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講究結(jié)字、用筆、章法以及形式感，有了好的用筆、結(jié)字和章法后，還要有形式感。形式感不單單指的是章法，而是由章法所帶來的延伸，比如形式構(gòu)造中的疏密、開松、洞達等，也就是說，我們在安排章法時，還應(yīng)當考慮更深一個層次的章法布置，有了這些內(nèi)容后，書法則會更為老辣，更富有深趣。

古人對深趣的描述

南北朝時期的書法家袁昂在他所著的《古今書評》中，對漢代書法家蔡邕的書法家作了如下評述：

蔡邕書骨氣洞達，爽爽有神，謂鐘繇書意氣密麗，若飛鴻戲海，舞鶴游天，行間茂密，實亦難過。

這里提出了書法形式中的兩個用詞：洞達和茂密。洞達是指對事物看得很透徹，理解得很清楚，用在書法中是指字形通順，豁達開朗。茂密是指植物生長得茂盛而繁密，書法中的茂密是指行間的筆畫茂密，有開闊之勢。清代學(xué)者劉熙載在他的《游藝約言》中引用了袁昂的話，又對洞達作出了進一步的解釋：

蔡邕洞達，鐘繇茂密。余謂兩家之書同道，洞達正不容針，茂密正能走馬。此當于神者辨之。

他認為，前者字形洞達豁暢，但有密不容針之趣；后者行間茂密，卻有空闊走馬之境。洞達既然是開闊之意，茂密也是密集的意思，何來洞達之間可走馬、茂密之間不容針？這就是書法中的深趣。為此他又對這些趣味作出了解釋：

論書者曰蒼、曰雄、曰秀。余胃更當益一'深'字。凡蒼而涉于老禿，雄而失于粗疏，秀而入于輕靡者，不深故也。

他認為書法風(fēng)格有'蒼勁'、'雄渾'、'秀美'之分，但這些審美品格都離不開一個'深趣'，缺少'深趣'則可能陷于另一個極端。這里所說的深趣，應(yīng)當是由形式感所構(gòu)成的'洞達、茂密'所構(gòu)成的。

由此我們知道了書法中的那些風(fēng)格構(gòu)成都是由形式感所帶來的，而形式感審美之趣則是它的'洞達'和'茂密'。這些都是章法在書寫中的巧妙安排。

深趣在書法中的表現(xiàn)形式

書法中的深趣首先是從它的'意'開始的，'意'到了，趣就自然有了。古人在追求漢字書寫'趣味'的時候，除了要注意它們書寫時的點畫關(guān)系外，還很注重其中的意趣。

從東晉書法家王羲之留下的只言片句的書論來看，他應(yīng)當是第一個提出書法'趣味'的書法家，并且是這么做的。唐代書法家張彥遠在他所著的《法書要錄》中記載了王羲之的論說：

須得書意轉(zhuǎn)深，點畫之間皆有意。自有言所不盡。得其妙者，事事皆然。

王羲之對自己的所寫的一點一畫都有一種意味感到很滿意，這些是用語言難以表達的，這是一種更為抽象的說法，不像以前索靖所寫的'銀鉤蠆尾'那樣的象形效果，它什么也不像，但趣味十足，這就是書法中的意趣，也是王羲之從點畫效果上表現(xiàn)出來的藝術(shù)審美。

唐代書法家孫過庭曾說鐘繇書法'元常不草，而使轉(zhuǎn)縱橫。'意思就是說，鐘繇雖然不寫草書，但所寫的楷書一樣具有靈動之氣，自然的氣息貫通，讓人感覺到像草書那樣的流暢、自然。孫過庭這樣的描述是從鐘繇楷書的氣息上來說的，當然，這些都離不開點畫、字形的意味之趣。

北宋后期的書法家米芾特別注重書寫中的形式構(gòu)成問題，他認為，'鋒勢'、'筆勢'等都是給書法章法和形式所帶來影響的重要因素，而最為關(guān)鍵的是筆畫的安排和字形構(gòu)造問題，會使書法走向兩種極端，安排得好了，書法就有'自然真率'的效果。他在所著的《海岳名言》中對一個漢字'三'作出的解釋就足以說明這一點：

'三'字三畫異，故作異。重輕不同，出于天真，自然異。

這里舉了一個'三'字的寫法，雖然都是三個橫畫，但三個筆畫中有長短、輕重、方向的不同，因此在書寫中，就要按照這三個特點去寫，這樣的效果就是一種'自然真率'，否則，就像我們當代所寫的美術(shù)字無疑。

關(guān)于字形構(gòu)造問題，應(yīng)當要突出其中的一些主次關(guān)系，以便更好地表現(xiàn)出它們形式上的矛盾要求。劉熙載在《游藝約言》中是這樣說的：

畫山者必有主峰，為諸峰所拱向；作字者必有主筆，為余筆所拱向。主筆有差，則余筆皆敗，故善書者必爭此一筆。

畫家在作山水畫時，其中必有一個主峰，而其它的山峰都是為主峰的一個陪襯；寫字的人也是一樣，每個字中都有一個主筆，其它的筆畫都是這個主筆的輔助，如果主筆寫得不到位，則其它筆畫就是失敗的，這個原理是歷來書家必須要掌握的。劉熙載的這個說法，正好是對書法中的點畫關(guān)系進進行了表述，恰恰說明形式感在點畫一開始的構(gòu)成要求，這些要求經(jīng)過推敲、斟酌后就會有一定的'趣意'，否則只能是平平庸庸的。

深趣的實現(xiàn)方法

對于章法的問題，前人很少發(fā)表看法，原因是在于古人一般都是注重書寫的實用性，在寫字時只看重字的點畫、寫法、結(jié)字等，而不會主動去考慮它的章法形式問題。比如在寫手札、抄寫文稿時，無法預(yù)知它們的字數(shù)多少，更不去想整體章法和形式怎么安排了。

但是，以北宋蘇東坡為核心的書家們，在書法的意趣及書韻問題上的看法形成以后，得到了大家的普遍認可。蘇東坡認為'意'就是書家的主觀思想，他最為有名的一句話是：

我書意造本無法，點畫信手煩推求。

他要求書家們在寫字時，既要遵從前人的法度，但也不能忽視自己的主觀感受，要從一點一畫上做起，而不能拘泥這些，只要能達到洞達、疏密的'書意'即可。

北宋書法家黃庭堅則從用筆上對書法中的'質(zhì)'作出了自己的判斷，他在《山谷老人刀筆》中說到：

筆法雖欲清勁，必以質(zhì)厚為本?！矔?，姿媚是其小疵，輕佻是其大病。直須落筆一一端正，至于放筆自然成行。草則雖草，而筆意端正，最忌用意裝綴，便不成書。

從黃氏對書法要有質(zhì)感最要的用筆之法中，可以看出，書法的形式和深意是來自于用筆后的安排，這是一種結(jié)果的要求，由于用筆帶來的'小疵'、'輕佻'，使得書法的線質(zhì)太輕薄，從而推動厚重之感，失去筆意，從而使整體形式上就缺失必要的'質(zhì)厚'之感，更談不上洞達之力和茂密的藝術(shù)感受了。

劉熙載又從章法的整體上給出了實現(xiàn)方法，他說：

書之章法有大小，小如一字及數(shù)字，大如一行及數(shù)行，一幅及數(shù)幅，皆須有相避相形、相呼相應(yīng)之妙。

這里主要講的是章法中的呼應(yīng)關(guān)系，其中包括一字之內(nèi)的點畫呼應(yīng)、一行之中的字與字的呼應(yīng)，以及一幅中的行與行的呼應(yīng)關(guān)系，這也都是為了增加書法中的生命氣息而做的準備。

由此我們可以得到，古人在實現(xiàn)書法中的深趣，表象是洞達、茂密，形式是作品的章法、字的結(jié)體、點畫的用筆，只有在這些基礎(chǔ)上，才有可能得到其中的'意趣'，使書法更有'深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