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秦王政二十六年，即公元前221年，這一年秦王嬴政攻滅了最后一個諸侯國齊國，實現(xiàn)了華夏大地的歷史性統(tǒng)一。 “六國畢，四海一”，此等功業(yè)亙古未有，于是秦王嬴政加“皇帝”尊號，為始皇帝。 時任的丞相王綰以天下初定，建議始皇帝分封諸子，遠鎮(zhèn)燕、齊、荊等地。秦始皇將此議下群臣商議，開啟了一場關(guān)于實行“分封”還是“郡縣”制的國策大討論。 因循周室八百年的封建諸侯舊制，朝堂之上的大臣們都贊成丞相王綰的分封提議，唯獨廷尉李斯認為：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眾，然後屬疏遠，相攻擊如仇讎，諸侯更相誅伐，周天子弗能禁止。 周室分封諸侯，卻最終造成春秋戰(zhàn)國以來紛亂局面，李斯建議秦始皇“神靈一統(tǒng)，皆為郡縣”，而對“諸子功臣，以公賦稅重賞賜之”，如此“天下無異意，則安寧之術(shù)也”。 秦始皇對李斯的主張大為贊同，周室的教訓不可謂不深刻，他力挺李斯之議，曉諭群臣：天下共苦戰(zhàn)斗不休，以有侯王。賴宗廟，天下初定，又復立國，是樹兵也，而求其寧息，豈不難哉！廷尉議是。 始皇帝的一錘定音，決定了大秦王朝的立國之制，“分天下以為三十六郡”，郡縣制開始取代了分封制，得以在全國范圍內(nèi)推廣壯大，并成為了影響后世重要的社會制度。 二十年后，同樣的問題一樣困擾著新生的大漢王朝，是“郡縣”還是“分封”，成了新王朝締造者劉邦的抉擇，但不同與秦始皇的選擇，劉邦在實行郡縣制的同時，反而大封功臣異姓王與劉氏宗親，又推行分封制，這是何故？其中又隱藏了怎么樣的歷史深意？ 漢初的分封制自陳勝吳廣揭竿而起，拉開亡秦序幕，天下豪杰紛紛響應(yīng)，不過三年時間，偌大的秦帝國就轟然倒塌，成為過眼云煙。之后又歷經(jīng)五年的楚漢之戰(zhàn)，最終的勝利者劉邦擊敗項羽，問鼎天下。 在大漢建國之初，劉邦共計分封了七位異姓王，一百多個列侯，九個同姓諸侯王，可謂重拾被秦始皇廢止的分封制，定下了西漢百年的政治格局。 我們都知道“郡縣制”乃是歷史的潮流，是大一統(tǒng)王朝的大勢所趨，然而劉邦重新拿起“分封制”，直接埋下了“七國之亂”的禍根，是否是缺乏遠略的失策之舉？ 事實上并非劉邦短視，黑格爾在《法哲學原理》序中有句發(fā)人深省的名言：存在即合理。分封制之所以大行其道，與當時特定的歷史時代是分不開的。 大致而言，劉邦的分封功臣、諸侯王經(jīng)歷過兩個大的階段。 一、楚漢相爭時期的分封 漢元年（公元前206年）二月，在秦帝國滅亡后，項羽于戲亭（在今陜西臨潼東北戲水西岸）分封“約共攻秦”的十余路諸侯為王，將秦帝國的土地瓜分干凈。 但由于項羽在分封上的錯誤安排，齊地、趙地率先不滿起兵自立，而封為漢王的劉邦也趁機“暗度陳倉”攻取關(guān)中之地，由此東進與項羽展開了爭奪天下的戰(zhàn)爭，史稱“楚漢之爭”。 在戰(zhàn)爭的初期，劉邦聯(lián)合五路諸侯共計五十六萬大軍，發(fā)動了“彭城之戰(zhàn)”，但最終在項羽精銳騎兵的突擊之下，諸侯聯(lián)軍土崩瓦解，劉邦也倉皇脫逃，退守滎陽。 在劉邦元氣大傷之際，如何抵御項羽成了生死大事，所以劉邦不得不對群臣道：吾欲捐關(guān)以東，等棄之，誰可與共功者？ 白話就是說，只要有人能幫劉邦滅掉項羽，共建功業(yè)，那劉邦愿意將關(guān)東之地（函谷關(guān)以東）分封出去。 這時候劉邦自顧不暇，關(guān)東的土地也并非為劉邦所有，為了對抗形勢上占據(jù)優(yōu)勢的項羽，分封土地自救也是無奈之舉，屬于“取非其有以與于人，行虛惠而獲實福也”的權(quán)宜之計。 尤其在漢四年（公元前203年），楚漢對峙的重要階段，盡收齊地的韓信傳書劉邦，要求暫代齊王之位。 面對事實上已經(jīng)割據(jù)一方的韓信，劉邦為了能先攻滅項羽，也只能假裝大度的封韓信為齊王，由此約定大軍南下攻楚。 同樣為了能在南方牽制住楚軍，劉邦也封英布為淮南王，攻楚國腹心。此時的分封都是劉邦為了贏取戰(zhàn)爭的勝利而不得不為。 漢五年（公元前202年），到了楚漢之爭的尾聲時，分別據(jù)有齊地和魏地的韓信和彭越，并沒有馳援劉邦，令漢軍在戰(zhàn)斗中漸處劣勢，這就讓劉邦更加清楚的認識到分封賜土，籠絡(luò)諸侯的重要性。 于是封彭越為梁王，分睢陽以北至谷城為其國土，同時從陳以東傅海與齊王韓信，這才讓兩地手握重兵的實權(quán)派傾盡大軍圍攻項羽，進而全殲楚軍，天下歸漢。 所以我們可以看到，劉邦在楚漢之爭中分封異姓王，其本質(zhì)還是為了能奪取天下。這在立國后的洛陽慶功宴上，高起、王陵替劉邦總結(jié)為何得到天下時，就曾道：陛下使人攻城略地，因以與之，與天下同其利。 劉邦愿意將土地分封給有戰(zhàn)功之人，“天下共利”才使得人心歸順，得到了天下。 但這種建國過程中分封異姓王的舉措，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它的存在本身就含有極大的目的性和功利性，劉邦不可能不考慮異姓王對漢家江山的危害。所以對威脅最大的韓信，劉邦在戰(zhàn)爭結(jié)束之時，就立即出其不意的奪了韓信兵權(quán)。 漢王還，至定陶，馳入齊王信壁，奪其軍?！顿Y治通鑒 漢紀三》 之后劉邦又在稱帝的第二年，誘捕了改封為楚王的韓信，貶為淮陰侯，這才將最具威脅的韓信勢力鏟除。 而其他如燕王臧荼、趙王張敖、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韓王信等人也先后被劉邦誅除，如此楚漢之時，因短期利益糾葛而分封的異姓王集團才徹底終結(jié)。 二、開國后的分封 劉邦是于漢五年二月（公元前202年）登基稱帝，但對手下武將、功臣的封賞一直到漢六年（公元前201年）才正式確定下來。 在接近一年的時間里，雖說有國家初創(chuàng)，事務(wù)繁忙的因素在里邊，可也不難看出劉邦內(nèi)心對以何種制度安置功臣，安定劉氏天下的長時間思考。 當時劉邦僅分封了幾個異姓王，他們本身都是利益妥協(xié)下的產(chǎn)物，屬于劉邦心頭大患，這時候劉邦也絕不會再次分封功臣武將為諸侯，要是那樣做了不相當于平白樹敵嗎？周朝分封制的教訓那也是實實在在存在的。 所以劉邦在典章制度上多承秦制，而那套二十級軍功爵也被漢王朝因襲。 甲申，始剖符封諸功臣為徹侯。——《資治通鑒 漢紀三》 作為爵位最高一等的徹侯，他們雖有封地邑戶，但卻不能“領(lǐng)土治民”，通常居住京城，除了能得到封地的租稅外，地方官吏都有中央任命，治權(quán)統(tǒng)歸郡縣管轄。這樣一來名為分封侯爵，可實際還是郡縣制的那一套，既避免了地方割據(jù)的出現(xiàn)，又滿足了功臣們的政治名位需求，可謂一舉多得。 但與此同時，秦朝滅亡的教訓又擺在劉邦面前，秦始皇在全國推行郡縣制，中央的權(quán)力是集中了，可權(quán)臣趙高的出現(xiàn)，讓皇權(quán)旁落，地方義軍又蜂擁而起，都有無同姓子弟分封地方，屏障皇室的原因在里邊。 鑒于周朝的分封制和秦朝郡縣制的各自弊端，又基于漢初異姓王和六國舊貴族勢力存在的復雜局面，在中央直轄的重要區(qū)域之外，分封同姓諸侯鎮(zhèn)撫天下又勢在必行。
在異姓王被劉邦接連消滅后，劉邦相繼分封了十一個同姓諸侯王，并立下“白馬之盟”，要求：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
我們不要單純的以為，分封制就是落后，開歷史的倒車。實際上漢初劉邦分封的同姓諸侯王，確實為漢王朝的穩(wěn)定起到了積極作用。 比如淮南王英布反時，楚王和荊王都竭力配合中央平叛；而諸呂亂政時，也是這些諸侯王上下奔走，積極維護劉氏的天下。 而在分封劉氏諸王的同時，劉邦對諸侯王們的權(quán)力也進行了一定的限制，諸如中央派遣大臣為諸侯國丞相，參與政務(wù)處理；無虎符不得發(fā)兵等。使諸侯王國成為郡縣的上一級行政機構(gòu)，接受大漢中央的管轄。
但在漢初民生凋敝的現(xiàn)實情況之下，大漢朝廷也需要諸侯國擁有一些自主權(quán)力，來恢復民生，發(fā)展經(jīng)濟。因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擁有政治經(jīng)濟大權(quán)的諸侯國，慢慢發(fā)展成為獨立性質(zhì)的王國，進而演變成為大漢朝廷新的威脅。 結(jié)語劉邦在漢朝建立的過程中，為壯大反楚聯(lián)盟，贏得戰(zhàn)爭的最后勝利，不得不進行必要的政治利益妥協(xié)，列土封疆，分封了一批異姓王，一同攻滅項羽。這種臨時性質(zhì)的同盟本身就不牢靠，隨著漢朝的建立當時的分封也必然沒有存在的土壤，于是被劉邦逐一誅除。但劉邦既要借鑒周朝因分封諸侯而亡的教訓，也要吸取秦朝宗親無力屏藩皇室的前車之鑒，因而在當初直接控制的領(lǐng)地上實行郡縣統(tǒng)治，而在誅滅異姓王的同時，將這些土地分封為同姓諸王，用以屏障中央。
分封制仍能在漢初大行其道，正是統(tǒng)治者出于對當時特定的歷史背景，所作出的現(xiàn)實考量。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歷史使命，劉邦等漢朝建立者，完成了開國，以及用郡縣、分封并行的策略穩(wěn)定天下的使命，接下來漢朝的后繼者需要因時制宜，調(diào)整分封制留下的副作用。在經(jīng)歷文景兩代帝王，對諸侯國的不斷削弱，到了武帝時期，總算以“推恩令”的形式，將分封的諸侯王國分崩離析，中央集權(quán)的大一統(tǒng)王朝形成，并成為后世王朝循照的典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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