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一次我看到一棵核桃樹。我家有個后園,園子干旱,并不豐茂。土墻也傾圮,直立的土墻上有個透明大洞,據說是當年從軍的父親探親回來,好奇的三叔偷槍對墻射擊所致。 核桃樹在園子東北角上,細高,記憶中數年它不長大,永遠細高瘦弱狀。核桃樹樹皮光滑,爬時須脫掉鞋子,靠光腳與樹干的摩擦力把住,雙手用力攀上去,無枝可借力,它不開叉,一直要爬到樹頂端,才能鉆進它在園子上空稍展開的小樹冠。核桃木質堅硬,卻易折斷。我有一次踩斷細枝、瞬間失重—— 我沒有跌落,靠單手中指勾住了樹枝,在高處風中暈眩,再慢慢找回平衡。 從生了嫩葉起,每天爬上去看,沒果子。有一天忘了,直到某日抬頭,它已結滿青果。興奮是難免的,樹干在每日數次的攀爬之下愈加光滑。起初摘下青果,用石頭砸開,里面未熟,是透明的一窩液體。 液體成固態(tài)時就能吃了。果肉的皮苦,難剝,嫩的果肉,卻比熟透時別有滋味,因為有嫩的果汁。但青綠的核桃皮最難處理,沾到手上就發(fā)黑,弄到衣服上會變成污漬一片,無法洗除。 某日為母親守院里生的灶火,添柴,拉風箱,忘記是蒸饅頭還是炸油餅。我拿來用細線拴著的、前夜在屋檐下掏出的麻雀,連長線一并扔進灶火,轟的一聲,火燎了眉毛,是村里殺豬時那種燎豬毛的味道?;鹚查g燒斷拴鳥的線,一股黑煙從煙囪飛出不見了。是那只麻雀。 我于是想到了處理核桃青皮的辦法。放火里燒一燒會怎樣? 帶汁液的核桃皮是燒不掉的,只發(fā)黑發(fā)燙而已。但再剝時,青皮居然利落了,和果核分離,汁液也不再沾手發(fā)黑。被烤過的核桃嫩仁,散發(fā)出誘人的清香。母親、奶奶嗅見,竟問我要。晚上稀飯里也煮入了核桃嫩仁。 這是我所知的核桃最好吃的吃法。秋天核桃樹堅硬的樹葉墜落,天大了起來,開始摘核桃了。核桃仍然需要去皮。一般方法,是把核桃埋入爐渣,待漚爛皮。有一年我埋,然后忘記了。再挖開時,核桃一捏就爛,連仁也糟朽了。我于是又想起從煙囪飛走的那只麻雀,它原本在齒頰間留下細嫩的,帶焦煳味的肉香。童年很少能吃到肉。又或者是埋入石灰中后澆水的鳥蛋,挖開石灰,鳥蛋被烤得蒸發(fā)掉,無影無蹤,連蛋皮也不見一塊。 父親在老家門口的菜地,哼哧哼哧種了幾顆核桃樹。他要自己干。我看他挖樹坑,感覺到他一聲不吭中的開心。我沒有問他,我想他的童年一定也搖曳著核桃樹,手上沾著核桃皮洗不掉的污漬。他當然有著與我不同的童年記憶,相同的是映在仰望的眼睛里的,那些晃動的核桃青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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