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張志和被人改編得多的《漁歌子》,必然是指他的《漁歌子·西塞山前白鷺飛》:
張志和這個人,大家可能不熟悉,原因在于這個人非常積極地在做一件事——避世。張志和原名張龜齡,因為他媽在懷他的時候夢見有神仙獻靈龜吞服,所以才取了這個名字。這個和其他傳說不同,是有記載的真實發(fā)生的,因為直到二十歲太學結業(yè),太子李亨親賜御名,改名志和,取字子同。因為從小聰明伶俐,被唐玄宗看重,賜優(yōu)養(yǎng)翰林院。所以張志和的名字更改是有記錄的,并非后世人的道佛杜撰。 他成年后因為非常聰明能干,擢第,授左金吾衛(wèi)錄事參軍事,留翰林待用,供奉東宮,享受八品(上)待遇。所以,年僅二十,張志和就成為了太子黨。 看過《長安十二時辰》的朋友,一定對白衣宰相李泌印象深刻,這個神人就是張志和的親舅舅。所以,張志和天資聰穎、自帶傳說出生、背景強大,這個人在大唐官場,就是天選之子。 不過成也神仙,誤也神仙。張志和好道,作為大唐國教,文人好道實屬正常。但是大部分文人士子都是以昂揚向上的仕途成功為目標,以經(jīng)天緯地為向往,佛道之事都是仕途失意之時的選擇。張志和這種一出身就站在終點的人,對功名利祿的向往就非常低,更加沉迷于人生終極目標——道的追求。 所以張志和最大的成就不在詩,不在詞,而在道。他后來的作品最主要就是一部和《莊子》形式差不多的《玄真子》,對《道德經(jīng)》進行深入研究和補充。 他和舅舅一起幫助唐肅宗(太子李亨)征調回紇兵,謀“三地禁四將計”,敗安祿山于河上,取得了平定安史之亂的戰(zhàn)略性勝利。隨后父母去世,而唐肅宗因為急于平定天下,答應了回紇苛刻的條件,這嚴重違背了張志和的意愿。他借丁憂離開了朝堂,得到了大筆封賞。在丁憂結束時,妻子也去世,向道的張志和便決定舍棄官場。 一個衣食無憂、聰明睿智的向道之人,為了避開唐肅宗的尋訪,跑到湖州城西西塞山漁隱,自稱煙波釣徒。這首《漁歌子》就成于這個時候。 為什么我們讀他這首詞,明明寫的就是鄉(xiāng)間景色、山前白鷺、桃花、流水、鱖魚、釣魚翁、青箬笠,綠蓑衣,可是卻感覺不到一點煙火氣息? 因為這個人是存心避世,衣食無憂,一心向道,從內心就已經(jīng)徹底空靈。 為什么這首詞我們不一句句解讀?真的沒必要,讀懂張龜齡的內心世界和處事行為,我們更能理解這首《漁歌子》的身在世間、心在化外的超高意境。 所以,不論后世文人如何喜愛、修改,在張龜齡的道家修為之上者能抗衡的人很少,即便是蘇軾大文豪的改寫。相對而言,黃庭堅的改寫更能抓住張龜齡的心態(tài)延伸,因為黃庭堅也是個修道大家。 我們看看他們的不同改寫。 蘇軾讀過張志和的詞后,說:“玄真語極清麗,恨其曲度不傳?!睆堉竞偷脑~極其清麗,可惜《漁歌子》的曲失傳了,不知道唱出來是什么味道。正因為這種對詞的熱愛,蘇軾決定“加數(shù)語以《浣溪沙》歌之” 。 為什么要加數(shù)語?因為《浣溪沙》當時有曲,只是格式和《漁歌子》不同,要演唱出來,必須要做出調整。 到了今天,《浣溪沙》的曲子也遺失了,所以這種行為對于我們來說,意義不大。不過當時是有必要的,就是為了讓張志和的《漁歌子》的清麗詞語重放光彩。
蘇軾對張志和詞的改動,從《漁歌子》變成《浣溪沙》,增加了一句寫景湊數(shù),實際上并沒有對詞牌意思做出任何修改。也就是說,這僅僅是為了唱出來,因為《浣溪沙》有曲子。 黃庭堅看了之后,覺得蘇軾的“散花洲外片帆微”的“花”與“桃花”重復,同時漁船并不用帆船,所以內容增加也不合理。奉承話說完之后,自己也改了一曲。
黃庭堅沒有改動原句,而是在上下片各添加兩句,既沒有打破原詞的意思,還用張志和的舊事豐滿了詞意表達,并抒發(fā)了自己對詞人避世的看法。 他也不是無緣無故地改的,他有說明:
上片增加的兩句講的是唐肅宗為了尋找張志和出仕,到處畫像尋訪。下片增加的兩句則是回答張志和哥哥張松齡寫《漁父》希望他再出仕的要求。實際上張志和當時有沒有答復他的哥哥,我們并不清楚。黃庭堅根據(jù)道學淵源和自己的想象完成了這一步驟。 張松齡說“狂風浪起且須還”,黃庭堅給出的回答是充滿哲理性的“人間底是無波處?一日風波十二時?!比碎g什么時候沒有波浪啊?一天十二個時辰,時時刻刻不在波浪之中的。所以,回去干嘛呢?何況前面也說了:“斜風細雨不須歸”嘛。 所以,黃庭堅的這個增寫版本應該是和張志和原詞心靈最投契的。 黃庭堅的外甥徐俯也曾經(jīng)將《漁歌子》改寫成《浣溪沙》和《鷓鴣天》,后來宋朝詞人朱敦儒也曾經(jīng)改寫過《浣溪沙》,因為題主問的是最喜歡哪一首,這些就不講了。其實都差不多,張志和的原句,基本上是動不了的。 這就是經(jīng)典所在。 要問最喜歡那一首,除了原作,就是黃庭堅改的《鷓鴣天》了。原因前面詳細說了,不過肯定很多朋友一定會說,這就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其實不用你們說,古人也早就說了。金代文學家王若虛在《滹南詩話》中,評價了蘇軾與黃庭堅改編《漁歌子》之事:
但是,蘇軾和黃庭堅其實都是極愛張志和的詞,卻苦于曲子散佚,無法演唱,才在文字上做出增補,讓它重新煥發(fā)光彩。這雖然在意境上并沒有提升,但是于《漁歌子》的流傳和推崇都是有意義的。 再說了,文字游戲,有何不可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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