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尕當尕,烙面面,阿舅來了做飯飯。做白面,舍不得;做雜面,笑話哩;煮上一鍋洋芋蛋兒,阿舅翻起來就走哩”。這是流傳于北方民間的一首童謠。記得我的孩子很小時,父親就躺在床上,讓孩子跨坐在自己的肚子上,一邊拉著孩子的雙手,前后搖動著,一邊給孩子唱著這首歌謠。歌謠里有著很濃烈的屬于父親那個時代的農(nóng)鄉(xiāng)色彩,我也曾笑話父親,不該把這么小氣兮兮的歌謠唱給我的孩子聽,把孩子教育成小氣鬼了。父親邊說,這歌謠里唱的也不假,真的就有這樣蹭吃蹭喝的阿舅,蹭的人家只好把糧食藏起來。
父親說,他們小時候生活的村莊里,有一任村長,是那種典型的官腔十足。辦起公來,就擺出“別拿豆包不當干糧,別拿村官不當干部”的姿態(tài)來,不到別人幾次三番地求著他,他是不會放下架子的。由于他是前任村長的小舅子,于是鄉(xiāng)親們都親切地稱呼他“阿舅村長”,他則認為這是大家跟他套近乎,于是心里那只叫做“虛榮”的小鳥越發(fā)飛得高了起來。
阿舅村長架子擺慣了,便在家里也是頤指氣使,橫里豎里地指教起老婆來。老婆忍無可忍,帶著兒子出外打工去了,偌大個宅院只剩下阿舅村長一個人住。阿舅村長也樂得獨自在家,自由了啊,晚上打牌到幾點回來,耳旁都不會有人嘮叨不休,閑時賴在炕上叼著煙,看看電視發(fā)發(fā)呆,也不會有人抱怨,正是逍遙自在得好呢。只一點,讓阿舅村長比較犯愁,那就是吃飯的問題。畢竟不是每天都可以借著工作的理由,在鄉(xiāng)親家里蹭飯;也不是每天都有鄉(xiāng)親來求著自己辦事,然后一起去飯桌上“研究研究”。于是,沒得飯蹭的時候,阿舅村長便會落寞地的在村里晃悠,路過別人家的宅院,聞聞院里飄出的飯香味,肚子便忍不住咕嚕起來。阿舅走到村子后邊的農(nóng)田邊,走上高處的田埂,放眼環(huán)顧。
冬日里的農(nóng)田,靜悄悄的,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收割的大地上只有枯黃的雜草,干干硬硬的,摸上去還扎手呢。有堆攏的麥草垛子,鄉(xiāng)親們備著燒炕用。阿舅村長忍不住想象著那是成堆的麥子,可以讓他拿來烤著吃,就好像回到小時候,和伙伴兒圍坐在田頭,吃著烤麥子的歡樂景象。這樣想著,肚子越發(fā)餓得緊了。阿舅村長站在田頭,望向村莊里,看著家家戶戶的炊煙裊裊,心里那個不舒爽,簡直到了一種憤懣的程度?!澳銈冞@些沒良心的家伙們,求我辦事的時候,阿舅長,阿舅短的,近乎的很,吃起飯來,就想不起來阿舅了??蓯??!蓖蝗?,阿舅心里有了一個念頭-蹭飯去。對,看著誰家的炊煙熄了,那就是飯熟了,我就找個借口,上門蹭飯去。嗯,這個村里幾乎每家都有求我辦事的時候,那我不是每天都有飯吃了嗎?嗯,就這樣,太好了。我太聰明了!啥都難不倒我,哼哼!”
阿舅村長來了精神,便開始研究誰家的炊煙熄了。說來也巧,就在地頭旁邊的張大頭家,廚房煙囪炊煙裊裊然然的散去了,阿舅村長雙手拍著大腿,把快要滑落的棉衣披回了肩頭,一路小跑著往張大頭家跑去,嘴里還哼起了小曲兒。
但凡主人在家,莊戶人家的院門通常都不會落鎖。阿舅村長急撩撩地推開張大頭家的院門, 一邊沖進去,一邊喊著:”大頭,大頭,大頭在家不?話音未落,人已經(jīng)掀開了門簾,站在了人家的堂屋里。大頭夫妻正在炕邊頭對頭吃飯呢,一見村長沖了進來,便忙不迭地的起身招呼。阿舅村長的肚子里瞬間鬧騰起來,那是餓蟲蟲們聞到飯香了,但是又不能失了自己的身份,阿舅村長在腦子里快速搜羅著應對張大頭的托詞。想著想著,便被大頭安頓著坐在沙發(fā)上。阿舅村長欠起身說:“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你們吃飯著呢,我跑來打擾了?!贝箢^忙說:“阿舅你客氣了,你是村長,這么急的來找我,肯定是要幫鄉(xiāng)親們干啥活呢。你看這大中午的,你還忙著,肯定沒顧上吃飯吧。哎呀,我們謝你都來不及呢,趕緊,吃碗飯吧?!闭f著,大頭的媳婦已經(jīng)端了滿滿一碗面條過來,陪著笑臉說:“阿舅,小農(nóng)民做的飯,不好吃,你別嫌棄啊。”
阿舅村長心里已經(jīng)樂開了花兒,但是臉上還不能表露出來,于是又各種客套幾番,便端起碗來,大口地吃了起來,又隨便和大頭聊著些村里不打緊的閑事兒,安排了大頭有時間過去給收拾一下,大頭便應承著,送走了吃飽喝足的阿舅村長。
出來的路上,阿舅村長心里美滋滋的,為自己這個好得不得了的辦法拍手叫絕。想著從此再也不用發(fā)愁這個午飯的問題,阿舅村長高興地哼起了秦腔,那搖搖擺擺,顫顫悠悠的調(diào)調(diào)兒,驚起了樹頭休憩的小鳥兒。
之后,阿舅村長就真的如法炮制起來。每天午時,先站在高處的田埂處四下里瞭望,望著人家的煙囪,只恨沒給自己配個望遠鏡。經(jīng)驗逐日豐富起來,阿舅村長在進入人家的院門前,就想好了要跟主人說點什么,這樣不會引起主人的疑心。唉!都說“醉翁之意不在酒”,奈何阿舅村長的本意就是沖著酒飯而去的。
不過,小鄉(xiāng)村畢竟是小鄉(xiāng)村,閑暇時,男男女女的,在小賣鋪里,在大樹下,在誰家的炕頭上,隨便那么一聊,便聊出了阿舅村長挨家挨戶蹭房吃的話題。聊著聊著,人們便議論起來,議論議論,人們便咒罵起來,咒罵這個豆包一般的阿舅村長真拿自己當干糧,真以為自己是全村人的阿舅了,還蹭飯蹭成習慣了。于是,大家決定要教訓教訓阿舅村長。
阿舅村長依然沉浸于蹭飯的快樂之中,他惦記著王林子家的肉包子,也惦記著胖五嬸的手搟面,更饞嘴于吳大爺家泡的藥酒,據(jù)說喝了強身健體呢。喝著酒,還有吳大爺?shù)膶O子在旁邊念著:“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汝,莫我肯顧。”阿舅村長便會在心里念叨:“吃個飯,念啥老鼠老鼠的,多影響胃口呢。”實在不濟,張大頭媳婦做的湯面片也湊合著能吃。于是,阿舅村長繼續(xù)望炊煙,繼續(xù)蹭飯吃。
于是,每當阿舅村長去到誰家,誰家的主人便會大聲吆喝著:“哎呀,阿舅來了!”,洪亮的聲音傳遍村莊的角角落落;
于是,有些人家的女人們只給丈夫做一碗飯,讓阿舅村長來了,也不好意思分食;
于是有的人家相約去附近村莊的親戚家,一起搭伙兒做飯。
總歸大家想法設(shè)法地避開阿舅村長,免得被蹭飯。
阿舅村長眼見著村里燃起的炊煙越來越少,心里有些惱怒: “ 這些可惡的家伙,故意躲著我,不讓我吃午飯,還以為我不知道他們的鬼點子。哼!躲我? 我可是村長,你們有辦事別來求我!哼!下回你們找我辦事的時候,看我怎么收拾你們!”
想著想著,便咬牙切齒起來,不小心咬到了嘴里的肉。阿舅村長心里想:”咬肉咬肉,這是想吃肉了。嗯,讓我想想,今天該去吃誰家呢?”
哎呀!張大頭家的炊煙升起了,走咧!阿舅村長一路小跑起來,嘴里大聲叫嚷著:“阿舅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