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長爭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姜夔《踏莎行》) ——赤欄橋上的生死纏綿情緣 《踏莎行》 姜夔 燕燕輕盈,鶯鶯嬌軟,分明又向華胥見。 夜長爭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別后書辭,別時針線,離魂暗逐郎行遠(yuǎn)。 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歸去無人管。 姜夔,字堯章,別號白石道人,饒州鄱陽(今江西鄱陽縣)人。南宋詞人。他少年孤貧,屢試不第,終生未仕,一生轉(zhuǎn)徙江湖。人品秀拔,體態(tài)清瑩,氣貌若不勝衣,望之若神仙中人。往來鄂、贛、皖、蘇、浙間,與詩人詞家楊萬里、范成大、辛棄疾等交游。慶元中,曾上書乞正太常雅樂,終究無果。游走之中,靠賣字和朋友接濟為生。他多才多藝,精通音律,能自度曲,其詞格律嚴(yán)密。其作品素以空靈含蓄著稱,有《白石道人歌曲》等。姜夔對詩詞、散文、書法、音樂,無不精善,是難得的藝術(shù)全才。 姜夔五六歲的時候父親得中進(jìn)士,還做了漢陽(今湖北省武漢市)知縣。在這段時間里他一直跟在父親身邊,不幸的是大約在姜夔14歲左右,父親就病逝了,整個家庭也就坍塌了。姜夔只好寄居在姐姐家里,直到長大成人。一個讀書人,沒有了家庭的依靠,科舉是光耀門楣、個人獨立的唯一或者說是最好的一條路。于是,姜夔,也同樣重演著學(xué)而優(yōu)則仕的文人老路。 那一年姜夔20歲出頭,雖然一身才華,奈何家道中落,孑然一身,所以也未曾娶妻。陽春三月,姜夔自鄱陽應(yīng)試后回家,知道自己此次無望,不免心中十分惆悵。好在旅途風(fēng)景秀麗,年輕人的樂觀情懷如同風(fēng)一樣吹走了滿腹苦悶。詩人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獨自出門走這么遠(yuǎn)的路,一路上意氣風(fēng)發(fā),吟詩歌詠,內(nèi)心的失落得到了些許緩解。姜夔由于身上沒多少錢,又不愿意接受朋友救濟,只好以賣字謀生換些盤纏。 這一日姜夔游歷到合肥,投宿在城南河邊的一家客棧。月光如洗,微風(fēng)陣陣。酷愛音樂的姜夔感受著夜色的美好,想要譜一首曲子,這時一陣琴聲若隱若現(xiàn)、忽強忽弱地縈繞耳旁,音色優(yōu)美,曲調(diào)婉轉(zhuǎn)。姜夔精通音律,仔細(xì)辨識,一時間卻也不知是什么曲目,不過絲絲入耳,扣人心弦。羈旅之情本就容易觸動感傷,20多歲的小伙子,好奇心更強,便循聲而去。原來是對面閣樓中的兩位女子在彈琴。雖是三月,夜晚不免有幾分涼意,窗門虛掩,縫隙之中依稀可辨二人的絕代風(fēng)姿。姜夔心中不免小鹿亂撞,多了幾分傾慕之情。但若此時闖進(jìn)去,不免唐突,于是詩人匆匆回了自己的房間,反復(fù)琢磨這段旋律。 翌日清晨,姜夔來到赤欄橋畔吹奏自已剛剛填詞譜曲的新詞,這段曲調(diào)正是昨日那段琴聲用蕭的重新演繹,加之姜夔斐然文采,新詞更是別具一格。閣樓之上的二位佳人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便來探個究竟。姜夔吹過一首新曲之后便擺開桌案,研墨書字,二位姐妹看到這里心中暗喜,想必這位公子定是對昨晚琴聲的應(yīng)和。想到這里,兩位女子前行幾步,身體嬌軟,步履輕盈,來到姜夔跟前,施禮說道:“剛聞先生蕭聲空靈悠遠(yuǎn),令人心曠神怡,先生書法蒼勁有力,定是飽學(xué)之人?!苯缵s忙說道:“昨夜聽二位姐姐扶琴聲色悠美,曲調(diào)婉轉(zhuǎn),令人陶醉。恕在下冒昧,斟酌再三,譜了這首詞,還望不要見怪。兒女微微一笑,道:“先生客氣了?!睕]聊幾句,姜夔已是滿面通紅,從小讀書,除了姐姐,也沒接觸過幾個女子,今日得見如此佳人,實在有些不知所措。連忙說道:“今能得識二位姑娘,實為我姜夔人生一大幸事呀!”二女道:“先生今游歷至此,先生不如到寒舍一敘,以便我們姐妹向先生求教詞曲音律?!钡糜鲋簦а噪y盡,原來由于連年戰(zhàn)亂,百姓困苦不堪,姐妹二人幼年失去父母,為生計所困,淪落在這風(fēng)塵之中,出于無奈只好以賣唱為生。姜夔也為二人的遭遇感到不幸,三人越聊越投機。就這樣姜夔與二位姐妹一起譜曲填詞討論音律,生活過的很是愜意。三人一起泛舟江上,姐妹倆陪同姜夔一起游巢湖、登姥山,彈唱姜詞,真是郎情妾意,令人心曠神怡。一葉扁舟,一雙美女,琵琶古箏相附相和,自己作的詞曲從那清麗婉轉(zhuǎn)的嗓子中唱出,是何等愜意和浪漫啊。轉(zhuǎn)眼間,姜夔在此已有半年之久。 在這期間,金兵南下,幾番來犯,國家已是破碎不堪,想到這里姜夔覺得大丈夫應(yīng)為國家出力才是呀,怎可癡迷于男女情愛。更何況自己功名未就,居無定所,也無法安置心中佳人,只好決意離去。姜夔對二人說:“丈夫在國家危難之時理當(dāng)為國家出力,如今山河破碎,大敵當(dāng)前,我姜夔堂堂七尺男兒,理應(yīng)博得功名,為朝廷效力,今日也不得不就此別過,只望有緣人來日再聚?!彼烊」P在素箋上疾書:“酒磨壯志,花消英氣。國家有難,豈能熟視?”臨別之際,姐妹二人與姜夔立下誓言,如若相逢,必定訂下白首之約,三人在渡口灑淚分別。 幾年以后,南宋大敗金兵后又收復(fù)合肥。戰(zhàn)爭稍停,那段少年情事埋藏在詩人心中許久,他又一次來到合肥,想要尋找姐妹二人,然已是人去樓空,一片破敗景象。 姜夔心中滿是憂傷并揮筆寫下了名垂詞史的《長亭怨慢》: 漸吹盡、枝頭香絮,是處人家,綠深門戶。遠(yuǎn)浦縈回,暮帆零亂向何許。閱人多矣,誰得似長亭樹。樹若有情時,不會得青青如此。 日暮,望高城不見,只見亂山無數(shù)。韋郎去也,怎忘得玉簫分付。第一是早早歸來,怕紅萼無人為主!算空有并刀,難翦離愁千縷。 事情過去多年,姜夔雖然已是頗有聲名,但終究沒有博得一官半職,生活窮困。后來,自己也娶妻生子,但是年少時的那段情結(jié)卻久久無法忘懷。有的考證說,姜夔一共有22首詞作都在反復(fù)回味這一段愛情,占他所有作品的1/4,可見這段感情在其心目中的重要地位。也許是詩人未得高官,也許是詩人自己也不愿向人講述這段故事,總之他沒有在任何一首作品中完整地講述過這段感情,史書中也沒有留下任何記載。這也使得他的一些詞作讀起來晦澀難懂。王國維甚至有“白石有格而無情”之譏評。我們今天能略略窺探或者猜測這段故事,主要得益于現(xiàn)代著名學(xué)者、詞學(xué)家夏承燾的考證。夏先生將其稱為“合肥情事”。 詩人晚年落迫,一年上元佳夜,他獨披單衣,依窗而望,多少往事歷歷盡在目。想到年少之時赤欄橋畔的相遇、相知;想到相伴之時的歡聲笑語;想到佳人已去的殘酷現(xiàn)實,不知不覺悲從心來,然而此時卻無人可以輕訴衷腸。微微酒意激蕩胸懷,睡夢中仿佛又回到合肥的城南客棧,仿佛又再次與二姐妹泛舟水上,填詞吟曲。這段情銘心而刻骨始終讓詞人難以釋懷。姜夔將自已內(nèi)心的情感寄托在詞曲之中,提筆寫了開篇那首《踏莎行》。 詩人不再介懷世事,也不再提及自己早年的相思。姜夔最終在杭州一家旅店里過世,被安葬在錢塘門外。隨葬品僅有一冊樂譜、一把琴、一柄劍和一本《蘭亭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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