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載于《學術研究》2019年第08期 摘要:隨著語言分析方法向“存在”之類的本體論術語的切入,以及邏輯學的介入、科學對存在樣式的地理大發(fā)現(xiàn)與相應的“存在庫存清單”的變化,西方古老的本體論恰似枯木逢春,從方法、形式到內(nèi)容都經(jīng)歷了深刻的變革,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果。相比之下,我國的哲學乃至非哲學對本體論的談論盡管很多,但鮮見關注、探究其最新發(fā)展的論著,對本體論本身的研究相對薄弱,更鮮見關于本體論本身的形而上學層面的探討,當然就很難看到認知的實質性進展。要改變這種現(xiàn)狀,當務之急是要從思想史角度加強對西方本體論最新發(fā)展過程及突出的、有借鑒價值的成果的具體研究。 這里所說的“本體論”是指西方的以存在本身為對象的形而上學部門,即由系詞(to be)研究所引發(fā)并時常摻雜著系詞研究的關于存在本身思考的學問或“存在學”(ontology),與本源學說或以本體為對象的學問無關。西方規(guī)范的本體論研究至少可以追溯到愛利亞派的巴門尼德。當然,在邁農(nóng)以他的“對象理論”發(fā)起西式的有無之辯之前,西方關于本體論本身的研究并無多大的起色,在認知上并沒有什么進展和實質性突破,常以一種思維范式、看問題的角度表現(xiàn)自己的存在。19 世紀末以降,隨著語言分析方法向“存在”之類的本體論術語的切入,以及邏輯學的介入、科學對存在樣式的地理大發(fā)現(xiàn)與相應的“存在庫存清單”的變化,古老的本體論恰似枯木逢春,從方法、形式到內(nèi)容都經(jīng)歷了深刻的變革,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果。相比之下,我國的哲學乃至非哲學對本體論的談論盡管很多,但對其本身的研究相對薄弱,更鮮見關于本體論本身的形而上學層面的探討,當然就很難看到認知的實質性進展。為彌補這一不足,本文將對西方現(xiàn)當代本體論領域的創(chuàng)新及最新發(fā)展略做考釋,特別是揭示其最具標桿意義、最值得我們關注和思考的成就,并附帶做一些粗淺思考,以拋磚引玉。 要考釋西方本體論的現(xiàn)當代發(fā)展歷史及其成就,我們不能不從邁農(nóng)(A. Meinong,1853—1920)說起。他毫不遜色于同時代的其他著名哲學家,如胡塞爾、弗雷格和弗洛伊德,尤其是在哲學本體論、邏輯學和語義學等領域更是如此。為克服過去形而上學和科學在認識世界時遺漏“非存在”或“無”的片面性,他創(chuàng)立了旨在全面認識世界上的一切的“對象理論”。在他看來,存在的事物,即他所說的有時空特性的實存事物只是世界的一部分,甚至可能是很小的一部分,此外,還有以抽象實在、可能存在、虛構實在等表現(xiàn)出來的“亞存在”,以及可能比它們多得多的“非存在”。隨著這些思想所引發(fā)的研究的推進,許多領域的面貌陸續(xù)發(fā)生了重大變化,如在本體論領域,由于增加了非存在的維度,“是”或“有”的范圍便超出了原有狹隘的“實存”范圍。相應地,西方本體論研究的廣度和深度較之于傳統(tǒng)的實存論便大大拓展了,其表現(xiàn)是新的本體論分支,如形式本體論、形而上學本體論、工程本體論等紛紛涌現(xiàn)。 邁農(nóng)對象理論的一個重要意義是讓人們看到了“存在”不同于亞里士多德所說的多義性。(1)與“非存在”對立的“存在”,包括前述的實存和亞實在。實存(existence)指有時空特性的存在物,“亞實存”(subsistence)指以抽象實在、可能存在、虛構實在等表現(xiàn)出來的存在物。(2)不與“非存在”對立的存在。邁農(nóng)提出:存在的方式是多種多樣的,它不局限于有形的方式,“超存在”(Aussersein)即是有力的說明。“超存在”(Aussersein)是在借鑒心理學中的實際經(jīng)驗的基礎上提出的“以觀念的方式存在”(in der vorstellung)的“準存在”。如我們通常認為“孫悟空”這一形象在現(xiàn)實生活中并不存在,但卻不能否認這一概念對象的真實存在。從復雜對象的角度更容易證明這一點。正如邁農(nóng)所說的:“這個復雜對象,即 A 的非存在,本身有一種存在?!睆恼J識上說,超存在是不可能由判斷來把握的,只能由假定來把握。這一概念對立于傳統(tǒng)本體論的宏大敘事,具體描述了非存在對象的地位和本質特點,從而有助于化解他的“存在著不存在的對象”這一基本原則表面上所包含的矛盾??傊?,由于肯定了超存在這一新的存在方式,因此邁農(nóng)的存在觀較之于別的存在觀在內(nèi)容上便大大地擴充了。在他的存在觀中,事物存在的方式不只是表現(xiàn)為人們一般所知道的實存,或具體個別的存在,還有別的存在方式。 邁農(nóng)對象理論在西方現(xiàn)代本體論發(fā)展中的革命性意義表現(xiàn)在:對非存在(無)對象的種類、本質特點和特定的本體論地位做了巧妙的論證。正是這一引入和論證,開啟了后來西方本體論、語義學、邏輯學等領域聲勢浩大的“非存在研究”或有無之辯,而這一研究反過來又成了有關學科跨越式發(fā)展的重要推手。我們不妨考釋一下他根據(jù)否定性存在陳述句對非存在對象的地位所做的論證。所謂否定性存在陳述句,就是斷言某種不存在對象不存在的句子,如“方的圓不存在”等。邁農(nóng)發(fā)現(xiàn),這樣的句子中隱藏著有趣的難題,做出這種斷言的人必然陷入自相矛盾,即要否定這種不存在的東西的存在,首先得肯定它存在。之所以會碰到這樣的難題,根源在于人們有這樣的前見,即我們想到或說出的東西一定有存在地位,否則我們就會說:我們什么也沒想、什么也沒說。而這又與肯定我們在思考和在做斷言的事實是矛盾的。因為我們畢竟說出或想到了那個主謂句。邁農(nóng)根據(jù)巴門尼德的思維與存在的同一論指出:一個人不可能思考和說出絕對不存在的東西,思和說總有其對象。同時他又強調(diào):這對象不一定要實際存在于現(xiàn)實世界之中,如在說“方的圓不存在”時,肯定有一個對象被想或被述說了,但這對象即方的圓,不一定非要實際存在著。質言之,這個否定句是關于方的圓的,并對其進行了述說,因此是有意義的,但又真地說了方的圓不存在。如果說方的圓有存在地位的話,充其量只有某種作為思想中的事實的存在地位,而沒有實際的存在形式。因為方的圓盡管不存在,但想到了方的圓畢竟是事實,不同于什么也不想。這就是說,非存在盡管沒有實存地位,但有邁農(nóng)所說的“有”(there are)或超存在的地位,即事實或“所與”,是如此之在(so-being,sosein)。如果這樣區(qū)分和理解,就不會在面對否定性陳述句時陷入困惑。 邁農(nóng)對象理論的“獨立性原則”將本體論的一系列基本概念如“存在”“有”“事實”“真”的復雜性如實地展現(xiàn)在了我們面前。這個原則有多種表述方式。其中一種表述是“有”(there are)這樣的對象,但是事實上,它們是不存在的(there are objects concerning which it is the case that there are no suchobjects)。質言之,“有”事實上壓根就是不存在的對象。從表面上看,這是自相矛盾,但邁農(nóng)及其后繼者認為,只要準確理解了有關語詞的含義,并輔之以一些必要的說明,其矛盾就會被消解。他的辯解是:這里所說的對象之“有”(there are)不同于前面所說的“實存”,后者有本體論承諾,前者沒有,是本體論上的對存在與否保持中立的斷言。但“有”又是有意義的,即指“似或假(pseudo-)實存”。假設用 x 表示非存在對象,那么“似實存”一是指想到 x 的活動是實存的,二是指 x 被相信或假定是實存的,三是指由于 x 借助與實存的東西的關系,而獲得了某種不能等同于實存的存在方式,即有亞或次級的存在,至少可以肯定“有”這個對象,或被給予(given)了這個對象,而被給予了,就是事實,就是真。邁農(nóng)一般傾向于最后一種解釋。 “存在”的意義問題無疑是本體論的核心問題。邁農(nóng)的中立性原則(the principle of indifference)對“存在”的本質特點提出了獨到的理解。他強調(diào):“存在和非存在在本質上都不屬于對象的本質”。換言之,存在與非存在都不是對象的構成性的、核內(nèi)的屬性,對象超越于它們之上。就存在、非存在與對象的關系來說,存在和非存在沒有不同,即都不是對象固有的東西。存在和非存在都不是對象之本質的組成部分,對象之存在或不存在對對象是其所是沒有任何影響。這一觀點的意義在于促成了本體論研究中一個新的領域的誕生,即促使人們思考:存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存在怎樣存在?從語言上如何說? “存在”一詞有無真實的指稱?其詞性是謂詞還是量詞?是存在謂詞還是沒有本體論承諾的中立謂詞?概言之,邁農(nóng)的本體論有這樣一些獨特的觀點。第一,它是以對象為出發(fā)點的,而對象就是一切,無處不在。第二,對存在的樣式做了新的說明,如強調(diào)有三種存在方式,即實存(有時空定位的存在物)、亞實存(抽象對象、理想對象的存在方式)、超存在。第三,對對象的分類別具一格,如簡單對象、復雜對象、高貴、渴求。第四,對本體論地位有新的理解。傳統(tǒng)觀點只把存在于自然界的事物看作是有本體論地位的表現(xiàn),而邁農(nóng)認為,本體論地位有兩種,即要么實存,要么非實存(亞實存、超存在)。因此可周延地把對象劃分為實存和非實存兩類。第五,對“there is(are)”有特殊理解,即認為這個詞組是中立的本體論語詞。承諾某對象是“有”的,并不等于做了本體論承諾,因此這是一個中立的本體論表達方式。第六,由于承認對象組成了一個絕對的全體,因此能對本體論的下述問題,即世界有無統(tǒng)一性,做出了肯定的回答。邁農(nóng)認為,世界是統(tǒng)一的,這統(tǒng)一性根源于全部對象。第七,他承諾了對象的絕對的總體性,因為他弄清了下述問題:對象是什么、怎樣存在,獨立于它們是否存在。由此邁農(nóng)便形成了自己關于模態(tài)(必然、偶然、可能、現(xiàn)實等)的完全有別于萊布尼茲理論的理論。 邁農(nóng)對象理論的深遠意義在于不僅對本體論做了新的探討,為本體論貢獻了新的思想成果,而且提出了新的有價值的問題和范式。它們不僅孕育了新邁農(nóng)主義,還極大地影響了現(xiàn)當代西方的本體論研究,為其改變面貌、向縱深發(fā)展、開辟新的研究領域提供了有益的資糧。事實上,邁農(nóng)之后的西方本體論領域既有整體化發(fā)展趨勢,又有像形式本體論、工程本體論、“大寫的”本體論等分支領域的紛紛涌現(xiàn)。邁農(nóng)最大的功績在于搜尋并發(fā)現(xiàn)了傳統(tǒng)本體論所遺忘的大量的對象樣式,如早期他發(fā)現(xiàn)了簡單對象、復雜對象、高階對象,后來當他把本體論“探測儀”指向倫理學、價值論、美學等領域時,又發(fā)現(xiàn)了“高貴”“值得渴求的東西”“理想對象”等特殊的存在樣式。邁農(nóng)同時代以及后來的新邁農(nóng)主義者由于看到了發(fā)現(xiàn)新的存在樣式對于本體論抽象出科學的“存在”意義的必要性,因此也花大力氣去從事這一本體論新大陸的發(fā)現(xiàn)工作。另外,邁農(nóng)本體論的特點在于在把本體論、認識論、價值論、倫理學、美學融入一爐,進而形成統(tǒng)一的對象理論的過程中,將邏輯學作為最基本的工具,使邏輯學在他的本體論建構中發(fā)揮了最為關鍵的作用,從而成了他的本體論的有機組成部分。后來以勞特利為首的新邁農(nóng)主義者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邏輯學與本體論結合的價值,因此在對邁農(nóng)哲學做多向度闡釋時,一方面形成了邁農(nóng)主義的邏輯學解釋維度,另一方面通過發(fā)揮邏輯學在解決本體論問題中的作用,促使了形式本體論的誕生。 對具體存在者或存在樣式的認識,特別是新樣式的發(fā)現(xiàn),是對本體論尤其是它的存在標準理論的考驗和挑戰(zhàn)。判斷一種存在定義是否合理,主要看它所依據(jù)的存在樣式的多少。所依據(jù)的樣式、事例越多,其抽象便越可靠?;谶@樣的認知,邁農(nóng)及其之后的本體論研究者的一項重要工作就是搜尋傳統(tǒng)本體論遺忘的對象樣式。 邁農(nóng)主義以及與之有思想聯(lián)系的本體論是“實體中心論”最有力的顛覆力量。在它們看來,實體中心論最難同化的反例是無主體作用或活動。所謂無主體的活動或作用即是純作用力,如下雨、下雪顯然不同于游泳。游泳總是某個人的行為,而下雨、下雪則無法歸屬于某一事物或某一人。這類現(xiàn)象顯然是實體論無法說明的,也是值得本體論認真思考的。根據(jù)傳統(tǒng)觀點,屬性、作用、運動總是某實體或主體的屬性。在這里,下雪、下雨無疑是真實的現(xiàn)象或真實的動力學過程。它們的實體、主體是什么?如果它們是實在,那么一定是一種新的實在類型。塞伯特認為,它們至少有七大特點。(1)無主體活動不是人或事物的作為、變化,而是有自己特殊身份的現(xiàn)象。它們盡管也出現(xiàn)于時空中,但不像游泳那樣需要一個主體支撐,它們不依賴于某類實在,就此而言,它們有自己的獨立性。(2)無主體活動在時間上是延展的,不存在瞬時性活動。(3)不像事物,而像材料(如水等)。無主體活動發(fā)生于時空中時,同時具有確定和不確定的位置。最重要的是,無主體活動并不必然出現(xiàn)于一個唯一的時空區(qū)域,從本體論上說,無主體活動不是個體。無主體活動像屬性一樣具有多重位置,在同一時間能出現(xiàn)在不同位置中。(4)無主體活動具有不可數(shù)性,即它們不會以自然的可數(shù)的單元表現(xiàn)自身,當然也有可測量的量和比例。(5)無主體在一切質和功能方面并不是確定的,從本體論上說,它們是可確定、可限定的。(6)無主體活動可根據(jù)它在動力學背景下的作用而被個體化,但不能根據(jù)時空而被個體化。(7)無主體活動具有動力學性質??傊?,它們有如下的范疇特征:獨立、個別性、具體、時空延展、非孤獨個性、可確定、動力學性質等。 與實體中心主義解構結伴而行的一個變化是,現(xiàn)當代本體論園地呈現(xiàn)出多元發(fā)展、百花齊放的態(tài)勢。波利概括說:“經(jīng)過長期的衰落之后,本體論又重新回到了哲學、科學和技術的前沿。在當今,本體論至少以兩種主要的方式粉墨登場”,即要么表現(xiàn)為純哲學的本體論(作為范疇分析的本體論),要么表現(xiàn)為知識工程的本體論(作為技術的本體論)。這是當今本體論研究的一種新的態(tài)勢和特點。 瓜里羅(N.Guarino)基于自己較全面的考釋指出:“本體論”一詞有許多不同的用法,具體可分為兩大類:一是純哲學的用法,即“大寫的本體論”;二是在具體科學和工程學中的用法,即“小寫的本體論”。這一區(qū)分獨具匠心,對于澄清本體論理解和界定中的混亂無疑有著積極的作用。 就哲學本體論或大寫的本體論研究而言,邁農(nóng)以后確有復興、活躍的表現(xiàn)。如許多學者做了這樣的工作,即花大力氣消除近代的“認識論轉向”“語言學轉向”對本體論發(fā)展的不利影響,尤其是鏟除自康德以來對本體論的種種偏見。c 康德所謂的“哲學革命”即使沒有使傳統(tǒng)的本體論退出哲學舞臺,但也造成了將本體論還原為認識論研究或只重視認識論研究、輕視或否認本體論研究的傾向。這一點在現(xiàn)代實證主義誕生之后表現(xiàn)得更為明顯。在拒斥形而上學的聲浪中,本體論問題被責斥為無意義、虛假的問題。隨著語言學轉向的發(fā)生和加強,本體論的處境變得更加舉步維艱。當今本體論的復興表現(xiàn)在以下幾方面。(1)致力于建構關于存在的基本范疇網(wǎng)絡。這樣的范疇建構相對于亞氏的范疇體系無論在數(shù)量和質量上都有較大的發(fā)展。(2)深入探討實在的錯綜復雜的類型和結構,如對有機體、心靈之類的實在的認識取得了大量有價值的成果。(3)本體論走向應用,對有關科學技術的發(fā)展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4)形式本體論和新實在論發(fā)展迅猛,碩果累累。形式本體論的特點是把邏輯學范疇(尤其是與述謂有關的范疇)與本體論范疇關聯(lián)在一起,其目的是構建一種哲學的語言或普遍的特質。形式本體論是關于一種實在特質的構架,因此可看作是從形式上分析科學和宇宙論的基礎,也可看作是我們分析關于世界的常識理解的一種工具。它的一項重要工作是表征述謂—敘述關系。它怎樣表征,取決于它假定什么樣的共相理論(有三種共相理論,即唯名論、概念論、實在論)。對一種形式本體論的根本述謂形式的分析可以指向實在的結構或思想的結構。另外,它還要對關于世界的日常理解,如把世界分為過去、現(xiàn)在、將來,做出說明,對模態(tài)的根源和本質做出解釋。 一般來說,哲學所說的本體論指的是哲學中一個特殊的研究領域,屬于形而上學,或就是形而上學。具體科學和工程學所說的“本體論”肯定有哲學的意味,因為當它們對所關心的對象做本體論承諾或做存在判斷時,就必然要碰到存在的標準、意義之類的本體論問題。但它們所說的本體論又有濃厚的應用、實用色彩。小寫的本體論又有兩種形式,即形式本體論和工程學本體論。a 形式本體論不同于作為純哲學的形式本體論,因為它是信息技術等具體學科中的基本理論和方法,其任務是為存在建立形式系統(tǒng)。工程學本體論指的是人工智能研究中由哲學、語義學、工程學等交叉互動而形成的一個領域,有自己獨有的對象和問題,如知識的獲取和表示、過程管理、數(shù)據(jù)庫模式集成、自然語言處理、企業(yè)建模等。換言之,作為人工智能研究中特殊的工程技術活動,本體論指的是概念化(conceptualization)活動及過程,即為其所關注的領域建構范疇體系,就像形而上學中的本體論是要為世界上全部存在著的事物構建范疇體系一樣。同樣,人工智能的工程學本體論就是要對與領域概念模型相關的實在、屬性、關系、約束等做出形式化描述,或建立概念化的明確表征與描述。工程學的“本體論”有三種形式,一是信息科學中的本體論。斯坦福大學的格魯伯認為,本體論是對概念化或范疇體系的明確表達。所謂概念化,就是建構關于世界存在的概念或范疇體系,用概念對世界做出抽象和簡化。無論是知識庫,還是基于知識庫的信息系統(tǒng),以及基于知識共享的自主體,都必須將復雜的世界概念化,建立自己的本體論圖式,否則就不能正常有效運轉。二是某個領域的知識實在或描述某一領域知識的一組概念。三是人工智能的用法。它被等同于人工智能的內(nèi)容理論。這種本體論的任務首先是為知識表征提供一種基本構架,如為使用者提供一種表征知識的工具,這里的知識是那種本體論涵蓋的領域中的知識。具體科學中的本體論關注的是如何表征某一具體領域。表征方案有三種,即語義學的方案、認識論方案和本體論方案。其共同性在于都屬從上到下的方案,即從非常抽象的概念開始,試圖把它們應用于某一具體領域。 就主要傾向而言,現(xiàn)當代西方哲學的本體論研究表現(xiàn)為分析哲學傳統(tǒng)和現(xiàn)象學傳統(tǒng)兩大走向。 首先不得不說,在對待本體論的態(tài)度上,分析哲學家們各持己見。一方面,有些人否定甚至敵視本體論,“拒斥形而上學”在 20 世紀上半葉的局部盛行就是其表現(xiàn);但另一方面,仍有許多人持續(xù)關注本體論,20 世紀中期實證主義衰落所導致的“本體論復興”就足以證明這一點。有些早期的分析哲學家如維特根斯坦、摩爾、奧斯汀和羅素等對本體論是十分友好的,如邏輯原子論試圖提供關于實在的全面的一般的認識。拉姆齊批評了個別與一般的區(qū)分,討論了科學理論的本體論承諾。貝格曼在 20 世紀40 年代創(chuàng)立了實在論的本體論,這可看作是那個時代關于本體論研究頗具建設性的成果。20 世紀中葉,讓分析本體論“中興”的代表人物主要有蒯因、羅蒂、普特南、齊碩姆、阿姆斯特朗、劉易斯等。當今活躍的、新生代的本體論研究者有法恩(K. Fine)、西德爾(Ted Sider)、梅里克斯(T. Merricks)、托馬森(A. Thomasson)、埃德爾(C. Elder)、洛爾 (E. J. Lowe)等。 近幾十年,分析本體論的研究相當活躍和深入。西蒙斯把這種現(xiàn)象概括為“本體論復興”。他說:“隨著分析形而上學在近幾十年的復興,對于一系列有關的本體論和方法論問題出現(xiàn)了一種逐漸會聚的傾向?!盿 當代本體論復興的歷史過程可這樣勾勒:第一代復興本體論研究的哲學家有維特根斯坦、奧斯汀等。第二代有 20 世紀 50—60 年代的蒯因、斯特勞森等,他們的工作為最近幾十年本體論的發(fā)展做了有益鋪墊,如蒯因的分析綜合區(qū)分、斯特勞森根據(jù)日常言語和思維方式對形而上學假定的再現(xiàn)、克里普克對必然先天真理的說明、劉易斯對反事實的分析等,對形而上學、本體論的最新發(fā)展都具有積極意義。尤其是克里普克的《命名和必然性》被公認為對形而上學的復興做出了特別重要的貢獻。他把形而上學與認識論區(qū)別開來,把對世界本身的研究與對我們怎樣認識世界的研究區(qū)別開來,為本體論廓清了地盤,從而為本體論的合法地位做了有力的辯護。當代本體論復興的轉折點是蒯因等人的工作。我們知道,邏輯經(jīng)驗主義曾給形而上學研究以毀滅性的打擊,以至在很長時期內(nèi),許多人都接受了這樣的信念:形而上學問題是假問題,本體論研究是沒有意義的。這一結論的基礎是卡爾納普關于分析真理與綜合真理的區(qū)分。蒯因認為,如果他的研究是對的,即分析與綜合真理的區(qū)分是錯誤的,那么就應重新思考本體論的地位與價值。這就是說,蒯因對經(jīng)驗主義兩個教條的否定為當代本體論復興準備了地基。蒯因的大量論證促使人們重新思考形而上學特別是本體論的各種主張的本質。 分析哲學本體論研究所依據(jù)的原則有四個。一是方法論的保守主義,其要求是盡可能保護常識原則和有關的辯護、解釋。在這方面,摩爾的主張最有影響力。他認為,應承認常識在本體論研究中的作用,由此便形成了他的所謂的方法論的保守主義。二是拒絕自康德以來流行的對形而上學的認識論批評,不贊成用認識論裁決、“侵吞”本體論,倡導對基本哲學問題采取實在論態(tài)度。三是主張對邏輯、語言結構的研究與本體論研究有一致性,不存在根本沖突。四是傾向于思維節(jié)儉原則。 分析本體論關心的主要問題和爭論焦點包括:(1)持久主義(perdurantism)和持續(xù)主義(endurantism)之間的爭論;(2)圍繞實在的特殊方面或類型(如數(shù)、常識、對象、心靈等)的存在地位的爭論;(3)存在謂詞、自然類型的真實性、因果力和傾向的本質;(4)邏輯、語言與本體論的復雜關系問題。這是最能體現(xiàn)分析本體論特點的問題。它的基本看法是:邏輯和語言分析是解決本體論問題的必要條件,但是邏輯學的基礎又得靠本體論提供。羅素和弗雷格認為,它們相互交織在一起,以至在具體哲學研究中沒法分清哪個具有優(yōu)先性。弗雷格曾探討過這樣的問題:對于哲學研究來說,本體論和邏輯語言研究哪一個具有相對的重要性。羅素認為,要使邏輯建立在可靠的基礎上,必須承認抽象實在的存在。另一方面,本體論研究也離不開邏輯,如摹狀詞理論這樣的邏輯技術和邏輯建構方法是本體論完成它的承諾時不可或缺的工具。由于它以邏輯和語言哲學作為解決本體論問題的理論前提和工具,因此深深刻上了語言和邏輯分析的痕跡。 根據(jù)分析本體論所依據(jù)的基礎和方法可把它分為如下幾種形式。一是以常識、方法論保守主義為基礎的本體論。這一走向的起點是羅素和摩爾的本體論,中經(jīng)日常語言學派哲學家的工作,最后是斯特勞森、克里普克和馬庫斯等對它的推波助瀾。其基本觀點是:常識或日常經(jīng)驗在本體論研究中享有重要作用,當然,不同的人對常識所起作用的本質有不同看法。如洛爾(E. J. Lowe)的四范疇本體論也可看作方法論保守主義本體論。他認為,本體論應由四個范疇構成,分別是:對象、種類、屬性和樣式。二是基于形式主義的本體論。三是以邏輯學為基礎的本體論。四是充滿邁農(nóng)主義色彩、關注非存在對象的本體論。五是以語義學為基礎的分析本體論。它們的共同特點是:(1)都重視邏輯方法、語言分析對于本體論研究的作用,特別是重視對作為語詞的“是”“存在”的意義的研究,如探討它們是不是謂詞,是中立謂詞還是有本體論承諾的謂詞等;(2)相對于思辨本體論來說,它們都具有節(jié)儉、明晰、經(jīng)驗論的特點。這里將重點考察塞伯特(J. Seibt)以語義學為基礎的分析本體論,其他形式從略。 塞伯特認為,分析本體論的產(chǎn)生得益于分析方法向本體論的推廣。這種本體論在當今各種本體論角逐中一般占主導地位。它肇始于卡爾納普 20 世紀 20 年代的論著,后得到了蒯因、古德曼(N.Goodman)和 W. 塞拉斯等人的繼承和改進。到了 70 年代,它進一步與哲學邏輯、形式語義學的發(fā)展相呼應,在相互補充和促進中得到了新的發(fā)展。從這時起,這種本體論把逐漸形成的“標準方法論”加以應用和推廣,從而形成了分析本體論這一頗有影響的走向。塞伯特對這種方法論的態(tài)度是辯證的。一方面,他對之做了繼承,另一方面,他又認為它是成問題的,需要反思和改進。他說:“我將重建分析本體論的最一般的方法論承諾,把它改造成關于范疇推理的理論?!?nbsp;就本體論的具體內(nèi)容而言,他堅持的是分析本體論,只是他的分析本體論既來自蒯因等的分析本體論,又有所超越。塞伯特認為,本體論的任務是研究真值攜帶者,在進行這種研究時,它可以獨立于對真的本質的形而上學研究。由此,本體論研究便區(qū)別于語義學研究。盡管它從語言角度關注語句的指稱,但它不像語義學那樣側重于真值、指稱和意義,而是把著眼點放到了真值的攜帶者即對應于語詞的實在之上。這樣一來,本體論就不是專門為語言而建立的,而是為闡明世界的結構而建立的。當然,這種本體論之所以為分析的,是因為它從分析的觀點出發(fā),并始終有語言分析的維度。 他還認為,本體論可理解為“關于真值制造者的理論”。更確切地說,本體論的內(nèi)容可概述為下述四元組形式〈M, Tm, f, L〉。M 指的是解釋領域,L 指的是語言,而 Tm 指的是領域理論,f 是歸屬符號,其作用是把真的 L- 語句的一類 L 要素與由 Tm 所描述的解釋領域的結構關聯(lián)起來。本體論的奧秘和特質存在于歸屬符 f 之中,它是一種歸屬函數(shù)符號。歸屬符適用于根據(jù) L 語言的領域適當結構描述來解釋下述問題:L 的說者為什么有把握做出某些類型的推理。這些推理就是范疇推理。這個公式既把本體論與語義學的聯(lián)系表述清楚了,同時又把它們之間的區(qū)別再現(xiàn)出來了。根據(jù)這個規(guī)定,本體論不同于語義學的地方在于由語言的分析過渡到了待解釋的實在領域。在本體論看來,真值制造者是 L 的全部語句的本體論相關項。而真值制造者既指真 L 語句的本體論相關項,又指它們的組成部分的本體論相關項。塞伯特認為,分析本體論的特點在于從語言入手,然后過渡到語言所涉及的實在。他說:“本體論資料是各種形式的范疇推理,它們決定了 L 的根本性、一般性詞匯的推理作用;本體論的任務就是為 L- 語句提供關于真值制造者的結構描述......本體論的目的就是用結構性描述來發(fā)揮作用,這些描述用的是派生性范疇?!边@就是他為主流的分析本體論方法論所做的改造和重構。他相信,盡管他用的術語有點陌生,但他的重構對分析本體論的實際操作程序做了“沒有爭議的描述”。 分析本體論相對于傳統(tǒng)本體論而言,包含背叛和超越。它關注的重點是使句子或命題為真的東西,即真值使然者或制造者,而以前研究的是實體??梢娝瓿闪艘环N轉向,即轉向了對真值制造者的研究。就此而言,可把分析本體論倡導的本體論概括為具體闡明真值制造者的理論。 四、現(xiàn)象學傳統(tǒng)本體論的最新發(fā)展 按照歷史演進,我們可以將現(xiàn)象學傳統(tǒng)的本體論分為以胡塞爾為代表的現(xiàn)象學本體論,以及胡塞爾之后的新現(xiàn)象學本體論。這里擬重點考釋后者。 新現(xiàn)象學的本體論在進行本體論研究時,一是強調(diào)現(xiàn)象學的基礎作用,二是堅持“現(xiàn)象學轉向”中的原則,如懸擱預設物和關注先驗自我。胡塞爾通過現(xiàn)象學還原和先驗還原,催生了一種特殊的本體論,他的學生,如賴勒克(A. Reinach)、施泰因(E. Stein)等沿著實在論和先驗論方案對之做了重構和發(fā)展,形成了后胡塞爾現(xiàn)象學的本體論。他們所發(fā)展的本體論可理解為范疇理論。 賴勒克建立了一種最一般的、范疇性的本體論。這種理論有兩點值得一提,一是提供了一種關于“事態(tài)”一般結構的描述,二是它有關于行動的理論成了法哲學和社會哲學的理論基礎。賴勒克不認為本質分析是現(xiàn)象學的終點,而把它看作是到達下述規(guī)律的工具,這些規(guī)律是對一切事實、一切相互關系都有效的規(guī)律。哲學的任務就是要說明、突出這些先驗被給予的本質聯(lián)系。這些聯(lián)系不是思想的聯(lián)系,而是獨立于主體的存在的聯(lián)系。在他看來,研究存在的這種關系就是本體論的目的。黑林(J. Hering)對實在層次提出了本體論解釋,涉及區(qū)別、結構、本質、本質性等廣泛主題。他還論述了兩種本體論的區(qū)別,認為一是傳統(tǒng)的以存在為中心的本體論,二是作為范疇理論的本體論。 馬庫斯(O. H. Conrad-Martius)盡管接受了胡塞爾的現(xiàn)象學方法,如本質還原,但她的本體論與胡塞爾的本體論有很大不同。第一,她所理解的本質比胡塞爾的要復雜,她認為本質是能由直覺把握的東西,是事物的廣義上的質等。第二,她提出和思索了下述形而上學的核心問題:“為什么存在的是某物而不是無?”該問題指向的是現(xiàn)象學意義上的存在本身(人們把握到的、顯現(xiàn)出來的存在),而不是自在事實意義上的存在。她在《真實的(real)本體論》中指出:盡管人所能接近的存在范圍有限,但通過人的意識,可以窺視全部真實存在的意義。通過回答幻覺和真實的區(qū)別的認識論問題,她認為所與的事物不是判斷對象是否真的存在的唯一標準,真實存在的獨特特征是有基質(Tra?ger, substrate)存在。她強調(diào):本體論的諸構造形式之內(nèi)還有不同的一般性層次,在形式本體論中,個別是空洞的形式。如果用內(nèi)容把形式填滿,那么我們就進到了存在的大陸。 這樣一來便有三類存在,即具體個別的存在、空洞形式的存在和質料觀念的存在。這里的質料觀念是物質領域內(nèi)的根本范疇,它本身是非物質的,只能從精神的角度去理解。在馬庫斯看來,精神可分為主觀精神和客觀精神。主體性是精神的客觀的形式。主體是精神生活的載體。就此而言,主體即是實體。 因加登(R. Ingarden)試圖揭示先驗現(xiàn)象學的意義和價值。他承認現(xiàn)象學有其他哲學所不及的優(yōu)點,如解決了客觀世界的構成問題,但他同時又斷言,現(xiàn)象學并未真正成功。在因加登看來,胡塞爾一方面擴大了對世界的認識,如看到了直觀理論沒有看到的“現(xiàn)象”,但他又局限于意識行為所創(chuàng)造的世界,他的世界實即意識創(chuàng)造的世界。在這里,因加登的看法接近于邁農(nóng)但又沒有背離現(xiàn)象學的特點。他認為,本體論的任務是研究具體世界的“存在”(existing)和“實存”(existence),換言之,探討的是世界的實存問題,或者說是“實存”的意義問題。他說:“實存或實存的方式總是某物的實存或某物的實存方式?!?nbsp;在他的心目中,意識以及意識所顯現(xiàn)的世界都可看作真實的存在,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真實的世界,即意識之外自在存在的世界。他強調(diào):存在和本質都表明它們有自主性,同時還表明它們有不同表現(xiàn)的可能性。他說:“如果某物憑自身而有它的實體基礎的話”,那么某物就自主地存在著,“如果它是自在地內(nèi)在地被決定的,那么它本身就有那種基礎?!?nbsp;根據(jù)他的理解,本體論關心的問題既有存在的形式方面,又有質料方面,同時從根本上說還有真實世界的實存方面??傊倔w論的任務就是要發(fā)現(xiàn)世界。 哈特曼(N. Hartmann)認為,現(xiàn)象學看到所與這種存在是一個貢獻,但“它忽視了內(nèi)在于現(xiàn)象的問題”。要完善關于存在的知識,必須訴諸本體論,而本體論需進一步研究的是“不包含在現(xiàn)象中的東西”,正如他所說的:“人們必須對存在的特點作出特殊探究......真實存在本身......是自在的存在?!备鶕?jù)他的理解,本體論的目的是說明一切事物,包括知識能知的范圍之外的一切事物,直至形成關于知識的形而上學。本體論能超越認識論的范圍的原因在于知識不是能給予我們關于存在本身線索的唯一的東西,所以人類既可通過知識把握存在,也可用別的方式去把握存在,如情緒、情感、意志活動、行動等都能幫我們推知存在本身的狀態(tài)與特點。a在存在的范圍、種類問題上,哈特曼認為,確實有一個由一切真實的東西組成的王國,“這個王國由諸存在形式構成”。但這個王國中還有本質王國,這本質有其可能性和必然性。究竟該怎樣理解存在呢?他的看法是,存在即真實(reality)。而真實有多種不同的標志或限定性條件。這些條件可由我們根據(jù)“存在”所做的一種范疇分析來加以分辨。他像亞氏一樣認為,范疇不僅指向了實體,而且體現(xiàn)著實體的內(nèi)涵意義。不同的是,他還認為,范疇是真實世界結構的反映,也可理解為內(nèi)在于世界的原則,因此完全是必然的、超主觀性的。 兩大傳統(tǒng)本體論新的發(fā)展走勢是在一些人的論著中,它們不再勢均力敵,而出現(xiàn)了融合或靠攏的趨勢。其表現(xiàn)之一是吉勒特(G. Gillett)和麥克米蘭(J. Mcmillan)所提倡的融合論。在解決著名的“意向性悖論”時,吉勒特等人認為,解決這一問題的最佳辦法首先是打破現(xiàn)象學傳統(tǒng)和分析哲學方法的楚河漢界,將代表前者的哲學家胡塞爾的觀點和后者所對應的哲學家埃文斯(G Evans)的有關態(tài)度整合起來,并做一定的改進和融合。他們之所以強調(diào)重視埃文斯的思想,是因為后者超越了特殊個體和思想之間簡單的因果關系,提出了“信息關聯(lián)”(information link)這一概念,認為思考主體和古怪對象之間之所以存在意向關系,是因為主體有關聯(lián)到的古怪對象的信息。再者,信息的組合決定了對象的呈現(xiàn),即信息是這一意向關系的必要條件和構成要素。在借鑒和融合相關思想的基礎上,吉勒特等提出:怪誕思想和信息聯(lián)系有這樣一些屬性。第一,怪誕的思想可能是有根據(jù)的,也可能沒有。由于一些業(yè)已形成的限定性規(guī)則可能使人犯錯誤,因此信息聯(lián)系也可能使思想者在判斷中犯錯誤。第二,信息聯(lián)系并不包含信息的形成,但可以為信息的形成提供材料。由于信息有概念內(nèi)容,因此這種材料在本質上也是概念性的。公共的符號和語詞在哪里把約束加給概念的內(nèi)容,在哪里便有限制內(nèi)容歸屬的規(guī)范。這些規(guī)范一定會超出對個體內(nèi)在狀態(tài)的描述。第三,信息聯(lián)系提供了不同的內(nèi)容,它們有別于構成描述思想的內(nèi)容,但在主體的概念系統(tǒng)中仍有其地位。這種差別根源于這樣的事實,即信息聯(lián)系一定與對象有關,而描述性思想則不同。信息聯(lián)系的概念本質意味著在運用概念過程中起作用的認知技能也會在形成信息聯(lián)系中,進而在形成怪誕的對象構念中起作用。他們說:“在決定含義(或概念內(nèi)容)中必要的一切東西不知什么原因也內(nèi)在于信息聯(lián)系之中”。 吉勒特等人認為,能想到某東西(包括存在的和不存在的)絕不可能是無中生有。首先是主體有某種能力,相應地有某種活動,同時確實有被想到的東西,盡管這東西不存在于現(xiàn)實世界之中,但在思考主體的頭腦中一定有某種存在地位。原因在于被想到的對象攜帶具有概念并可以通過語言傳達的信息,一旦主體關聯(lián)到該對象,其頭腦中就會形成印記。想到的對象進入頭腦后就被視作一組概念集合,或者更形象地說,即概念“槽”或“孔”(slot)。例如,當 A 想到孫悟空時,一定伴有這樣的概念群,即似人的、佛教徒、打妖怪等,它們的集合即是孫悟空這一概念。不可否認的是,這里不僅有分析哲學的痕跡,還有現(xiàn)象學和邁農(nóng)對象理論的元素。下述一段話更明確地體現(xiàn)了這一特點。他們說:“意向活動的內(nèi)容是很明顯的,但符合它的例示的存在則不明顯,因此‘我們知道語詞所駐留的郵筒’”(維特根斯坦)。這便產(chǎn)生了一個空間,在這里,意向對象正好定位于我們關于意向對象世界的概念因素之中(胡塞爾)。 西方現(xiàn)當代本體論的發(fā)展及其成就遠不止這些。其中還值得一提的成果有:不再把“存在”作為泛泛的語詞加以研究,而開辟了“存在謂詞”這樣的新的研究領域。其特點是圍繞“存在”的謂詞性質問題,特別是關于是否為空概念的問題,語義學、詞源學、邏輯學和本體論等各顯神通,紛紛從獨特的視角延續(xù)著對存在深層意義的追問。筆者認為,已有研究無疑向我們展示了這樣一個事實,即世界上的對象、事態(tài)極為復雜,因此從本體論上予以述謂、描述時,如果不使用不同的語詞,就不足以表達它們出現(xiàn)于世界以及呈現(xiàn)給我們的各不相同的方式及特點。既然如此,若再像過去那樣不加區(qū)別地,甚至在同義詞意義上使用的有關的“存在”語詞,如“實存”“事實”“真”“亞實存”“有”等,就是欠妥的。 “存在謂詞”和“中立謂詞”的出現(xiàn)及其對“存在”語詞家族所做的區(qū)分,就是這種語義學變革的表現(xiàn)。另一值得關注的領域及成果是本體論的范疇化和范疇體系建構。因為存在的內(nèi)涵意義被確定后,人們必然會進一步關注它的外延或所指范圍。而存在的外延是開放的、無限的。為了從整體上對其加以把握,人們就會進行范疇化。所謂范疇化,就是按類別來把握對象,將它的不同層次的子類建構為不同的范疇結構??梢?,范疇化的一個結果就是本體論范疇體系的建構。這樣做的目的就是為了從整體上把握世界,從無限的多中求出一,以還原世界的統(tǒng)一性,同時還要從千頭萬緒中理出頭緒,在尊重復雜性的同時,認識到其中客觀存在的簡單性,直至真正把握決定萬事萬物生滅變化的“道”。從與“存在”的語義學的關系來說,本體論建構的范疇就是存在之一般意義的具體展示。 西方現(xiàn)當代本體論相對于之前的本體論的一個鮮明特點是關注的廣度和深度大大拓展了,而這主要得益于有無之辯的引入和發(fā)展。這一探討不僅對進一步深化本體論研究有積極的作用,而且是建立名副其實的“哲學”本體論的一個必要條件。因為這種本體論的必然要求具有最大的普遍性和一般性。要符合這一要求,它就必須抽象出一個能涵蓋一切存在者的存在范疇,或者說將一切存在者的共性抽象出來。唯其如此,本體論才算完成了它揭示“存在”的意義的任務。過去的本體論所發(fā)現(xiàn)的存在的意義之所以是片面的,不具有最大的包容性,原因在于抽象存在意義所依據(jù)的存在者往往局限于有形的、可見的、宏觀的存在者,把沒有這些特征的東西當做是非存在。邁農(nóng)以及他同時代的胡塞爾等人的功績恰恰在于發(fā)現(xiàn)了被傳統(tǒng)本體論所遺忘了的本體論新大陸,如指向非存在對象的意向對象。由于它們不被承認是存在者,因此就是我們這里所說的相對的非存在。 發(fā)現(xiàn)新的存在樣式是邁農(nóng)之后本體論的一項重要工作,而發(fā)現(xiàn)的推進又極大地促進了本體論的發(fā)展。如非存在意向對象等不可見的存在的發(fā)現(xiàn)不僅極大地豐富了本體論的庫存清單,而且使傳統(tǒng)的有形可感的存在標準遭受了滅頂之災,進而使本體論研究發(fā)生了革命性的變化。由于有這些發(fā)現(xiàn),本體論對“存在”意義、標準、種類、本質特點、范疇體系建構等的探討就有了更為廣闊的基礎。最明顯的是,存在的個例越多,所抽象出的本質規(guī)定性就越接近于其本來面目。由于有這樣的變化和超越,西方的新的本體論就不再像我國的本體論研究那樣,主要的力量集中在“是”之類的詞的詞源學、語義學的考究之上,停留在本體論是否有理由存在、是否應予拒斥、是否有價值等問題的爭論上,停留在亞里士多德范疇體系的詮釋之上,等等。這類研究當然是有價值的,因而也是西方哲學本體論研究的課題,但同時又應看到,新的存在樣式,即非存在對象的發(fā)現(xiàn)突破了原先只注重“實存”的狹隘范圍的偏頗,使得西方現(xiàn)代的本體論研究廣度較之前大大拓寬了,進而在深度上也得到了進一步的推進。隨著問題向縱深發(fā)展,西方的本體論研究兼具高度整合和分支具化的特點。伴隨而來的是許多革命性的視角和成果紛紛涌現(xiàn),其中特別突出的是對存在、真、事實本身及其關系的認識較之以前大大深化了;其次,柏拉圖主義、唯實論或實在論備受青睞,并從中衍生出了一些新的形式,如自然化柏拉圖主義、柏拉圖化自然主義、概念實在論、邏輯實在論等。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在可能世界和不可能世界備受關注的同時,新奇的發(fā)人深思的理論令人眼花繚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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