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其所有的身世與經(jīng)歷都虛幻成夢,在茫茫的歷史長河之中,如霧如煙。歷史仿佛在跟人們開了個大大的玩笑,把一個扎扎實實、真真切切的初盛唐中堅人物竟隱藏得那么神秘而閃爍,飄逸而多情。 古籍對他的記載是那樣吝嗇而隱約:“若虛,兗州兵曹?!薄杜f唐詩藝文志 賀知章傳》。張若虛,當(dāng)過兗州兵曹,管過兵營一類的小官,可見唐人寫詩也并非職業(yè)詩人,軍人寫詩也并非只有邊塞、戰(zhàn)爭,同樣溫情婉婉,遠古悠思。“先是神龍中,知章與越州賀朝、萬齊融,揚州張若虛,邢巨,湖州包融,俱以吳越之士,文詞俊秀,名揚于上京。”——《舊唐書》。僅此數(shù)語。可見當(dāng)時還是知道他是吳越之士,多有風(fēng)流雅韻,而張若虛亦瀟灑倜儻,文士風(fēng)流,其詩名文風(fēng)亦揚于京城上下。但他的詩作,唐人一直未有重視,各大選本、詩話并沒有提及。更沒有個人的詩集選本傳世,大概他的詩作是觸景生情,即吟即棄,以至吟篇詩稿,如云如霧,隨風(fēng)而遠了。到宋人郭茂倩的《樂府詩集》才收錄他的《春江花月夜》同題詩五家七首,他的詩作為宮體詩收入其中。直到明嘉慶、萬歷年間,沉寂千年的《春江花月夜》才逐漸受到重視,各大詩歌選本都選錄了此詩。但此時歷史僅存其詩兩首,其中《春江花月夜》一詩,如橫空出世,孤篇橫絕,便為大家。近人聞一多贊為: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 我無法說清,是歷史有幸,留此一篇,讓張若虛有了與后人相遇的機會,還是后之不幸,讓張若虛存此孤篇,而后人無法窺其全貌,像其他的盛唐詩人那樣,風(fēng)華絕代,仙姿綽約,無論身世,無論詩作,無論野史,無論秩事,分明歷歷,栩栩如生。張若虛就像他詩作中所描繪的夜空上的那輪孤月,凄清澄澈,又朦朧隱約。 早在上個世紀(jì)七十年代,就流行一本《唐詩小札》的通俗讀本,我無意之中獲得,喜歡唐詩大概從此開始。多少年過去,唐人的詩意情懷,一直縈繞其間,不能斷絕。我常常想,詩歌是最精華的國學(xué),中華又是個詩歌大國,大唐又是中華詩歌最為燦爛輝煌的一頁,是什么人啟動了大唐詩歌走向燦爛的閘紐,是什么樣的篇章彰顯著大唐詩歌的錦繡輝煌。歷史并沒有開什么玩笑,初盛唐時張若虛以一篇《春江花月夜》孤篇絕響,開啟和點亮了盛唐華夏文明的智慧之光。 詩是舊題,相傳為南朝陳后主所作,原詩不傳,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最為有名。但全唐詩浩如汪洋,詩人燦若群星,此詩究竟有什么魔法,孤篇橫絕冠蓋全唐呢?在我看來,全詩所創(chuàng)造的奇幻夢境,實在是“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鐘惺認為全詩 將“春江花月夜”五字,煉成一片奇光,分合不得,真化工手。周珽:語語就題面字翻弄,接筍合縫,銖兩皆稱。黃家鼎曰:五色分光,合成一片奇錦。不是補天手,未免有痕跡。汪道昆曰:“白云一片”數(shù)語,此等光景非若虛筆力寫不到,別有一種奇思。葉羲昂認為:“搖”、“滿”二字幻而動,讀之目不能瞬。我不想解讀全詩的每一句詩意詩義,因為“前人之述備矣”,但我想說的是自己對此詩詩境的一種領(lǐng)略和幽思。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解,就像一百個人讀《哈姆萊特》就有一百個哈姆萊特一樣。我喜歡該詩的結(jié)構(gòu)(以整齊為基調(diào),以錯綜顯示變化),亦喜歡詩的音韻,(平水韻與仄聲韻交錯使用,既整齊,又有變化,錯落穿插,毫不呆板),我也喜歡句中的排比與對偶,(像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fù)西斜;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等)。但我更喜歡詩中的意境美,這種意境,讓人迷離而神往,詩貴在造境,在詩里,春、江、花、月、夜、人這幾個密切與主題相關(guān)的特定的詞,通過單詞與詞組的伸縮變化,錯落層疊,交替出現(xiàn),構(gòu)成了令人目迷五色的奇幻景象。這些景象的開展、糅合、分離、出沒,一步一步地加強“春江花月夜”的復(fù)雜而又統(tǒng)一的印象,讓人從一種印象、一組印象逐步進入到渾然融化的至境中去。 還有人認為,詩人是站在揚州南郊曲江邊賞月觀潮,有感而發(fā),創(chuàng)作了此詩,表現(xiàn)的是唐代曲江一帶的景色。然而更值得我們?nèi)バ蕾p的,卻是詩人突出這一輪皓月的用意,他主要目的不在于客觀地描寫一夕的月色如何如何,而是在于寫出人的思想情感。那月景的出現(xiàn),處處都帶著人的感情色彩。不管是初月的明媚,高月的皎潔,斜月的迷離,落月的纏綿,以及樓上月的徘徊,鏡中月的清影,珠簾內(nèi)月的流照,砧石上的幽光,以及晨霧里的余輝,都是月與人的互相滲透,彼此交融,使景與情渾然成為一體了。 后人根據(jù)詩畫意境,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其它藝術(shù)品類,如歌曲、戲劇、音樂、繪畫、故事、小說等,最為有名的是根據(jù)舊說改編的昆曲《春江花月夜》,讓人在奇幻夢境中感受詩人張若虛的愛情傳奇。 故事始于唐中宗神龍二年,橫跨唐朝由盛及衰的半個世紀(jì),穿越人、鬼、仙三界,講述詩人張若虛上元節(jié)明月橋邊邂逅名門閨秀辛夷,一見鐘情,未及傾訴衷腸,卻被鬼卒錯拘而亡。張若虛成為閻羅殿上的"釘子戶",不肯投胎,堅決要見辛夷一面。得道成仙的曹娥幫他遂了心愿,27歲的張若虛死而復(fù)生,與66歲的老婦辛夷在明月橋下相見,吟出千古絕唱《春江花月夜》。 透過重重的歷史迷霧,透過他留下的少得可憐的文字,我們依然能找尋出一個高懷且幽深的詩人形象,不管怎樣,我們還是要感謝歷史,感謝時空,讓千百年后的我們還仍然有機會與那遙遠天邊去體會一種前所未有的人類情感,這份情感,讓后人復(fù)后人地去細心體味,傾心向往,否則,我們的某種情感可能還仍然蒙昧,仍然渾沌。也許他與原來的形象有所差異,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一定真切(若虛),但那又怎么樣呢?至少能讓我們真切感受到的是:那一輪孤月與月影下月照芳甸,江流有聲,閑潭夢影,落月?lián)u情的情境,以及那場詩情、畫意、哲思的曠古幽懷。 2018.5.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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