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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有臺蝴蝶牌縫紉機，快四十多年了，用起來還是非常舒服，是大姑姑從湖北寄過來的。大姑父是恢復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學生，在我很小時候就離開了家鄉(xiāng)，經(jīng)過一番拼搏，一家人在湖北闖出一片天空。每年大姑姑都會抽時間回小城來看下，有時候帶著玉謹姐姐，有時候帶著和山哥哥，或者其他家人等等回來住些日子。記憶最深刻的一次是中考結(jié)束后，大姑姑和大姑父來的那一次。因為家里剛蓋好了房子，可以多住些日子。爸爸讓我當小導游，領著他倆在小城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大姑姑總是用特別欣賞的眼光，非常認真的看著小城一花一草，一磚一瓦，到處都有著太多的留戀，就像回到人間天堂一樣。

大姑父當時已經(jīng)擔任了總工程師，滿臉光芒和自信，和藹又大氣，無論從那里看都流淌著一種大城市成功人士的氣質(zhì)。當然，最幸福的理由還是和大姑姑一起回到小城。九十年代流行國外電視劇，大姑姑有次說，外國人長得有些怪怪，但是眼睛好像會說話，除此之外沒有什么看頭。聽她這么一說，我才注意到看人首先要看眼睛。大姑姑的眼睛又大又亮，而且她看什么都非常專注……多少年來，只要想到大姑姑就想到哪雙大眼睛。就會想起奶奶的眼睛，二姑姑的眼睛，爸爸的眼睛，小姑姑的眼睛，小叔叔的眼睛，姐姐的眼睛，哥哥的眼睛，堂妹的眼睛，堂弟的眼睛……竟然如此的相似。難怪大姑姑每次回來，都會盯著家人的眼睛看上很久。可以感覺到她心中會涌動著各種酸甜苦辣，都是難以割舍的味道，離開親人去遠方日子是一種多么無奈的選擇。

隨著奶奶的離去，大姑姑回來的時候相對少了很多。這應該是一個親情的分水嶺，隨著空間距離時間距離發(fā)生很多改變。大姑姑來的時候，父親領上我們主動回到村里去看她們?？墒牵恢睕]有顧上去湖北看一趟她們?？赡墚敃r家里正是最困難的時期，哥哥姐姐們的長大因為就業(yè)婚姻等等出現(xiàn)各種矛盾，父親身體一天比一天糟糕……有一次竟然昏倒在醫(yī)院門口，幸虧有好心人把他送到醫(yī)院。一天晚上回到家，電話正好響起，原來大姑姑打過來。聽到父親很艱難的和她說：我沒有事，孩子們都不錯！玉謹和山她們怎么樣？都很好！不要浪費電話費，要保重身體？！掛了電話，看到“撒謊”的父親臉上掛滿淚珠，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父親流淚。顧好自己尚且不易，又怎么能顧及兄妹，這應該是心在痛。

父親是家族的一個頂梁柱，很小就苦苦思考著怎樣養(yǎng)家。當時大姑父家相對寬裕，上高小時去借一小斗玉茭交學費，遇到的事情讓他一下子明白了人情世故。高小畢業(yè)后，再也交不起學費，眼看要輟學的時候。因為成績優(yōu)異，被領導挑上去當通訊員。意外原來去當兵的通訊員又被退回來，當時的領導決定考察下他們。有天讓他們?nèi)ニ惋垥r候，另一個人伸出舌頭把一塊肉吸到肚子里，恰好被站在高處的領導看見……從此，父親挑起養(yǎng)家的重擔。他常說做人要厚道，厚道的人生才有出路。多少年來父親恪守這個原則，帶領著一大家人度過各種難關(guān)。還時常幫助二叔叔、小叔叔、小姑姑、舅舅等處理各種困難。母親最怕叔叔姑姑們來找他，因為家里還有五個孩子吃不好住不暖。

隨著我們的長大，父親更多精力放在家里的時候，兄妹之情難免有些不大如前。每每想到顧自己尚且不易，還要顧許多人時候，他的內(nèi)疚感越深。他常常感嘆，別人是“貴易親”難道咱們真是“窮易親”？他經(jīng)常緊鎖著眉頭思考，雖然管著單位的財務卻從來沒有動過歪腦筋。他經(jīng)常說起那個通訊員在村里放羊的故事，不厚道的人會失去一切。有次單位領導讓他做假賬，他不干，結(jié)果被罰去開大門。我看到父親抱著被子在家里思考了好幾個小時，才緩緩走出家門……有次，一個村干部交錯電費被父親發(fā)現(xiàn)。去謝父親時，才發(fā)現(xiàn)家里困難，就在城邊給了兩畝荒地?？恐鴥僧€地，才徹底解決了家里溫飽問題……

歲月也許很艱難，終究還是朝著更好的生活前進。一晃幾十年有過去了，堂妹來走親戚，自然提到大姑姑一家的情況。滿頭白發(fā)的父親，一陣子難過，可能是一直被窮日子壓著，才想起還是沒有想起，二十幾年沒有見過大姑姑。視頻連通后，看到大姑姑他一下子驚呆了。我過去一看就是記憶中奶奶的樣子，除了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到處是歲月的劃痕。大姑姑也驚呆了，非常關(guān)心的問起父親的生活起居方面事情……皇親國戚，怎么能在忙忙碌碌的二十年就沒去看過她們一趟。而現(xiàn)在顫顫悠悠的身體，很難適應長距離的旅途。迅速回想二十多年的日歷，曾經(jīng)有多少次想去看看，曾經(jīng)被什么輕易打消這個念頭。距離……父親又哭了，這次是因為自己的身體，很難見到自己的親姐姐。

前一段時間，湖北的堂兄妹回到老家辦喪事，卻沒有來看父親。父親這次倒是很平靜：皇親國戚，親是王道，戚是國家，自己是“亡國之君”。然后，看著我們說，過去咱們是“窮易親”?，F(xiàn)在生活條件好了，早些找個時間去看下你大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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