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美國洛杉磯的某一個面試室，好萊塢大導演貝托魯奇正在為自己的史詩巨片面試男主角。 第一個面試者穿好了龍袍出來，他是一個華人，但長得很像混血兒，棱角分明非?？∏?。那一瞬間，貝托魯奇震驚了： 這種帝王氣質(zhì)，不正是自己要找的“末代皇帝”嗎？ 他不相信自己的好運氣，第一次面試就選中滿意的人。于是還是開始了全球巡回選角。 選了九個月，全世界轉(zhuǎn)了一圈，始終沒有第一個面試者合適。 那就是他吧。 這一個人，就是尊龍。 尊龍是誰？ 尊龍是美籍華人，演完了貝托魯奇的《末代皇帝》，成為了在全球炙手可熱的華人巨星。 當時有評論說，李小龍之后，繼承他作為華人代表在好萊塢立足的，就是尊龍了。 那是上個世紀的八、九十年代，在世界影壇立穩(wěn)腳跟相當不容易。可以說，他的成就至今沒有一個中國演員超越過。 現(xiàn)在的中國人，對于他已經(jīng)很陌生了。 為什么？ 這一切，其實都是他的選擇。 尊龍的英文名叫John Lone。 Lone，在中文中代表“龍”，在英文中，代表的卻是“孤獨”。 如果你知道他的來時路，你一定會理解他現(xiàn)在的人生。因為一切故事的結(jié)尾，其實都寫在開頭了。 01／上海母親／尊龍從來沒見過他的父母，因為他一出生就被人拋棄在竹籃里，放在香港的救助機構(gòu)等人領(lǐng)養(yǎng)。 在他身上，只有一張寫著他名字的卡片：吳國良。 《霸王別姬》里的程蝶衣也是被父母拋棄，但最起碼也見過自己的母親，和親身母親生活過幾年。 而吳國良從來沒有這樣的運氣。 最后一位操著上?？谝舻睦咸?，把他抱走了。不是因為她和這個孩子有緣，只是因為當時收養(yǎng)孩子是有政府補貼的。 從出生第一天開始，吳國良就只是被人利用的物件。 上海老太太沒有賺錢能力，對他很不好，動不動就打罵，也不能讓他吃飽穿暖，吳國良連續(xù)幾年吃著醬油拌飯，因此發(fā)育不良，身高也長不起來，瘦不拉幾的。 街上的小朋友都取笑他是野孩子。 吳國良脾氣犟，往往一拳就掄過去，和他們扭打起來。 打架免不了見紅，其他孩子都有家長給他們處理傷口，老太太是不會干這種事的，他只能找街邊的裁縫幫忙縫一下傷口。 老太太終于撐不住了，有一次把他帶到一個巴士站，叫他自己隨便上一輛車。 意思已經(jīng)很明確了： 養(yǎng)不起你，你自己去個什么地方活下去吧。 吳國良沒有上車，站在那里，用怨恨的眼神看著老太太遠去的身影。 老太太三步一回頭，看著這孩子：怎么還沒走。 兩個人對視了幾秒鐘，老太太走回來，拉著他的手回家了。 多年以后，有人問：成為大明星的尊龍，最重要的事是什么？ 尊龍回答： 不是我的電影，不是我的財富，而是我還可以為那位收養(yǎng)我的女士流淚。 02／我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長大／老太太沒錢讓尊龍去讀書，只能放任他自己到處浪。 他們住的地方旁邊是一個茶館，吳國良喜歡跑到那里，看黑白電視機里的電影。 那些今天看來粗糙的五毛特效、緩慢的打斗場面，對于一個小孩子都極具吸引力。 他開始想：有朝一日當個演員也挺不錯的。 身體因為貧困被禁錮了，想象力卻因看電視而自由飛翔。 他會跳上那些堆得高高的垃圾袋，以此作為舞臺，在上面做各種動作，想象自己過著電影故事里的生活。 老太太看到之后，就和別人商量：“這孩子長得也不錯，又喜歡蹦蹦跳跳，就送他去戲班吧，反正不用交錢還管吃飯、管讀書，還能學到一技之長。” 他跟的是京劇名伶粉菊花，在她開設的春秋戲劇學院里學藝。 學藝很辛苦：每天七點孩子們都要練功，壓腿、倒立、吊嗓、耍刀弄槍，從早到晚日復一日，根本沒有休息的時候。 成名后的尊龍說： “感謝那段不知道是為了什么的艱苦歲月，為我做演員打下了基本功。也感謝那位收養(yǎng)我的老太太，畢竟她沒有送我去洗碗什么的，浪費時間。” 別的人生日有小小的慶祝，吳國良連自己出生日期都不知道，從來都不過生日。 他說：“我的時間觀念和別人不一樣。我從來沒有時間流逝的感覺，也不在乎時間的感覺。” 不覺得時間在流逝的人有一樣好處：他永遠也不會老。 03／六根五蘊，盡為我用／吳國良很希望自己能夠成為在舞臺上表演的人。 17歲的時候，他得到了一個美國家庭的資助，去了洛杉磯讀書、學戲。 他先是在一所語言學校學英語，和一群新移民擠在一塊。但是他學的特別快，沒學多久就能和外國人流利對答。 “像我們學京劇一樣，我們不僅是通過嘴巴去說，我們還通過眼睛去看、用耳朵去聽，用全身心去感受。” 這種沉浸式學習，用自己的六根五蘊完全放開去感受陌生的東西，你往往學新東西很快。 不僅是學語言，他還在加州南部圣安娜社區(qū)學院學表演、舞蹈、默劇和武術(shù)。由于有京劇功底，他很快就上手了。 他開始得到一些小小的機會在舞臺、電影上表演： 1974年，在最早的《金剛》系列里擔任一個跑龍?zhí)椎睦戆l(fā)男孩；過后，在肥皂劇里飾演一些沒有對白的小角色。 都說一個真正演員的誕生，不在電視機里，也不在大銀幕上，而是在真實的舞臺上。80年代早期，尊龍終于有機會在舞臺上發(fā)光發(fā)熱。 他參演了巖松信導演、黃哲倫編劇的幾部舞臺劇。 黃哲倫本身也是華裔，寫的劇本聚焦在中國人與美國社群的沖突與融合；尊龍來自中國，成長環(huán)境充滿坎坷挫折，正好表現(xiàn)了黃哲倫劇本中的精神。 憑借精湛的演技，尊龍拿到了美國外百老匯的最高榮譽——喜劇奧比獎最佳男主角。 那是美國戲劇界最頂尖級的獎項。如果我查的資料沒錯的話，尊龍，應該是第一位華人獲得此獎。 說到這里，可以帶出一些總結(jié)性的評價： 以尊龍的顏值，如果放在今天，完全是一個小鮮肉的水平。但是今天的小鮮肉，有哪一位達到了尊龍的成就？ 暫時一個都沒有，也很難看到有一個有潛力的。 都說戲劇舞臺是最磨練演技的地方，但是今天的小鮮肉都奔著錢去，誰還有這份心沉浸在舞臺中，慢慢修煉自己的內(nèi)功？ 04／我不做過去的自己／尊龍修煉出來的內(nèi)功，終有一天派上了用場。 在舞臺上的閃亮表現(xiàn)，讓他得到了著名經(jīng)紀人黃玉美的青睞。尊龍得到了第一個主角角色—— 《冰人四萬年》里不會說話的原始人。 在今天看來，這算是一個毀人設的角色，但是尊龍完成得相當出色—— 這個孤獨，不說話，喜歡手舞足蹈的野人，不就是年輕時候的他嗎？
哪怕是已經(jīng)到了美國、開始成名的他，也逃不出孤獨的宿命—— 1972年，尊龍嘗試和一個美國女孩結(jié)婚，五年以后這段婚姻卻黯然收場了。 至今都沒有人能說出原因。也許孤獨內(nèi)向慣了的人，無論與誰在一起生活，都不過是茍且而已。 既然在現(xiàn)實中脫不出孤獨的困境，那就到電影中去發(fā)泄吧。 尊龍接戲，不在乎大制作、大投資，但一定是與過去的角色完全不一樣的，他才肯接。 在《冰人四萬年》以后，他接下了《龍年》，飾演一個黑幫老大，得到了美國金球獎最佳男配角提名。
一年以后，吳宇森才拍出了《英雄本色》，周潤發(fā)開始叱咤華人影壇。而尊龍，早早就坐上上世界影壇頂級明星行列。 1987年，他接下了《末代皇帝》。
愛新覺羅溥儀，這位一出生就成為“全世界最孤獨少年”的皇帝，幾乎只能待在紫禁城里、連母親死亡也不能去送別。 溥儀，儼然是八十年前的尊龍。 難怪尊龍一穿上戲服，導演貝托魯奇就驚為天人。 那是西方世界第一次為一個東方男性面孔傾倒。 影片一出，風靡全世界。尊龍拿下了美國金球獎最佳男主角提名。 迄今為止，還沒有一個華人能夠達到提名兩次金球獎的程度。 連成龍叱咤好萊塢，都要在整整十年以后。 永遠不重復自己的尊龍，成為了不可重復的那一個。
05／不瘋魔，不成活／外人看來，尊龍最大的遺憾，也許就是錯過了《霸王別姬》的“程蝶衣”。 可能是因為和尊龍一起拍過《末代皇帝》，陳凱歌希望用尊龍做程蝶衣。但是編劇、執(zhí)行導演、鏡頭等人都投票選了張國榮。 程蝶衣，終于變成了張國榮的程蝶衣。
尊龍落選的真正原因，有很多種說法。 最可靠的說法，我覺得是這樣的： 1991年，制片人徐楓先確定了尊龍飾演的程蝶衣，及后在戛納電影節(jié)看到了張國榮，覺得張國榮的臉相更加女性化，于是想換掉尊龍。 恰好這時候尊龍?zhí)岢隽俗约旱膮⒀菀?，比如最著名的關(guān)于“狗”的謠傳： 尊龍?zhí)岢鲎约簛肀本┡碾娪翱梢?，但要連同他的狗一起送過來，而且狗也要坐頭等艙。 氣得陳凱歌直發(fā)抖，制片方恰好找到理由換人。 謠言繪聲繪色，但熟悉尊龍的人，都知道這位像君子一樣的演員，溫文爾雅吃苦耐勞，怎么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呢？ 尊龍并沒有理會這些謠言，也從來沒有辟謠。 這是他的性格。 不管怎樣，最后他還是辭演了《霸王別姬》。 但是，失去的東西，他總能找回來。幾乎同一時間，他接演了與“程蝶衣”類似的角色—— 《蝴蝶君》里的宋麗玲。
宋麗玲原本是個男人，專攻京劇女旦，和程蝶衣一樣，雌雄難辨。 為了套取情報，索性假扮女性，讓一個法國外交官深陷對她的愛而不能自拔。 看看尊龍的女裝扮相，你會發(fā)現(xiàn)，他真的是華語世界唯一一個能比肩張國榮的人了——
不要說什么“時不再來”這種話。對于真正的藝術(shù)家，時間永遠都在他們那一邊。 不瘋魔不成活，那個能讓他瘋魔的角色，哪怕三世輪回，也會回到他的身邊。 06／哲學家皇帝／尊龍對劇本很挑，90年代以后，基本上沒什么劇本入他的眼，所以他在影壇上銷聲匿跡了，幾近隱居狀態(tài)。 他也曾經(jīng)說過： 如果為了名利，為了大房子，為了萬人矚目，勸你不要進演藝圈。某種程度上來說，演藝是私底下冷暖自知的事，只不過有時恰好你碰上了討喜的角色，一下子成名了而已。 如果你為了名聲來，那你就是本末倒置了。 對于辭演《霸王別姬》，他說： “那時候他們雇我的錢超過一千萬，他付我那么多錢我都可以離開，所以錢不是我最看重的。” 你說他會不會因為辭演《霸王別姬》而后悔？ 我覺得肯定不會。 回到開頭那一個問題： 80、90年代的尊龍，名聲如日中天，后來由于自身的堅持，不亂接戲，名聲反而大不如前了，他會感到落寞嗎？ 我的回答是： 不會。 因為一個習慣孤獨的人，外界是不能再增加他的一分孤獨了。
尊龍曾經(jīng)說： “我不認為我是在中國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中長大的。我學京劇，學的是古人的方法論?！?/span> 古人的方法論，是指中國人的情義抉擇、善惡取舍，現(xiàn)實中國都很難見到了。 尊龍沒有學現(xiàn)實中國人的勢利與刻薄，而是沉浸在古人的溫柔敦厚里。 那是一個理想的境界。 處于半退休狀態(tài)的尊龍，養(yǎng)了兩條狗，沒事就和狗外出散步。他還領(lǐng)養(yǎng)了兩棵千年古樹，把它們當做祖父祖母。 “每次一見到他們，總會淚流滿面?！?/p> 天人合一，物我同在。 難怪看過《末代皇帝》尊龍飾演的溥儀后，有評論家說： 尊龍是演藝界里的“哲學家皇帝”。 也就是哲人王。 紅過周潤發(fā)、比成龍還牛有什么用，能夠在內(nèi)心成就哲學的境界、忘乎功利得失，才是真正能夠自作主宰的“王”。 孤獨是庸俗者的毒藥，卻是孤獨者的幸運。
／今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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