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之旅,本無預設(shè),尚未成熟,便已老去。支配行為的是思想,支撐思想的是身體,無論教授,抑或我等,身體狀況不佳者,感受尤深。對于一飛沖天、直上九霄的壯年,則察無所覺。以為只需努力,便可集中精力,抵達目標,但這只是身體狀況良好前提下的完成??刂魄榫w的難易程度,與身體狀況息息相關(guān),意志力能控制的局面少之又少。鞋里的一粒石,讓人止步,眼里的一粒沙,讓人蒙蔽,手上的一根刺,分散注意,腿上的一結(jié)痂,牽扯周身,意志力可堅持片刻,難以長久。身體的局限,終究不能以意志力突破之,畢竟身體是意志的載體。幾近癱瘓的霍金注意到,即便那些聲稱一切命中注定、無力改變的人,在過馬路時都會左顧右盼。1951年,貴躬抱恙,罹患癌癥兩年的維特根斯坦對守護他的貝文太太說:“告訴他們,我度過了極為美好的一生?!痹o這個世界留下過無數(shù)光影的天才,談吐已不見分毫的驚世駭俗,倒像一位鄰家長人,撫平一生瘡痍后,戀戀于塵世。不是時間治愈了你,是自己治愈了自己,哲學是哲人與時間的和解方式,生死乃終極命題,惟有無限接近死亡,才會體味生存的現(xiàn)實困境。人生豈能多如意,體能下滑,疾病隨之侵入,體質(zhì)脆弱,一場病痛便能擊倒。這場疾病,或許只是一場流感,只是一回變天。天陰下雨的預告,源于一次斷腸手術(shù)的后遺癥,幾日隱痛,黯然幾日的情緒,不油生出赍志而沒、壯志未酬的挫敗感來。你不挺住,無人替你堅持,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打垮勇氣的正是力氣。情緒當然也會反作用于身體,那些過不去的坎,皆為內(nèi)心的積郁,最終導致一場大病。身體需求,是人生第一要義。饑饉年,搶吃食,下意識加快咀嚼,撐大了胃口。但有富庶,社會習慣為之改觀,細嚼慢咽,奢侈講究。下意識無以偽裝,或只能偽裝一時。春后的蘿卜,秋后的瓜,年輕時激進,老年后保守,由片面而全面,由情感而理智,看上去源于學識的積累,何嘗不是生理的變化。持穩(wěn)的胡適年輕時有過浪漫詩句,“一日大醉幾乎死,醒來忽然怪自己”,“更喜你我都少年,辟克匿克來江邊”,西人攜食物出游,即于野外聚食之,謂之“辟克匿克”(Picnic)。符號改寫,蓋在中年之后。人不知人是常事,不知自己也是常事。皮雖存,毛已偃,體之衰,乃質(zhì)之蛻,許多倒斃在遷徙道上的力不從心,終是身體的原因,而佳態(tài)則是照片里曾經(jīng)的神情,還有匆匆而過的時光。有涯之生,譴無益之事,瑣務殷繁,應酬紛雜,即便下班的時間越拖越遲,回家的步伐越走越緩,尚有無量的工作有待處理。即便如此,父母越來越老,自己依舊不能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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