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決定怎么生,怎么死。但我可以決定怎樣愛,怎樣活。 逆來順受,你說我的生命可惜,我自己卻不在乎。你看著很危險,我卻自以為得意。不得意怎樣?人生是苦多樂少。 ——蕭紅 人生就像列車,我們各自端坐于上面,完全不知終點,也不知會遇見什么樣的鄰客。 你自以為無話不談的友鄰,當(dāng)你一夢醒來,他卻已經(jīng)仿佛窗外的煙云,早已消散;而你原本認為可掏心掏肺的那個人,當(dāng)你想要擁抱時,他卻已經(jīng)變作腳邊的微塵,無處可尋。 原來,對你生命最重要的那個人,反而最像平鋪的鐵軌,永遠只能目視對方,卻永遠不可擁有。 生命是冬季的星夜,雖有滿屋明亮,卻寒意浸骨,痛徹心肺。 佛說:“常者皆盡,高者必墮,合會有離,生者有死?!?/strong> 沒有什么能夠永恒不變,就像居高必定會有下落,就像有相逢就會有別離,就像在誕生的背后暗藏著死亡。 所以,不可執(zhí)著。 一,“祖父,后園,我,這三樣?xùn)|西是一樣也不可缺少的?!?/strong> 1911年6月1日,在黑龍江省哈爾濱市一個叫“呼蘭”的舊縣城里,城內(nèi)龍王廟路南的張家大院,一個女嬰呱呱墜地。 不知是巧合,抑或本應(yīng)命運,兒童節(jié)的這個日子,使她一生都身帶童稚的目光,打量和觀望著這個世界。 世界卻灑她以灰塵,拼命想要因此而蒙昧她的心靈。 九歲喪母,當(dāng)她的幼小靈魂尚未從悲痛中驚醒,他的父親便為她續(xù)了一個繼母。父親霸道,繼母罵道,雙程軌道的碾下之下,她能夠躲避何方? 多年之后,原名張廼瑩筆名蕭紅的她在文章中寫道:
幸有慈祥的祖父,可以暫時接納失去母愛的孩子。
十九歲那年,不顧她的反對,父親給她定了一門親事,把她許配給省防軍第一路幫統(tǒng)汪廷蘭的次子汪恩甲。 頹敗的古老城堡,終究也有坍塌的那一天,就在她定婚的當(dāng)年,祖父也因病去世。 世界上唯一給予她愛與溫暖的人,沒有了。 因母親逝去而缺失了一角的愛心,又因為祖父的離世而垮掉了一大片。 她努力睜大童真的目光,想要尋找到可以彌補遺憾的那個人。 現(xiàn)實是棍棒,輕易敲擊掉冒出的苗頭。 她的幸福感,像漂泊在夜空的那一縷縷星光,纖小而無力。 二,“想擊退了寒涼,因此而來了悲哀。” 你一定見過蒲公英吧,當(dāng)風(fēng)吹過,那些籽粒就會各奔天涯;蕭紅的感情太過稚嫩,就像這些蒲公英的種籽,被現(xiàn)實的陰風(fēng)一吹,變得毫無分量。 不斷反抗命運強加在她身上的枷鎖,可是生活不是你想做什么就能自由行事的。 一直對訂婚產(chǎn)生斥力的蕭紅,原本對汪恩甲就存在有各種疑慮,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觀察,發(fā)現(xiàn)他不僅比較庸俗,并且有著不良嗜好吸食大煙。 那些潛藏在心里的不滿,就仿佛火山一樣,突然就爆發(fā)了,堅拒父親與繼母讓她和汪恩甲結(jié)婚的提議。 因為就在這個時候,她的心里,已經(jīng)偷偷摸摸地隱藏了另一個人——表兄陸哲舜。 可惜,陸哲舜是一個已婚男人。明知如此,這個“扎心男人”仍然對她施以攻力,讓她芳心混亂,不知世事艱辛,人心陰寒。 “花開了,就像睡醒了似的。鳥飛了,就像在天上逛似的。蟲子叫了,就像蟲子在說話似的。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在同學(xué)的慫恿之下,她謊稱準(zhǔn)備和汪恩甲結(jié)婚,在騙取家中一大筆錢后,她跑到了北平,找了一處小院,開始了和表兄陸哲舜同居生活。 這件事,在呼蘭縣城鬧得是滿城風(fēng)云。張家聞聽,無比震怒,對陸家施加壓力,迫于無奈,陸家百般勸說,在無效的情況下,只好切斷給陸哲舜的經(jīng)濟來源。 蕭紅和表兄陸哲舜沒有堅持過那年的冬天,在生活的巨大壓力之下,陸哲舜選擇向家庭妥協(xié),離開了蕭紅,回到了自己的老婆身邊。 “溫順的就是老實的,老實的就是好欺侮的,告訴人們快來欺侮她們吧。人若老實了,不但異類要來欺侮,就是同類也不同情。” 在其后一段時間內(nèi),她反復(fù)和家庭爭斗,出走,返回,然后再次出走。 可是,她也沒有能夠堅持自己的意愿,畢竟,她也只是一個沒有見過什么世面的女孩子。 這并不是理由,卻是一種深深的悲哀,來自于個人生命里的不勝寒。 沒過多久,她與汪恩甲同居,甚至于有了身孕。 他們之間太多復(fù)雜,難以說清的情感糾葛,雖然他們呆在一起,可是兩人的關(guān)系卻不能得到家庭的祝福,反而是強烈地反對。 在家庭斷絕兩人的錢財之后,某一天,汪恩甲不辭而別,并且再也沒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去向。 這成為一個疑問,永遠存在于她的本就朦朧模糊的生命歷史中。 沒有答案,就像他們之間的感情,沒有答案。 那個名叫“東興順”的旅館,根本沒有想到會因為她而名留史冊。 就像她或許沒有料想到,汪恩甲會拋棄她而自己遠走他鄉(xiāng)。 在和汪恩甲同居的這段時間里,她是頹廢的,整天躲在房間里,不顧自己有身孕,反而和汪恩甲躺在床上吸食大煙。 當(dāng)經(jīng)濟來源被家里斷了之后,他們兩個人根本沒有能力養(yǎng)活自己,所有的全部成了得過且過。 也可能,身心俱疲的她,根本沒有打算和計劃。 欠下如此大筆房費,旅館根本不可能放她走,而一個身懷六甲的女子,又能前往何方? 三,“做怎樣的事,選擇怎樣的自由,決定著成為怎樣的人,贏得怎樣的愛與人生?!?/strong>
1932年7月,松花江潰堤,大水涌進市內(nèi),迫于無奈,困頓旅館的蕭紅只好向《國際協(xié)報》寫信求救。 當(dāng)時,受到報社編輯委托,前來探訪的正是蕭軍。 一信為媒,兩眼鐘情。 最美好的戲劇,也編不出來這樣的畫面,他們的相遇雖注定不美麗,卻充滿了命定的溫馨。 多年后,蕭軍寫道:
所謂第二眼,讓蕭軍改變的正是蕭紅的才華,一首擺在桌上的小詩:
在蕭軍和其他人的幫助下,蕭紅從旅館里被救了出來,并送到了醫(yī)院里,可惜的是,她的孩子沒有能夠保住,因為無力撫養(yǎng),孩子被送給別人。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養(yǎng)護,蕭紅得以出院,出院后就與蕭軍同居,搬到歐羅巴旅館居住,過著十分拮據(jù)的日子。 從1933年開始,在蕭軍的影響下,蕭紅開始正式走上了文學(xué)創(chuàng)作道路。并且和蕭軍出版了一本小說散文合集《跋涉》,此書的出版,在東北引起巨大的轟動,為蕭紅繼續(xù)堅定走上文學(xué)創(chuàng)作道路打下堅實的基礎(chǔ)。 接下來的幾年,蕭紅和蕭軍在左翼進步作家的幫助下,繼續(xù)創(chuàng)造著屬于自己的輝煌事業(yè)。特別是得到魯迅先生的幫助,蕭紅出版了自己的小說《生死場》,這本小說的出版在文壇上引起很大反響,讓她一舉成名,奠定了她作為抗日作家的地位。 大概,或許,猜想……也因此而埋下了二蕭分手的引線。 蕭軍的性格是堅硬的,而蕭紅表面的柔性光環(huán)下,隱匿著強大的自尊。隨著她的名聲大振,他們的關(guān)系變得復(fù)雜起來。 或許正像蕭軍自己后來所說:“她單純、淳厚、倔犟,有才能,我愛她,但她不是妻子,尤其不是我的?!薄拔覑鄣氖鞘废嬖苹蛴热隳菢拥娜?,不愛林黛玉、妙玉或薛寶釵……” 他們兩人的關(guān)系,幾年之內(nèi)就發(fā)生了急驟變化。 那種戲劇性,就像,當(dāng)年他們的相遇。 1936年,蕭軍與舊相識陳涓重逢與上海,兩人舊情重燃,知曉這個消息的蕭紅如遭雷殛。 同年,她遠走日本。 37年,組詩《砂粒》發(fā)表,兩人關(guān)系惡化消息公之于眾。 同年,她出走某家畫院。后,被友人勸回。 1938年,2月,在臨汾,因蕭軍堅持要求留下去參加抗日,兩人分開。 4月,于西安兩人宣布正式分手。 同年,蕭紅宣布與端木蕻良確認戀愛關(guān)系。 他曾經(jīng)是她的太陽,引領(lǐng)她走向光明;他曾經(jīng)是她的火,用炙熱溫暖著她冰冷的心靈。 到底是什么,卻讓他們散開的如此決絕? 命運之神一定在蒼天之上,生發(fā)出令人恐怖的笑聲,難以入耳。 四,“滿天星光,滿屋月亮,人生如何,為什么這樣悲涼。”
在“江湖傳聞”之中,端木蕻良一直是以一個負心漢的模樣出現(xiàn)在大眾面前的。 事實上,這個結(jié)論是根本有些不負責(zé)任的虛妄之論。 端木蕻良對蕭紅的感情與蕭軍對蕭紅的感情,仿佛水與火的兩個極端;一個激烈如火,一個溫潤似水。 他的愛是如此含蓄,以至于剛剛經(jīng)歷和蕭軍苦戀的蕭紅無法靜下心來仔細體味。 事過境遷,當(dāng)年他們之間,每個人是如何對待感情,我們沒有辦法得知;能夠知道和了解的,都是各自留下來的文字。 至少,從以下幾點可以判斷,在端木蕻良的內(nèi)心深處是非常愛著蕭紅的;哪怕,這愛里包含著種種復(fù)雜成分。 據(jù)說,端木蕻良覺察到很多人都有些瞧不起蕭紅,他認為很大的原因在于,是因為蕭紅之前的幾段感情生活里,沒有人給她真正的一場婚禮。于是,在蕭紅當(dāng)時身懷蕭軍的孩子的情況之下,仍然和她舉行了婚禮。 蕭紅果然很高興,在婚禮上這樣說道:“我和端木蕻良沒有什么羅曼蒂克的戀愛史。是我在決定同三郎(蕭軍)永遠分開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了端木蕻良。我對端木蕻良沒有什么過高的要求,我只想過正常的老百姓式的夫妻生活。沒有爭吵、沒有打鬧、沒有不忠、沒有譏笑,有的只是互相諒解、愛護、體貼?!?/strong> 經(jīng)過了那么激烈的六年感情生活,原來,在她內(nèi)心里,其實一直想要的,不過是平淡的質(zhì)樸的“老百姓式的夫妻生活”。 蕭紅病逝之后,將近二十年,端木蕻良才另外婚娶。 他在蕭紅去世沒多久寫作的小說《早春》的結(jié)尾寫道:“但是太遲了,什么都嫌太遲了……我的心充滿了憂郁,充滿了悸痛,充滿了悲哀……為什么與我那樣有關(guān)系的事。我處理的那模樣草率,而且,為什么我那樣認真的事,那么容易就忘記,為什么那么密切的事,我又突然的看得那么冷淡,在我的靈魂深處一定有一種魔鬼,它在那兒支配著我,使我不能做主。” 言為心聲,分析一下當(dāng)時端木的心理姿態(tài),還是很有必要的。 前面說過,他雖然內(nèi)心深愛著蕭紅,并且愿意為她付出許多,可是隨著時間的增長,他和蕭紅性格上的差異就突現(xiàn)出來了。 端木畢竟是缺乏照顧人的經(jīng)驗,而當(dāng)時蕭紅的狀況,更加需要一個能夠細心護理她的“生活態(tài)”的男人。 顯然,此時的年青的端木,并不是一名合格的家庭好男人。 他孤傲,粗疏,原本避免和人爭吵而忍讓的脾氣,這些存在于家庭生活中,都將被放大為缺陷,只會像嚙咬堤壩的螞蟻,終究會在某天毀滅掉幸福的生活。 因為年青,所以在處理家庭問題上,手段過于單調(diào),應(yīng)該嚴肅認真對待的態(tài)度,忽然就變得草率。 那么留給他們的,只能是無窮無盡的悔恨與遺憾了啊。 蕭紅去世的時候,因為庸醫(yī)所致,已經(jīng)無法出聲說話,只能用筆留下幾行凄慘的文字:“我將與藍天碧水永處,留得那半部《紅樓》給別人寫了。/半生盡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strong> 是不是她在最后時刻,仍想到了摯愛《紅樓》的端木,所以才如此寫下? 這個答案,沒有人能夠知道了。 1942年1月22日,蕭紅帶著無盡的悵恨離開人世。 蕭紅死后,她的一半骨灰埋在淺水灣,而另一半,則被端木蕻良買了一個花瓶,偷偷埋在西環(huán)半山的圣士提反女子中學(xué)里。55年后,遵照端木遺囑,他的一半骨灰也被灑在這里。他想靜靜地陪伴她,懺悔年青時的任性。畢竟,他曾默默地深愛著她。 五,“當(dāng)我死后,或許我的作品無人去看,但肯定的是,我的緋聞將永遠流傳?!?/strong>
她的敏感的心是對。 塵世是野獸們的樂園,善良的人會在不經(jīng)意間,就變成了它們的樂趣。 “人生是沒有道理的,人生是一點道理也沒有的?!?/strong> 沒有道理的人生,卻總要被某些“言論家”從中找出一些“道理”。 他們手抓人間的灰塵,想要用這些骯臟,不僅用來埋汰她的身體,還妄想用來污染她純潔的心靈。 然而,他們的卑劣不會得逞,就像她的“童真”永遠閃爍在的雙眸里。 而且,還將永遠保存在她的那些靈性充足的文字里。 在小說《呼蘭河傳》里,她這樣生發(fā)感喟:“我站在街上,不是看什么熱鬧,不是看那街上的行人車馬,而是心里邊想:是不是我將來一個人也可以走得很遠?” 然而,事實上,她并沒有能夠走出多遠。 其實,她一直就呆在祖父那個后花園里,一直倚在祖父的懷中,背古詩給祖父聽:“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fēng)雨聲,花落知多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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