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寫了愛麗絲·門羅，主要說的是女性作家想要取得寫作上的成就，要比男性作家付出更多的努力，因為大多數(shù)女性作家需要在家庭與工作之間求得取舍和平衡，所以留給她們寫作上的時間實在少之又少。這篇文章之后，我突然意識到，其實在寫作時間的安排上，作家們往往都有自己的習慣，但是這種習慣并不常為人所了解。女作家喬伊斯·卡羅爾·歐茨就曾說過，當作家們互相詢問彼此幾點開始工作，幾點停筆休息，每天午餐時間是多久時，他們其實是想知道“他是不是跟我一樣不正?！薄＿@種不正常代表著作家們對自己工作的一種不自信。歐茨以多產(chǎn)聞名，一生寫了五十多本小說，三十多本短篇，還有十幾本詩歌和戲劇等等作品，除了寫作之外，她還一直在大學授課，擔任文學雜志的編輯，聽起來，擠出這么多時間寫了這么多書，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在訪談中，歐茨也透露過她的寫作時間，她習慣在早餐前寫作，有時候?qū)懙帽M興，有可能早餐就要等到下午才開始吃，如果有課的時候，她也會在上課之前寫上一小時。

每個作家寫作的時間是不同的，大體上來說，可以分為兩種：早晨型的寫作者和夜晚型的寫作者。很多作家喜歡晚上寫作，大概是覺得沒有人打擾。但也有不同的，比如德國作家君特·格拉斯就曾說，他從不在晚上寫作，因為晚上寫作太容易了，他需要早白天工作，通常就是早餐之后工作，除了短暫的午餐和午休時間，一直會工作到晚上七點。村上春樹是另外一種類型，他通常是在凌晨四點起床，連續(xù)工作五六個小時，下午的時候會用來跑步或者游泳，辦理各種雜志，晚上九點準時上床。村上春樹對這種習慣有自己的心得，他認為：“這樣的重復本身就很重要，它是一種催眠。我將自己催眠，以求更加深入我的心靈?！?/p>

村上春樹的話道出了一個作家習慣的重要性。美國有位作家叫梅瑞·柯里，他考察了160多位作家和藝術家的工作習慣，進而想知道這些工作習慣對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有多大的影響，最后集結(jié)成了一本書叫《創(chuàng)作者的一天世界》。大多數(shù)創(chuàng)作者都依靠一種靈感的東西進行創(chuàng)作，但是靈感過于神秘，我們并不知道它何時能夠降臨自身。靈感既不是一種才能，也不是一種天賦，既不能召喚，也不能呼應，但是缺少靈感的寫作，總是充滿遺憾的。藝術家對靈感大概是又愛又恨，甚至以“美妙的疾病”稱呼它的存在。

實際上，我們不知道為了迎接靈感的到來，我們需要做好哪些準備。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在等待靈感到來之前，努力地練習，把重復變成一種習慣，把習慣變成一種寫作的儀式感，然后在這種儀式感中期待靈感的到來。用馬爾克斯的話說，所謂的靈感，其實沒什么神秘的，大概就是作家堅忍不拔的精神和精湛的技巧同他們所要表達的主題達成的一種和解。當一個人想寫點東西的時候，這個人和他要表達的主題之間就會產(chǎn)生一種互相制約的緊張關系，因為寫作的人要設法探究主題，而主題則力圖設置種種障礙。有時候，所有障礙會一掃而光，所有矛盾會迎刃而解，會發(fā)生一些過去夢想不到的事情。這就是藝術創(chuàng)作過程中最美好的事情，也就是靈感來了。

換句話說，柯里在《創(chuàng)作者的一天》里考察了這么多的藝術家一天的工作習慣，但是這種習慣只是創(chuàng)作的準備，我們無法知道準備之后，就是能收獲滿意的結(jié)果，創(chuàng)作者永遠在文思泉涌與文思枯竭之間焦慮：“在現(xiàn)實中，本書描繪的大部分人物都介于兩者之間——他們?nèi)耐度肴粘５墓ぷ?，但卻永遠對自己的進展沒有完全的信心，；永遠小心翼翼，生怕有朝一日前功盡棄，所有的人都善用時間，完成了他們的工作，但究竟他們怎么架構自己的生活，達到這樣的目標，則有無盡的變化?！庇械淖骷乙惶炜梢詫懮蠋浊ё?，有的作家可能枯坐一天寫不了一頁紙。有的作家兩個月就可以寫一本書，而有的作家一本書需要寫上五六年甚至更長時間。毛姆一生出版了七十八本書，他每天早上寫作三四個小時，規(guī)定自己每天要寫一千到一千五百字；而約瑟夫·海勒寫《第二十二條軍規(guī)》，每天晚上寫兩三個小時，這一本書寫了八年。

當然，這樣的對比沒有多大的意義，寫作從來不是一個以量取勝的工作，更何況，像海勒這樣的作家，明顯不可能靠寫作養(yǎng)活自己，他大部分時間都有自己的工作，只能利用業(yè)余時間寫作，這是大多數(shù)作家的日常生活方式；而毛姆這樣的職業(yè)作家，作家里的富豪，可以不用工作，有大量的時間進行寫作——當然，他不可能花費大量的時間寫作，他有應酬，要旅行，要社交，偶爾還要為國家服務，擔任間諜。我們可以說，無論是業(yè)余的，還是職業(yè)作家，寫作從來都不占據(jù)他們大量的時間段，他們大部分時間里都是在生活，寫作只不過是生活的盈余。作家們在一天里能用來工作的時間并不多，朝九晚五是做不到的，更別說是996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