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風(fēng)酹

版式設(shè)計：玉麗

圖源：網(wǎng)絡(luò)

是先有四季呢？還是先有了村莊？

大頭想。

幾場料峭的雨下過，土地便潤澤起來，蒼黃的大地上露出星星的綠意。蒲公英花率先在蓑草間開了，接著是在堰塘邊、竹林外一樹兩樹的桃花梨花杏花也都驚艷地開了。

“其實(shí)，花兒們并不是一夜間開的?！?/p>

小華說。

每個村莊都有一個春天出生的女兒，像小華一樣。

她們的前世是花的精魂，托生了就像花骨朵一般：眉眼簇新，唇齒生香。

小華總會喊大頭的，一喊，大頭心里的桃花梨花杏花就齊齊開放，心上的花枝隨風(fēng)亂 顫。這時，村莊的草都綠了，風(fēng)都軟了，燕兒都叫了，花兒都開了。

整個村莊都在花朵上漂浮。

后來，小華就嫁人了，老了。但，大頭依然能聽到她的喊聲：“大頭?。　?/p>

依然是那樣嬌俏，聲音里沾著蜜糖，流淌著花香。

大頭一聽，夜變得溫暖了，蛙聲變得冗長。“明天啊，所有的草都綠了，所有的燕都叫了，所有的花兒都開了，村莊又要飛起來了?！?/p>

大頭想。

除了春天，剩下的三個季節(jié)都是母親的。

“母親。”大頭說：“就是一種香味?！?/p>

五黃六月，所有的植物都活潑潑地綠著，村莊就掩映在無邊際的綠里。

堰塘邊，竹林里，金銀花開了。大頭覺得這花香才深得草木的真味，無一些妖艷秾麗， 卻盡顯淡雅。這并不是母親的香味，母親的 香味是幾顆梔子。

在清晨涼爽的光陰里，早早起來的母親在農(nóng)忙之前，會摘上幾顆月白的梔子，用瓷碗漾著，擺在神龕的一角。

于是，那親切的香味飄滿了整個屋子，整個院落，整個村莊。

到了秋天，椿樹會落葉，楝樹會落葉，棗樹會落葉，光禿的樹枝指向高遠(yuǎn)的天空。

暮色就會從那上面到來，從椿樹枝上，從楝樹枝上，從棗樹枝上，一點(diǎn)點(diǎn)地，降到門樓 ，走到院子里，最終，進(jìn)了房間。

來到屋檐下的母親放下手里的籮筐，在幽微的暮色里輕輕地說一句：“唉，連這么旺盛的 野菊子都凋了?！?/p>

這樣秋天就去了。

冬天，雪就這樣下著，無聲無息地。門樓上的黑瓦變白了，碎石鋪的院子變白了，屋檐 下的青石墩變白了。

小黃狗在火籠前懶懶地伸了個懶腰，然后慢慢地走到院子里溜達(dá)一圈，留下一溜梅花 印，接著抖擻了幾下狗毛，又回到火籠邊怡然地臥著。

村莊的冬夜如此的安祥。

第二天早上，母親會給大頭穿好衣服，洗好臉，然后，在他臉蛋上輕輕地敷上香脂。

嗯，那香脂的香甜，就是母親的味道。

村莊是沉默的，一年四季都不說話，像父親。

大冬天的，一大早，天還是黛青色的呢，父親就爬起來了。他咳嗽著從南廂走到堂屋， 吱吱呀呀地開了門，然后又咳嗽著走到院子里。

他拎著魚網(wǎng)走出了家門。

這一天，他都會在山間的各個水洼里轉(zhuǎn)悠，從這些水洼里撈上來小魚小蝦。

這一整天，他都不會說話，在山間小路上，他只會偶爾地咳嗽。

在與村莊相連的各種小路上，父親一直在孤單地走。

他擔(dān)著水從門口走進(jìn)來，他牽著牛從村口走出去，他背著犁從壟上走過，他擔(dān)著稻子從田埂上走來。

他就這樣走來走去，從少年到白頭，孤單地，沉默地走。走了一輩子，也沒走出過村 莊。

村莊最終是祖父的。像祖父陳舊的三垮帽，像祖父洗得發(fā)白的對大襟凡士林長衫。

袓父說：“雀雀兒飛呀。”春天就來了。

祖父說：“九九八十一，黃狗樹下棲。”夏天就來了。

祖父說：“八月秋風(fēng)涼，凍死懶婆娘?！鼻锾炀蛠砹?。

祖父說：“歲寒知松柏之后凋也?！边@樣冬天就來了。

大頭覺得，村莊就像祖父一樣的古老和慈祥。

大頭深愛著祖父。但是，祖父走了，回歸到生養(yǎng)他的村莊。那曾經(jīng)攬過他的胸膛，背過 他的肩頭，愛撫過他的雙手，變得冰涼，變成白骨，變成了村頭的一堆矮矮的土。

大頭也深愛著那白骨，那泥土。在那泥土里，有祖先的汗水和血脈。

大頭咽下那泥土，他覺得，祖父的魂就在那里，村莊的魂就在那里。

在他的身體里，在他的血脈里。

作者簡介

清風(fēng)酹，男，湖北襄陽人，愛好文學(xué)，我看清風(fēng)似我，清風(fēng)看我應(yīng)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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