止審理的規(guī)定，拖延案件審理的期限，為答辯、舉證及后續(xù)和解談判贏得時間。（2）原告商標確有效力瑕疵，如超過三年未使用，或搶注被告在先使用的未注冊商標等，被告希望撤銷原告商標，使其起訴失去根基。而以前者為主要目的的占比較大。商標律師

筆者認為，若被告在訴訟中對原告注冊商標請求撤銷、申請宣告無效并被受理，人民法院一般不應中止訴訟。

新商標法實施之前，商標的無效宣告、撤銷及爭議程序審查期限較長，有的時候長達2-3年，這就導致在商標侵權訴訟進行中，行政程序還一直停留在申請受理通知階段（這也是為何上文提到大部分行政程序尚未進入行政訴訟階段的原因）。那么在一審，甚至二審審限截止前都很有可能收不到裁定結果。這時法院如果決定中止審理，在期限上會為當事人尤其是原告帶來更高的維權成本，權利人的專用權無法得到及時有效的保護。實踐中，商標侵權訴訟主要是為了制止被告從擴大的侵權行為中獲利，裁定中止審理會為原告設置極大的時間障礙，同時給被告帶來相應的策略調整時間，制止侵權行為及獲得相應賠償?shù)淖罴褧r機也隨之流逝。久而久之，會導致被告濫用無效宣告及撤銷程序，商標專用權人的維權積極性也會受到打擊。

在筆者搜集的案例中，各地法院裁定不中止審理的情況也是占了90%以上。截取具有代表性的各省市生效判決的理由如下：

（1） 認為只要原告商標權利尚處于有效狀態(tài)，即不影響侵權訴訟的審理。

在（2015）粵知法商民終字第162號民事判決書中，廣州知識產(chǎn)權法院對上訴人提出的“原審未中止審理，故應發(fā)回重審”的理由予以駁回，認為“一審原告通過受讓成為涉案的第8529436號和第8529453號商標權人，其合法權利受法律保護。涉案商標雖曾被請求宣告無效，但在本案訴訟期間，其未被撤銷或宣告無效，原審據(jù)其現(xiàn)有的效力狀態(tài)進行侵權審理并無不當，貢茶公司對原審的審理程序提出的質疑不成立?！?/p>

（2014）穗天法知民初字第448號案件中，合議庭認為“雖已向商評委申請予以撤銷，但商評委尚未作出裁定，該商標目前仍屬合法有效，指南針公司、中唯公司的注冊商標專用權應當受到我國法律保護?！?/p>

(2014)海淀區(qū)民初字第14865號判決書認為“雖然其提交了商標評審委員會關于涉案商標宣告無效受理的文件，但是其未提交充分的證據(jù)或者理由否定上述商標的效力，故本院認定華納公司申請本案中止審理的依據(jù)不夠充分，本案可以繼續(xù)審理并依法裁判?！?/p>

(2014)浙甬知終字第37號也是同樣意見“雖然涉案的注冊商標已被提起商標爭議，申請文件已被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商標評審委員會所接受，但并無證據(jù)表明，注冊商標的權利狀態(tài)必然會發(fā)生變化，涉案商標現(xiàn)仍處于合法有效的狀態(tài)，本院據(jù)此進行審理并無不妥，故本案不予中止審理?！?/p>

甚至在行政訴訟一審中判決撤銷裁定的，法院最終也沒有支持被告的中止申請。例如在(2015)吉民三知終第90號一案中，案外人對原告商標提出宣告無效申請，商標評審委員會裁定訴爭商標予以維持。其后北京知識產(chǎn)權法院判決撤銷了商標評審委員會的裁定，責令商標評審委員會針對案外人的無效宣告請求重新作出裁定，隨后原告不服，提出上訴。吉林省高級人民法院認為“北京知識產(chǎn)權法院的行政判決并未撤銷凱旋門公司（一審原告）的涉案商標，亦未確認涉案商標無效。由是觀之，凱旋門公司的注冊商標仍然具有一定的穩(wěn)定性。故雖然有北京知識產(chǎn)權法院撤銷商標評審委員會的裁定，但基于權利人的權利穩(wěn)定性以及維權的時間成本考慮，本案不宜中止，應當繼續(xù)審理?！鄙虡寺蓭?/p>

（2）法院對授權確權程序的證據(jù)進行審酌后，認為原告商標被撤銷或無效的可能性不大。

(2014)滬一中民五(知)終字第62號判決書中寫到“無證據(jù)證明該注冊商標必然會被商評委撤銷，并對權利人的專用權產(chǎn)生影響。因此，原審法院未將本案作為必須以商標爭議程序結果為依據(jù)而中止審理，并無不當。此外，從二審期間雙方當事人提交的證據(jù)來看，'洗車王國’注冊商標經(jīng)商評委兩次審理，確認了其有效性，現(xiàn)無證據(jù)表明該商標有喪失效力的重大可能，審酌本案的情況，本案并非必須以商標爭議程序結果為依據(jù)的案件。上訴人關于原審法院程序違法的主張，于法無據(jù)，本院不予支持?！?/p>

該案中法院并沒有簡單的認為商標侵權訴訟一律要等待或者一律無須等待商標授權確權程序的結果，而是綜合審查了商標授權確權程序中雙方的理由和證據(jù)，斟酌原告商標被撤銷的可能性，從而做出是否中止審理的裁定。

相反，在 (2013)高行終字第 1958 號案件中，原告（被上訴人）的商標已經(jīng)被商標局以連續(xù)三年未使用為由撤銷，正處于撤銷復審中，北京高院正是考慮到原告商標被撤銷具有實質可能性，而決定準許中止審理。

（3）直接認為商標侵權訴訟沒有必要等待授權確權程序的審理結果，因此授權確權程序并非商標侵權訴訟中止審理的法定事由。

（2015）閩民終字第271號判決書寫到“雖案外人向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商標評審委員會提出商標無效，該案尚在進一步審理中，但根據(jù) 《中華人民共和國商標法》第四十七條的規(guī)定，商標無效案件的決定對在先處理的商標侵權糾紛案件的裁判結果沒有追溯力，即意味著本案沒有中止審理的必要，可以依據(jù)本案相關事實徑行判決。神獅公司關于本案應中止審理的答辯意見不予采納。”

(2014)魯民三終字第37號判決書及(2013)豫法知民終字第26號判決書都認為“關于案外人對涉案商標提起的商標爭議，這并非本案中止審理的法定事由，被告據(jù)此申請本院中止審理本案，缺乏法律依據(jù)，不能成立，本院不予支持?！鄙虡寺蓭?/p>

第二類，被告的使用商標的基礎可能因取得商標權而得到保障

正如前文介紹，第二類情況占比較少，原因主要在于這種申請中止的理由首先需要被告的一個有效申請的存在，而商標申請受理的時間又較長，這對于應訴方在時間上是有要求的，所以并非常規(guī)的應訴策略。

分析部分案情得知，此種情況主要出現(xiàn)在：

（1）原告侵權訴訟是建立在對被告申請商標的監(jiān)控上，侵權訴訟進行中被告申請商標已經(jīng)受理或者初審公告；

（2）原告贏得了針對被告及其關聯(lián)公司申請商標的異議申請后提起侵權訴訟，但后續(xù)異議復審及行政訴訟還在進行。

筆者檢索到的近三年這類型的8個案件中，2個案件是由于被告或者被告的法定代表人申請的商標初審公告而裁定中止（其中江西贛瑪實業(yè)有限公司與贛州市盤盛工貿(mào)有限公司、贛州市盤盛工貿(mào)有限公司環(huán)城分公司商標侵權訴訟案件二審時原告對此申請?zhí)崞甬愖h，被告再次申請中止審理，法院認為“贛州盤盛公司提出其使用的商標已由國家商標局核準注冊，但僅提交網(wǎng)上下載《商標注冊公告》，在合理期限內，未能提交商標注冊證原件，其稱已獲準注冊無事實根據(jù)，本案應當中止審理的理由不能成立”）。其他6個案件法院均不支持中止審理。

未中止審理的6個案件中，異議的結果對于法院最終的裁定并無影響，即使原告異議未成立進入復審階段，法院也同樣繼續(xù)審理。②

法院對于不中止審理的理由闡述的角度有兩種：

（1）被告申請商標狀態(tài)不確定，沒有對原告注冊商標形成對抗。

例如，(2015)京知民終字第602號判決書寫到“上訴人（被告）申請注冊的第12752073 號商標并未被核準注冊，故沒有對第9705331 號商標形成權利對抗，上訴人關于本案應等待第 12752073 號商標異議審理的結果并中止本案審理的主張缺乏法律依據(jù)，本院不予支持?！?/p>

（2015）湖德知初字第1號法院認為“被告李永平在第43類商品上申請注冊的'裸心泰／LUOXINYAI’商標雖已進入初審公告，但因裸心集團在公告期間提出商標異議，'裸心泰／LUOXINYAI’商標目前尚在商標異議審查過程中，故被告主張本案應當中止審理的依據(jù)不足，本院不予支持?！?/p>

（2）被告及其關聯(lián)公司正在申請商標與實際使用商標不同，或被告現(xiàn)有商標權與申請商標有明顯區(qū)別，即被告的申請商標即使核準注冊也不能作為有效抗辯。

（2013）杭濱知初字第45號判決書中稱“被告（商標被原告異議）辯稱其產(chǎn)品上使用其第8657631號注冊商標，但該注冊商標為' ’，兩者存在明顯區(qū)別（被告申請商標為 ），且關鍵的中文部分'可愛芭色’在涉案產(chǎn)品中沒有體現(xiàn)，注冊商標的字母部分'E’上也沒有'ˊ’符號，故該辯解本院不予采納，其要求中止審理本案本院亦不予同意?！?/p>

在2008年經(jīng)典案例雷茨飯店有限公司與上海麗池健身有限公司商標侵權訴訟案中，法院認為“案外人麗晶公司申請注冊的'RITS、麗池及圖’標識，因被上訴人以其注冊的'LERITZ’注冊商標提出異議，被國家商標局裁定認為構成近似商標并不予注冊。麗晶公司對該裁定不服并申請復審，并不必然引起本案民事審判的中止審理。本案系關于上訴人使用的商業(yè)標識中所包含的'RITS’文字是否對被上訴人'RITZ’注冊商標構成侵權的民事案件，而案外人對國家商標局的裁定申請復審系針對'RITS、麗池及圖’標識，上述兩個案件的標的并不完全相同，該行政復審案件的處理結果，也并非是本案民事案件審理的法定前提。即便案外人對復審決定不服提起行政訴訟，也并不影響本案的處理結果。原審法院未中止審理本案，并無不妥。上訴人認為一審程序違法、民事裁判干涉行政裁決的上訴理由，本院不予支持?！保碛蓪嶋H上從商標近似和司法權獨立兩個方面進行了論述，是判決書中闡述中止理由中較為全面的。

雖然以上兩者情況各有不同，但處理結果的傾向還是相同的。筆者認為兩種情況的本質是相同的，法院的裁定都是基于目前已經(jīng)確定的商標權，是司法權對于已經(jīng)確權的行政權的確認，但對于不確定狀態(tài)下的行政權，司法機關并沒有義務中止審理，以便等待和確認行政決定，這也是司法權獨立的體現(xiàn)。

詳細來說，第一種情況是原告商標在穩(wěn)定的基礎上受到不確定的挑戰(zhàn)，法院作出是否中止審理的依據(jù)應當是已經(jīng)被商標局授權的注冊商標專用權，其他可能影響注冊商標未來狀態(tài)的確權行政程序并不應該影響目前正在進行的民事訴訟的進程。商標律師

第二種情況是被告未來不確定的注冊商標專用權的授權，而這種不確定性并不會影響原告的權利基礎，至多是被告的一種抗辯，且不具有追溯力。另外，這種不確定在未來較長的審查期限中會持續(xù)存在，甚至會持續(xù)到由此產(chǎn)生的行政訴訟中，如果中止審理等待這些不確定狀態(tài)的穩(wěn)定，從司法權的角度是資源的浪費。而法院如果不中止審理，裁定的理論基礎是目前已經(jīng)確定的原告的注冊商標專用權，于法于理皆準。作者：孟繁育 楊寧

注 釋：

① 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來源于Darts-IP數(shù)據(jù)庫以“中止審理”作為關鍵詞的侵權之訴案件檢索結果

②（2009）贛民三終字第41號

③ 法院裁定中止審理的案件占比很小，因檢索手段有限，其中大部分未能查找到中止裁定，因此無從得知法院裁定中止的理由。這方面歡迎有所了解的朋友補充和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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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繼保，北京市維詩律師事務所律師，合伙人，商標代理人，北京市律師協(xié)會商標法專業(yè)委員會委員，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法學碩士。從事律師職業(yè)十余年，擅長于知識產(chǎn)權和公司商事等相關法律事務，目前擔任多家大中型企業(yè)的常年法律顧問和知識專項顧問，在公司基本法律事務、商標、專利、商業(yè)秘密、不正當競爭、技術合同等訴訟和非訴領域均有較為精深的研究，積累了豐富經(jīng)驗，并發(fā)表多篇學術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