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有光是明代中期“唐宋派”散文代表作家之一，他的《項(xiàng)脊軒志》、《先妣事略》、《寒花葬志》等散文以“至情”著稱。在這些散文中，歸有光借家庭瑣事的敘述，抒發(fā)了對祖母、母親、妻子及婢女的思念之情。兩百年之后的今天，當(dāng)我們細(xì)讀這些散文，仍覺得這幾個女人的形象栩栩如生，動人心弦。 
　　一、小婢女寒花  
　　在《寒花葬志》中，作者以60余字塑造了一個小婢女寒花的形象。 
　　婢初媵時，年十歲，垂雙鬢，曳深綠布裳。一日天開寒， 火煮荸薺熟，婢削之盈甌，予以自外，取食之，婢持去不與。魏孺人笑之，孺人每令婢倚幾旁飯，即飯，目眶冉冉動，孺人又指予以為笑。 
　　這里，作者通過三個方面刻畫了小婢女寒花的形象。其一是初來時的打扮：“垂雙鬢，曳深綠布裳”，記敘她稚態(tài)可愛。其二是削荸薺時的調(diào)皮：“予以自外，取食之，婢持去不與”，寫出她嬌態(tài)可噱。其三是吃飯時的神情：“即飯，目眶冉冉動”-，刻畫她憨態(tài)可掬。至此，作者通過簡潔的白描，傳神地寫出了小婢女寒花“稚、嬌、憨”的神情，表現(xiàn)出一種人情之美，仿佛作者把寒花當(dāng)成自己的女兒一般對待。自然，十年之后，追想自己的妻子時，一定也會思念這個可愛的小姑娘。 
　　二、妻子魏孺人 
　　在《寒花葬志》中，作者塑造婢女寒花形象的同時，也刻畫了妻子魏氏的兩笑，前一“笑之”，是稱許婢女的調(diào)皮而嘲笑丈夫；后一“笑”，是引丈夫共笑婢女。于此，既寫出孺人慈愛、寬厚、善良的風(fēng)神，也寫出夫妻相得，主婢間的閨房情趣。在另一篇文章《項(xiàng)脊軒志》中也刻畫了妻子魏氏的動人形象。 
　　余既為此志，后五年，吾妻來歸，時至軒中，從余問古或憑幾學(xué)書。吾妻歸寧，述諸小妹語曰：“聞姊家閣子，且何謂閣子也？” 
　　在這些簡潔樸實(shí)的敘述語言中，有妻子初嫁時的欣喜，有凝眸細(xì)問古事的情態(tài)，有學(xué)寫字時的執(zhí)著，又有轉(zhuǎn)述小妹問話的自得之情，無怪乎當(dāng)我們讀到“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時，深深地感受到作者追憶亡妻（及婢女）時人去室空，物是人非的滿懷愴然。 
　　三、母親周孺人 
　　歸有光八九歲時失去母親，按理說，無從詳盡回憶亡母，但作者還是通過《先婢事略》塑造了母親形象。 
　　母親出生名門望族，十六歲出嫁，七年中生七子，其中夭折二子，二十六歲去世。一生勞苦，具有勤勞、儉樸、寬厚、聰慧、識理種種品性。文中說，母親回吳家橋娘家，則紡棉；到縣城婆家，則搓麻線。雖然并無鹽米短缺之憂，卻忙碌得像吃了早飯沒晚飯的樣子，可見她是勤勞成性的，又說冬天生爐剩下的炭屑，她也吩咐婢女團(tuán)起來，一排排晾在階下，“室靡棄物，家無閑人”，可見其儉樸。盡管拖累很多，“兒女大者攀衣，小者乳抱”，卻“手中紉綴不輟”、“戶內(nèi)灑然”，可見其善于持家。她待僮仆，雖不免有責(zé)罰，卻不忍在背后出惡語怨言，娘家每年送來嘗鮮的“魚蟹餅鉺”，大都與家人共享，故“家中人聞吳家橋人至，皆喜”，可見其厚道。最后憶及母親對作者的教育：有光七歲與堂兄有嘉入學(xué)，遇到雨天，有嘉便不上學(xué)了；有光自己也不想上，但母親卻不允許，可見她對子女決不一味溺愛，儼有孟母之風(fēng)。每每半夜母子睡醒，母親便“促有光暗誦《孝經(jīng)》”，倘能熟讀至十分流利，“無一字齟齬”便很高興，可見母親教子很嚴(yán)?？傊?，通過一系列家庭瑣事的追憶，凸現(xiàn)了一個能干、慈愛而有見識的母親形象，令人起敬。 
　　另外在《項(xiàng)脊軒志》中，也有寫母親的一段文字： 
　　嫗，先大母婢也，乳二世，先妣撫之甚厚。室西連于中閨，先妣嘗一至。嫗每謂予曰：“某所，而母立于茲。”嫗又曰：“汝姊在吾懷，呱呱而泣；娘以指扣扉曰：‘兒寒乎？欲食乎？’吾從板外相為應(yīng)答。”語未畢，余泣，嫗亦泣。 
　　從這段文字中，同樣可以看出母親對兒女的疼愛，以及寬厚的品性（要不幾十年后，婢女怎么還會哭呢？）。 
　　四、祖母形象 
　　對祖母的刻畫，文字不多，《脊項(xiàng)軒志》是這樣回憶的： 
　　余自束發(fā)讀書軒中，一日，大母過余曰：“吾兒，久不見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類女郎也？”比去，以手闔門，自語曰：“吾家讀書久不效，兒之成，則可待乎？”頃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間執(zhí)此以朝，他日汝當(dāng)用之。” 
　　祖母“吾兒，久不見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類女郎也？”的玩笑話和“以手闔門”的動作，表現(xiàn)出關(guān)心孫子日常生活的疼愛心情，這句話是祖母對孫子的特有語言，其他人（即便是祖父）是不可能說的；一句自語以及“持象牙笏”囑咐的細(xì)節(jié)反映出對孫子的勉勵與厚望，表現(xiàn)出長輩因長久無人光宗耀祖而寄希望于孫子的一片殷切心情。一位祖母形象至此便栩栩如生了。 
　　盡管有些評論者認(rèn)為歸有光的散文題材范圍狹小，缺乏深廣的社會內(nèi)容，但正是這些散文，通過記述日?，嵤?，塑造出了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并借助這些形象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感人至深的情感，形成了歸有光獨(dú)特的“至情”風(fēng)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