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建構(gòu)的世界】欄目之“文心話藝” 昨天讀到錢鐘書說的“從病痛里濾出快活來,使健康的消失有種賠償“,若有所思??梢栽僮x讀史鐵生,感悟生命的張力。 讀讀史鐵生,重振生命的倔強(qiáng) ——以《合歡樹》《想念地壇》為例 隨筆 / 小秦 合歡樹象征著母愛與親情,撐起一片蔭涼,庇護(hù)孩子,播撒希望。生活很苦,很無奈,母親種點花草,也是苦澀中的點滴生機(jī)。這棵樹,卻無意中撐起了另一個孩子的全部童年,個中機(jī)緣,誰又說得清? 從有我的“姑娘”到忘我的“母親”,不顧自己的病,全部心思都在子女身上,母愛的偉大在于平常,在于從不放棄希望和自己的孩子。 母親的愿望——孩子好好地活下去,哪怕還有一點點希望。對待孩子,就像對待這棵合歡樹的成長,一等就是好幾年。 關(guān)于生命的張力,還有季羨林的散文《清塘荷韻》,他播下蓮子,第一年不會出芽,第二年也看不見,第三年才有微小的幾個葉片,但是第四年、第五年就會發(fā)滿整個池塘!很多時候,我們需要靜待花開,尤其是對孩子的成長,時間會證明一切,急不得,更不能揠苗助長。 母親為我,從尋醫(yī)問藥到借書看電影,因為有希望撐著生活。母親的早逝,還是因為操勞和憂思過度。史鐵生從生命角度寫出的母愛比“臨行密密縫”的母愛更為堅韌,從憂慮“生離”到畏懼“死別”,這是面對疾病和生命時的母愛。雖然人力是那么孱弱,但這種情感卻是那么忘我,那么偉大。 史鐵生剖析了自己的靈魂,殘疾后,他只顧自己的痛苦,并不考慮母親的感受和身體狀況(《我與地壇》整個就是跟母親“捉迷藏”,作者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之中,沒有考慮到母親的雙重煎熬,因為他還太年輕,不懂?!梆B(yǎng)兒才知父母恩“,由于史鐵生自己沒有子女,所以很難完全體會到母親的感受,他主要還是從自己的角度,去懺悔,去回憶母親。 合歡樹,其實是悲情樹,但悲傷中有堅韌,有希望。 史鐵生,我懂,他不想讓自己就此“廢了“,他要掙扎,渴望成功與掌聲。 但老街坊們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文學(xué)成就,因為那不是她們圈子里的事情,并不重要(這里似乎是反諷:啥才叫“成功“呢?),大家還是問他的腿,回憶他的母親,那棵樹成了唯一的寄托和話題。 種樹,是一種奇特的生命體驗。當(dāng)看見若干年前自己種的樹,會有一種對生命的敬畏,也會油然而生一種“樹猶如此,人何以堪“的感慨。 我曾經(jīng)種過一顆無花果樹,若干年后,又搬了三四回家,但那些老居民還記得當(dāng)年有個教員種的無花果樹,每年大家都采摘果實,品嘗甘甜……直到那幾棟樓被整個拆除,夷為平地。我和我的無花果樹,便只存在記憶之中了。 所以,史鐵生說:“我不在地壇,而是地壇在我?!?/p> 那個特別的時空節(jié)點,一去不復(fù)返,只是存在于我們的心靈之中。 就像我的無花果樹。 史鐵生的生命題材作品可以打通閱讀(包括散文《合歡樹》《我與地壇》和小說《命若琴弦》),內(nèi)核是對生命質(zhì)量的渴望,是對人生希望的設(shè)定,基調(diào)悲涼,過程悲壯,但也要轟轟烈烈地奮斗一番。他因為獨特的經(jīng)歷,感悟了生命,一路拼搏抗?fàn)?,殺出一條成功的文學(xué)之路,引導(dǎo)讀者自己去感悟生命的意義。 我是誰?為什么我是我?這輩子,我要干點什么? 請讀原著: 合歡樹 史鐵生 十歲那年,我在一次作文比賽中得了第一。母親那時候還年輕,急著跟我說她自己,說她小時候的作文作得還要好,老師甚至不相信那么好的文章會是她寫的?!袄蠋熣业郊襾韱枺遣皇羌依锏拇笕藥土嗣?。我那時可能還不到十歲呢?!蔽衣牭脪吲d,故意笑:“可能?什么叫可能還不到?”她就解釋。我裝作根本不再注意她的話,對著墻打乒乓球,把她氣得夠嗆。不過我承認(rèn)她聰明,承認(rèn)她是世界上長得最好看的女的。她正給自己做一條藍(lán)底白花的裙子。 二十歲,我的兩條腿殘廢了。除去給人家畫彩蛋,我想我還應(yīng)該再干點別的事,先后改變了幾次主意,最后想學(xué)寫作。母親那時已不年輕,為了我的腿,她頭上開始有了白發(fā)。醫(yī)院已經(jīng)明確表示,我的病情目前沒辦法治。母親的全副心思卻還放在給我治病上,到處找大夫,打聽偏方,花很多錢。她倒總能找來些稀奇古怪1的藥,讓我吃,讓我喝,或者是洗、敷、熏、灸?!皠e浪費時間啦!根本沒用!”我說,我一心只想著寫小說,仿佛那東西能把殘廢人救出困境?!霸僭囈换?,不試你怎么知道會沒用?”她說,每一回都虔誠地抱著希望。然而對我的腿,有多少回希望就有多少回失望,最后一回,我的胯上被熏成燙傷。醫(yī)院的大夫說,這實在太懸了,對于癱瘓病人。這差不多是要命的事。我倒沒太害怕,心想死了也好,死了倒痛快。母親驚惶2了幾個月,晝夜守著我,一換藥就說:“怎么會燙了呢?我還直留神呀!”幸虧傷口好起來,不然她非瘋了不可。 后來她發(fā)現(xiàn)我在寫小說。她跟我說:“那就好好寫吧?!蔽衣牫鰜恚龑χ魏梦业耐纫步K于絕望?!拔夷贻p的時候也最喜歡文學(xué),”她說。“跟你現(xiàn)在差不多大的時候,我也想過搞寫作,”她說?!澳阈r候的作文不是得過第一?”她提醒我說。我們倆都盡力把我的腿忘掉。她到處去給我借書,頂著雨或冒了雪推我去看電影,像過去給我找大夫,打聽偏方那樣,抱了希望。 三十歲時,我的第一篇小說發(fā)表了。母親卻已不在人世,過了幾年,我的另一篇小說又僥幸獲獎,母親已經(jīng)離開我整整七年。 獲獎之后,登門采訪的記者就多,大家都好心好意,認(rèn)為我不容易。但是我只準(zhǔn)備了一套話,說來說去就覺得心煩。我搖著車躲出去,坐在小公園安靜的樹林里,想:上帝為什么早早地召母親回去呢?迷迷糊糊的,我聽見回答:“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蔽业男牡玫揭稽c安慰,睜開眼睛,看見風(fēng)在樹林里吹過。 我搖車離開那兒,在街上瞎逛,不想回家。 母親去世后,我們搬了家。我很少再到母親住過的那個小院兒去。小院兒在一個大院兒的盡里頭,我偶爾搖車到大院兒去坐坐,但不愿意去那兒小院兒,推說手搖車進(jìn)去不方便。院兒里的老太太們還都把我當(dāng)兒孫看,尤其想到我又沒了母親,但都不說,光扯些閑話,怪我不常去。我坐在院子當(dāng)中,喝東家的茶,吃西家的瓜。有一年,人們終于又提到母親:“到小院兒去看看吧,你媽種的那棵合歡樹今年開花了!”我心里一陣抖,還是推說手搖車進(jìn)出太不易。大伙就不再說,忙扯些別的,說起我們原來住的房子里現(xiàn)在住了小兩口,女的剛生了個兒子,孩子不哭不鬧,光是瞪著眼睛看窗戶上的樹影兒。 我沒料到那棵樹還活著。那年,母親到勞動局去給我找工作,回來時在路邊挖了一棵剛出土的“含羞草”,以為是含羞草,種在花盆里長,竟是一棵合歡樹。母親從來喜歡那些東西,但當(dāng)時心思全在別處。第二年合歡樹沒有發(fā)芽,母親嘆息了一回,還不舍得扔掉,依然讓它長在瓦盆里。第三年,合歡樹卻又長出葉子,而且茂盛了。母親高興了很多天,以為那是個好兆頭,常去侍弄它,不敢再大意。又過一年,她把合歡樹移出盆,栽在窗前的地上,有時念叨,不知道這種樹幾年才開花。再過一年,我們搬了家。悲痛弄得我們都把那棵小樹忘記了。 與其在街上瞎逛,我想,不如就去看看那棵樹吧。我也想再看著母親住過的那間房。我老記著,那兒還有個剛來到世上的孩子,不哭不鬧,瞪著眼睛看樹影兒。是那棵合歡樹的影子嗎?小院兒里只有那棵樹。 院兒里的老太太們還是那么歡迎我,東屋倒茶,西屋點煙,送到我跟前。大伙都不知道我獲獎的事,也許知道,但不覺得那很重要;還是都問我的腿,問我是否有了正式工作。這回,想搖車進(jìn)小院兒真是不能了,家家門前的小廚房都擴(kuò)大,過道窄到一個人推自行車進(jìn)出也要側(cè)身。我問起那棵合歡樹。大伙說,年年都開花,長到房高了。這么說,我再看不見它了。我要是求人背我去看,倒也不是不行。我挺后悔前兩年沒有自己搖車進(jìn)去看看。 我搖著車在街上慢慢走,不急著回家。人有時候只想獨自靜靜地呆一會。悲傷也成享受。 有一天那個孩子長大了,會想到童年的事,會想起那些晃動的樹影兒,會想起他自己的媽媽,他會跑去看看那棵樹。但他不會知道那棵樹是誰種的,是怎么種的。 想念地壇 史鐵生 想念地壇,主要是想念它的安靜。 坐在那園子里,坐在不管它的哪一個角落,任何地方,喧囂都在遠(yuǎn)處。近旁只有荒藤老樹,只有棲居了鳥兒的廢殿頹檐、長滿了野草的殘墻斷壁,暮鴉吵鬧著歸來,雨燕盤桓吟唱,風(fēng)過檐鈴,雨落空林,蜂飛蝶舞,草動蟲鳴……四季的歌詠此起彼伏從不間斷。地壇的安靜并非無聲。 一進(jìn)園門,心便安穩(wěn)。有一條界線似的,邁過它,只要一邁過它便有清純之氣撲來,悠遠(yuǎn)、渾厚。于是時間也似放慢了速度,就好比電影中的慢鏡頭,人便不那么慌張了,可以放下心來把你的每一個動作都看看清楚,每一縷憤懣和妄想,盼念與惶茫,總之把你所有的心緒都看看明白。因而地壇的安靜,也不是與世隔離。 記得我在那園中成年累月地走,在那兒呆坐,張望,暗自地祈求或怨嘆,在那兒睡了又醒,醒了看幾頁書……然后在那兒想:“好吧好吧,我看你還能怎樣!”這念頭不覺出聲,如空谷回音。 誰?誰還能怎樣?我,我自己 我??茨莻€輪椅上的人,和輪椅下他的影子,心說我怎么會是他呢?怎么會和他一塊坐在了這兒?我仔細(xì)看他,看他究竟有什么倒霉的的特點,或還有什么不幸的征兆,想看看他終于怎樣去死,赴死之途莫非還有絕路?那日何日?我記得忽然我有一種放棄的心情,仿佛我已經(jīng)消失,已經(jīng)不在,惟一縷輕魂在園中游蕩,剎那間清風(fēng)朗月,如沐慈悲。于是乎我聽見了那恒久而遼闊的安靜。 我記得于是我鋪開了張紙,覺得確乎有些什么東西最好是寫下來。不考慮詞句,不過問技巧,也不以為能拿它去派什么用場,只是寫,只是看出有些路單靠腿(輪椅)去走明顯是不夠。寫,真是個辦法,是條條絕路之后的一條路。 只是多年以后我才在書上讀到了一種說法:寫作的零度。我想,寫作的零度即對生命意義的扣問,寫作出發(fā)的地方即生命固有的疑難,寫作之尋求,即靈魂的眺望。 否則,寫作,你尋的是什么根;倘只是炫耀祖宗的光榮,棄心魂一向的困惑于不問,豈不還是阿Q的傳統(tǒng)?倘寫作變成瀟灑,變成了身份或地位的投資,它就不要嘲笑喧囂,它已經(jīng)加入喧囂。尤其,寫作要是愛上了比賽、擂臺和排名榜,它就更何必譴責(zé)什么“霸權(quán)”?它自己已經(jīng)是了。我大致看懂了排名的用意:時不時地拋出一份名單,把大家排比得就像是梁山泊的一百零八將,被排者爭風(fēng)吃醋,排者乘機(jī)拿走的是權(quán)力。 想念地壇,就是不斷地回望零度。放棄強(qiáng)權(quán),當(dāng)然還有阿諛?,F(xiàn)在可真是反了!面要面霸,居要豪居,海鮮稱帝,狗肉稱王。人呢?名人,強(qiáng)人,人物??赡憧吹貕缫逊艞壩羧諛s華,一天天在風(fēng)雨中放棄,五百年,安靜了;安靜得草木葳蕤,生氣盎然。土地,要你氣熏煙蒸地去恭維它嗎?萬物,是你雕欄玉砌就可以挾持的?瘋話。 有人跟我說,曾去地壇找我,或看那一篇《我與地壇》去那兒尋找安靜??梢粊砟?,我搬家搬得離地壇遠(yuǎn)了,不常去了。二來我偶爾請朋友開車送我去看它,發(fā)現(xiàn)它早已面目全非。我想,那就不必再去地壇尋找安靜,莫如在安靜中尋找地壇?,F(xiàn)在我看虛空中便有一條界線,靠想念去邁過它,只要一邁過它便有清純之氣撲面而來。我已經(jīng)不在地壇,地壇在我。 綠色字體為作者筆記,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 編輯美工:秦磚(上海)漢瓦(上海)魚王(山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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