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藏于日本靜嘉堂文庫的宋蜀刻本《李太白文集》(三十卷本,以下簡稱靜嘉堂藏本)是當今存世的最早的李白全集版本,這一點早已為學術(shù)界公認。本文不揣鄙陋,試對一些問題再作一些考證,以就教于方家。 一、版本淵源 李白在世時,即已名滿天下,他本人亦有編纂文集的愿望。在廣陵與他的崇拜者魏顥相見后,李白曾“盡出其文,命顥為集?!?/span>1上元二年(761),魏顥編成了《李翰林集》二卷,并為之作了序。寶應元年(762),李白往依族叔當涂縣令李陽冰。疾亟之際,將手稿萬卷托付給李陽冰,并囑其作序。由于安史之亂,李白避地八年,“當時著述,十喪其九”。2故寶應元年十一月,李陽冰為李白《草堂集》作序時,即云“今所存者,皆得之他人”。3 關(guān)于李白集的卷數(shù),《舊唐書·李白傳》云,李白“有文集二十卷,行于世?!薄缎绿茣に囄闹尽匪d別集類有“李白《草堂集》二十卷”,為“李陽冰錄”。 至北宋真宗咸平年間,樂史在李陽冰編《草堂集》十卷的基礎(chǔ)上,又收集了詩歌十卷,??迸艦槎恚麨椤独詈擦旨?。他又將昭文館、集賢院、史館三館中所藏的李白的賦、序、表、贊、書、頌等雜著亦排為十卷,名為《李翰林別集》,4共收錄李白詩歌776篇。治平元年(1064),宋敏求在樂史所收錄的776篇的基礎(chǔ)上,又得到王溥家藏的李白詩集的上、中二帙,內(nèi)有樂史所未收之李白詩歌104篇。熙寧元年(1068),他又得到了魏萬(即魏顥)所纂的李白詩集二卷,在其中撿出樂史本所闕的44篇;再加上廣泛搜求唐類詩諸編、刻石、《別集》,又得到77篇,總合1001篇,連同雜著65篇,合為三十卷本《李太白文集》。此后,曾鞏曾對此集中所收詩篇進行考定,于每類題下,注李白行蹤,以寓編年之意。元豐三年(1080),蘇州太守晏知止將此書授與毛漸??谔K州,世稱蘇本。南宋時,蘇本已佚。陳振孫云:“家所藏本(筆者按,指《李翰林集》)不知何處本,前二十卷為詩,后十卷為雜著。首載陽冰、史及魏顥、曾鞏四序,李華、劉全白、范傳正、裴敬碑志,卷末又載新史本傳,而《姑孰十詠》、《笑矣》、《悲來》、《草書》三歌行亦附焉。復著東坡辯證之語。其本最為完善。別有蜀刻本大小二本,卷數(shù)亦同,而首卷專載碑序,余二十三卷歌詩,而雜著止六卷。以校舊藏本,篇數(shù)如其言,然則蜀本即宋本也耶?然則蜀本蓋傳蘇本,而蘇本不復有矣?!?/span>5陳氏從蘇本后毛漸題“以宋公編類之勤,曾公考次之詳,而晏公又能鏤板以傳于世”以及與其家舊藏本的對照比較,推斷出蜀本傳自蘇本。這一點,后世學者大抵無異議。靜嘉堂藏本,即淵源于此。 二、版式及篇目 靜嘉堂藏本,版匡高五寸九分半,寬三寸四分半,半葉十一行,每行二十字。注雙行,白口,左右雙欄,版心記刊工姓氏,版心魚尾下記“李幾”,下記葉數(shù)。目錄首行題“李太白文集目錄”,次行低一格曰“第一卷”,三行低二格羅列李陽冰《草堂集序》、魏顥《李翰林集序》、樂史《李翰林別集序》、李華《翰林學士 該本從第二卷至第二十四卷收錄李白歌詩,按樂府、贈、寄、別、送、酬答、游宴、登覽、行役、懷古、閑適、懷思、感遇、寫懷、詠物、題詠、雜詠、閨情、哀傷等十九個類別分別排列。凡同一類別,分散在不同卷中者,則再分上、中、下或一、二、三、四等。第二十五卷至第三十卷所收為文,記有古賦8篇、表3篇、書6篇、序20篇、贊16篇、頌2篇、銘2篇、記1篇、碑5篇、文2篇,合65篇。 宋敏求在《李太白文集后序》中記載此本所收李詩為1001首,實際只收998首。因為第十四卷收錄了魏萬的《金陵酬翰林謫仙子》,第十六卷收錄了崔宗之的《贈李十二》,第十七卷收錄了崔成甫的《贈李十二》。這三首都是他人贈李白的詩作而非李白詩歌,卻被宋敏求列入李詩目錄并記入李詩數(shù)目。 三、避諱情況 眾所周知,宋刻本避諱極嚴,其中尤以官刻為甚。不僅要避本朝皇帝的名諱、廟諱,而且連嫌名(與姓名音同音近的字)也要避。以北宋為例,需避的有:始祖玄朗、翼祖敬、宣祖弘殷、太祖匡胤、太宗炅、真宗恒、仁宗禎、英宗曙、神宗煦、徽宗佶、欽宗桓。其他如嫌名徵、竟、鏡、樹等亦要避。 靜嘉堂藏本由于不是官刻,避諱情況不是特別嚴格。綜合起來說,存在三種情況: 一是幾乎必避者。即絕大多數(shù)幾乎都避,只有個別情況下有所忽略。此類字有玄、朗、敬、驚(繁體寫作驚)、殷、匡、貞、禎、徵等。這些字在書中多數(shù)以缺末筆的方式避諱,只有少數(shù)幾處或一處不避。 二是幾乎不避者。即多數(shù)情況下均不缺筆,只有個別情況下避諱。此類字有竟、鏡、境、樹等。 三是有時避有時不避者。此類字有桓、恒、弦、絃等。 此外,一些應當避諱的字,如“炅”、“曙”等,在此本中只是偶爾出現(xiàn),亦未避。這種避諱不甚嚴格的現(xiàn)象,在其他坊刻宋本中亦每每出現(xiàn),后世學者往往不解其故。筆者仔細審查對照了此本,發(fā)現(xiàn)一種情況是同一個字在不同的卷中出現(xiàn),而這些卷的刻工是不同的人,所以有的避有的則不避。如“竟”字,在第二卷《古風》中,均不避。惟在第十一卷中出現(xiàn)兩次則均避。再如第二十卷《姑孰十詠·桓公井》之“桓”字,在目錄卷中缺末筆,到了正文中卻不缺筆。第二種情況是同一個字在同一卷中出現(xiàn),竟也有避有不避。比如第十二卷《廬山謠寄盧侍御虛舟》中“閑窺石鏡清我心”之“鏡”就缺末筆,而同卷中下一首詩《下尋陽城泛彭蠡寄黃判官》中“石鏡掛遙月”、“開帆入天鏡”兩處均不避。同樣第十六卷《江夏送倩公歸漢東并序》一文中,“桓公累徵”之“徵”不避,而“當徵賈生”之“徵”則避。這種情況看來只能理解為由于不是官刻本,把關(guān)不嚴,因而在避諱問題上每每有所忽略。 需要注意的是,此本宋諱避至“桓”字,自“構(gòu)”字已不避。這也說明,該本刻于北宋末年,是宋敏求、曾鞏考次的第一傳本,時間上當在咸淳當涂本之前。 四、印章及遞藏經(jīng)歷 藏書印章是鑒定古籍版本、考查遞藏經(jīng)歷的有力根據(jù)。靜嘉堂藏本舊藏太倉王敬美家,在清代曾歷經(jīng)徐乾學、黃丕烈、蔡廷相、汪士鐘、陸心源等藏書大家收藏,留下了諸多藏印。 “昆山徐氏家藏”、“乾學之印”、“健菴”三方為昆山徐乾學藏印,鈐于目錄處。徐氏為康熙進士,曾任內(nèi)閣學士,刑部尚書,又任過《明史》總裁,《大清會典》、《一統(tǒng)志》副總裁,門生故吏遍于天下,時人有“大江南北大家之藏書盡歸先生”7之評。有《傳是樓書目》存世。洪亮吉在《北江詩話》中曾將其與天一閣范氏、瓶花齋吳氏并列為藏書家中之第三等,即“收藏家”。 “百宋一廛”印為黃丕烈所有,亦鈐于目錄處。黃氏為吳縣人,字紹武,號堯圃,又號復翁,乾隆舉人。喜藏書,自稱“佞宋主人”,一生勤于???。嘉慶七年(1802),特將所搜購之宋本圖書百余種,專藏一室,名之曰“百宋一廛”,其助手顧廣圻曾專門為之作《百宋一廛賦》。其藏書既精且富,為三百年間大江南北之巨擘,被洪亮吉列為藏書家中之第四等即“鑒賞家”。道光年間,黃氏藏書散出,大部分歸于汪士鐘藝蕓精舍。 “卓如心賞”、“蔡廷禎印”、“伯卿甫”、“廷相”、“金匱蔡氏醉經(jīng)軒考藏章”五方為蔡廷禎、蔡廷相藏印,分別鈐于目錄及第六、九、十三、二十等卷處。 “汪文琛印”、“士鐘”、“閬源父”、“三十五峰園主人”四方為汪文琛、汪士鐘父子藏印。汪文琛,字厚齋,在蘇州開“益美布號”,饒于資財,有雄厚的經(jīng)濟實力廣羅珍本。其子汪士鐘,字閬源,好藏書,藝蕓精舍為清代著名藏書樓,黃丕烈藏書多歸之所有,有《藝蕓精舍宋元本書目》。 “湖州陸氏所藏”、“存齋讀過”、“陸心源印”、“十萬卷樓”、“存齋四十五歲小相”五方為陸心源藏印。陸氏字剛甫,號存齋,晚號潛園老人,湖州人。咸豐舉人,光緒時曾任福建鹽運使,清末著名藏書家。藏宋本200余種,因名書室曰“皕宋樓”,有《皕宋樓藏書志》。光緒二十年(1894),陸心源在湖州去世,其長子陸樹藩因陸家在上海辦的繅絲廠倒閉,經(jīng)營的錢莊破產(chǎn),兼之創(chuàng)辦慈善事業(yè)賠資,不得已出售藏書。1907年,陸氏藏書以12萬元之價盡售與日本巖崎氏之靜嘉堂文庫。宋蜀刻本《李太白文集》遂從此飄洋過海,落戶異邦,一時海內(nèi)文人俱不勝嘆息,以為憾事。直至1985年,巴蜀書社將此本影印出版,才使國人得以一睹其風貌。是本著錄俱在,印跡燦然,不愧為人間瑰寶。 注釋: 1、魏顥《李翰林集序》。 2、3、李陽冰《草堂集序》。 4、樂史《李翰林別集序》。 5、陳振孫《直齋書錄題解》。 6、傅增湘《藏園群書經(jīng)眼錄》。 7、黃宗羲《傳是樓藏書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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