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高青陳莊西周城址及墓葬群的發(fā)現(xiàn)，近來已屢見報道。2010年4月，承蒙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安排，我有機(jī)會觀察了陳莊墓葬群出土的青銅器，獲有深刻印象，并對其M35甲字形墓所出一對簋的長銘試作解讀。隨后該簋的一件蓋銘照片公布①，幾位學(xué)者的有關(guān)論作中也有簋銘釋文②。現(xiàn)草此小文，謹(jǐn)陳拙見，請大家指教。

照例先將簋銘寫出(依上述蓋銘行款,盡量用通行字體)：

惟正月壬申，王格于龔(共)大室，王若曰：“引，余既命汝更乃(祖)司齊(師)，余唯(申)命汝，錫汝彤弓一、彤矢百、馬四匹,敬乃御，毋敗(績)?！币莼?，對揚王休，同(隨)追 ，郛(俘)兵 ，用作幽公寶廏(簋)，子子孫孫寶用。

以下略作解釋:

銘文第二行“龔大室”，是周共王的宗廟，由此可定簋的年代上限。

“王若曰”以后是時王對器主引的命辭。銘文沒有講到王當(dāng)面命引，看來這只是書面宣示，引在那時并不在王都。

王命引說“:余既命汝更乃(祖)司齊(師)，余唯申命汝”。“司”意為管理③，引的祖父(或還有更上世代)曾經(jīng)管理“齊師”即齊國的軍隊，王曾命引繼任，這次又重申前命。引的父親沒有襲職，引雖前已受命而似未能履任，是值得注意的。

“彤弓”“、彤矢”均為合文而不加合文符號。王賜“彤弓一、彤矢百”，也見于宜侯簋《、書·文侯之命》以及《左傳·僖公二十八年》對晉文公的賞賜，接受者都為諸侯，足見引的身份地位。

“敬乃御”,《呂氏春秋·貴卒》高誘注:“御,猶使也?！痹诖酥竿醯氖姑?/p>

“毋敗”下一字,上半所從尚待研究,姑且寫作從“支”,下面從“脊”聲是清楚的。“脊”在精母錫部,故此字應(yīng)讀為同音的“績”字。由此知道王重申任引管理齊師,實際是授權(quán)作戰(zhàn),所以說“敬乃御,毋敗績”。

“同追”,就是引奉命后的具體行動?！巴庇?xùn)“合”,在這里指聚合人眾,與古書如《管子·大匡》“同甲十萬,車五千乘”的“同”一樣。“”從《說文》“”字省 ,讀為“隨”,訓(xùn)從?！巴?img doc360img-src='http://image109.360doc.com/DownloadImg/2019/02/2418/154981092_14_20190224065331459' data-ratio='1.1176470588235294' data-type='png' data-w='34' _width='34px' src='http://pubimage.360doc.com/wz/default.gif'>(隨)追”,句例與不其簋“我大同從追汝”類似。

“俘兵”,俘獲兵器。西周戰(zhàn)事銘文多記“俘戈”、“俘戎”之類,與此同例。簋銘僅言“俘兵”,可知此役雖然得勝,戰(zhàn)果并不很大。

簋銘末云:“用作幽公寶簋?！笨础坝墓敝u,應(yīng)當(dāng)是比曾司齊師的祖父更早的引的先人。無論如何,“幽公”不在引以前的幾代齊君之內(nèi)①。

引簋的記事,可參看1961年陜西長安張家坡所出五年師簋《(殷周金文集成》4216-4218):惟王五年九月既生霸壬午,王曰“:師,令汝羞追于齊,儕(齎)汝十五昜(鍚)登盾:生(青)皇畫內(nèi) ,戈:琱必(柲)彤沙(緌),敬毋敗(績)。敢揚王休,用作寶簋,子子孫孫永寶用。同樣是周王派遣到齊作戰(zhàn),但由銘文未記戰(zhàn)功看,這一使命大約不曾執(zhí)行。師這個人,據(jù)同出的元年師簋《(殷周金文集成》4279-4282),職官為“備(服)于大左”,管理“豐還(縣)”的左右?guī)熓?是王朝軍隊的將領(lǐng),和引有所不同。

師簋和引簋,觀其形制、紋飾,都屬于西周中期后段,銘文內(nèi)容相近,應(yīng)屬于同一時事。據(jù)“夏商周斷代工程”的西周金文歷譜,師簋屬孝王之世②,引簋的年代也當(dāng)不遠(yuǎn),這使我們有可能推知其銘文的歷史背景。

大家一定已經(jīng)注意到,周王朝命令在齊(指齊國都邑)作戰(zhàn),是非常特殊的事。原來,在周初分封的各諸侯國中間,齊國與王朝的關(guān)系最為親厚,以至像《禮記·檀弓上》所說,齊君自太公以下五世皆反葬于周③。只是到了西周中期齊哀公時,和齊國相鄰又同為姜姓的“紀(jì)侯譖之周,周烹哀公而立其弟靜,是為胡公”。事見《史記·齊太公世家》。這導(dǎo)致齊國的內(nèi)亂,也使齊、紀(jì)兩國結(jié)下世仇。

烹齊哀公的周王,《史記集解》引徐廣云是夷王,系因《史記·齊太公世家》下文說:“胡公徙都薄姑,而當(dāng)周夷王之時?！钡愣荚谝耐鯐r,烹哀公事可能更早?！豆騻鳌でf公四年》:“哀公亨(烹)乎周,紀(jì)侯譖之。”徐彥疏:“鄭氏云懿始受譖而亨(烹)齊哀公是也。”說該事發(fā)生于懿王時,應(yīng)該是對的。懿王殺齊哀公,干預(yù)齊國內(nèi)政,孝王繼續(xù)其事,是合乎情理的。

王命引管理“齊師”“,齊師”一詞在西周銘文已出現(xiàn)幾次,似有不同意義。

師簋云“:今余肇命汝率齊幣(師)(紀(jì))、釐(萊)、僰(偪),殿左右虎臣 ,征淮夷?！薄褒R師”顯指齊國軍隊。1986年陜西安康出土的史密簋有“:齊(師)、族徒、遂人乃執(zhí)鄙寬亞(惡)?！庇衷啤?師俗率齊(師)、遂人左 ,□伐長必 ;史密右 ,率族人、釐(萊)伯、僰(偪),殿周 ,伐長必?！薄褒R師”也當(dāng)指齊國軍隊①。但妊小簋《(殷周金文集成》4123):伯艿父吏(使)儥(覿)尹(君)人于齊(師),妊小從 ,又(有)頮,用作妊小寶簋,其子子孫孫永寶用。

銘文可對照1967年陜西長安新旺村所出逋盂《(殷周金文集成》10321)②,是有關(guān)婦女的事情。這里的“齊師”應(yīng)該和《詩·大雅·公劉》、多友鼎的“京師”《,書·洛誥》的“洛師”等等相同,乃是地名,即齊的都邑③。

引簋的“齊師”,看全銘是關(guān)于戰(zhàn)事,自然以解釋為軍隊為好。如果這一點不差,對引的身份不難有進(jìn)一步的推想。

《左傳·僖公十二年》載管仲語,說到齊國“有天子之二守國、高在”,杜預(yù)注:“國子、高子,天子所命,為齊守臣,皆上卿也?！睏畈壬洞呵镒髠髯ⅰ氛f:“《禮記·王制》云:‘次國三卿,二卿命于天子,一卿命于君?！R侯爵為次國,二卿為天子所命,則國氏、高氏也?！雹芷鋾r,國、高二卿都管理齊國軍隊,如《國語·齊語一》云,齊“公帥五鄉(xiāng)焉,國子帥五鄉(xiāng)焉,高子帥五鄉(xiāng)焉”。韋昭注:“國子、高子皆齊上卿,各帥五鄉(xiāng),為左、右軍也?！雹蔟R君和國、高分率中軍和左右軍。銘文里引世襲管理軍隊,受王命后即能聚合人眾作戰(zhàn),也應(yīng)系齊國上卿,地位與國、高相類。已知國、高都是姜姓⑥,引的家族姓什么則尚待證明。

目前陳莊墓葬群的性質(zhì)和結(jié)構(gòu)尚不清楚。M18墓主豐是太公的孫輩,他同引有無血緣聯(lián)系,是值得探討的問題。我們關(guān)于西周齊國的知識還太少,考古工作仍處于伊始階段,當(dāng)前所能說的恐怕只有這些,不過引最可能是M35的墓主,他終于齊國大概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