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向軍

我記得在我剛入小學時，所用的“本子”是父親不知從哪里弄來的圓鐵片，鐵片中間有個圓孔。媽媽找來一根粗繩子穿過圓孔系成一個帶子，讓我挎在脖子上，斜垂在身體的一邊。我所用的筆是父親從街上買來的白色的扁扁的石筆。每次上學時，母親讓我拿一支上學，交代我小心不要折壞了它。這樣，我便肩挎著鐵“本子”，手里攥著石筆上學了。那時候，我心里多高興??！天真的孩子，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我在鐵板上學寫字，寫“中國”，寫“毛主席”，寫“共產黨”；我在鐵板上畫畫，畫小雞，畫小兔子，畫小老鼠。起初鐵板有些銹，用起來還很好使，不久，鐵板便被我用得光亮起來。白色的石筆寫起來直打滑，一用力，筆又容易折斷。在實踐中，我和小伙伴們又找到了另一種更方便的筆來。我們找來了一些磚瓦窯上廢棄的破瓦片，紅的，藍的，把它打成小小的塊，使用起來竟然很不錯呢。這筆到處都有，又不怕弄壞，真不錯啊。一上課，村子里十幾個小伙伴便使那小小的教室中充滿了“吱哩吱啦”的寫字聲。

到了二年級，便開始用鉛筆寫字了。我忘記了我那時是怎樣愛惜每支鉛筆的，也忘了我是怎樣希望在校園的垃圾堆上找到一截哪怕像小拇指般長短的鉛筆頭了。

升了三年級，我還用不上鋼筆。父親是教員，從中學里揀回來許多破舊的筆頭、筆桿、筆帽，我便進行了認真的重新組合，終于有了一支模樣怪異，有三種顏色拼湊而成的鋼筆來。筆的色彩可真夠多彩多姿的了，然而，用起來可一點不好使。筆端總往外滲墨水，手上，本子上，有時臉上也弄了許多墨水來。為此，老師批評了我許多次。終于有一天，下午放學后，我輕聲對母親說：“媽，給我買支鋼筆吧？”然后，我緊張地等待著媽媽的回答。

“好吧，晚上去買！”

媽媽竟然答應給我買筆了，一點也沒有猶豫！以至于我在想：媽媽真好，要是我早些日子向媽媽要求，媽媽也會答應的吧？可是，媽媽有錢嗎？于是，我又補充說：“就買那種小小的鋼筆……幾毛錢的?！蔽艺媾聥寢尩腻X不夠，我真不愿讓媽媽為難。

晚上到了。我沒有向媽媽再提起買筆的事。我想媽媽也許是一時答應了我而已，或許已經忘了。吃過晚飯，天已經全黑了。忽然，媽媽對我說：“軍，走，到南頭代銷點去買筆吧，順便再稱些鹽?！蔽掖饝?，沒有多說話。我看著媽媽從窯洞中間照壁上的一個長方形的紙盒里在找那一毛一毛一分一分的錢。然后，我緊跟著媽媽向村南頭的代銷點走去。

那晚上，媽媽給我買了第一支屬于我的新鋼筆。我記得很清楚，五毛二分錢的短短的小鋼筆。它裝墨水不是用橡皮管子吸，而是用手拽著塑料吸管抽，一抽便貯了一截墨水來。媽媽還用余下的幾分錢給我買了幾顆糖。我又分給了媽媽一些。

十多年過去了，那個晚上的情景還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中。我忘不了那個晚上村子里靜靜的官路，忘不了那天晚上那彎瘦瘦的月亮。

如今，我已念到了大學，手中的筆也不知換了多少，而那支小小的鋼筆也早已破舊不堪了。前年，媽媽打掃窯洞時把那支早已沒人用的小鋼筆扔掉了。我曾為此而頗為傷感。因為我實在是很愿意一輩子保存那支小鋼筆的，那是一支幸福筆。

至今，我還時?；叵肫鹞?0歲時媽媽給我買的那支小鋼筆來，想到它，我的周身就充溢著幸福和力量。

【注：此文作于1987年11月；再讀它時，已是又過了30年了。2016.6.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