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像 史可法與文天祥同屬末世英雄,但就人物形象而言,史可法與文天祥相去甚遠:文天祥“體貌豐偉,美皙如玉,秀眉而長目,顧盼燁然”, 宋理宗曰“此天之祥,乃宋之瑞也”;史可法則“短小精悍,面黑,目爍爍有光”——長得矮,生得黑,眼睛還一閃一閃的,這與史家世襲的錦衣衛(wèi)百戶形象,還真的非常吻合。 史可法(1601—1645),字憲之,又字道鄰,河南祥符(今開封)人。 崇禎元年(1628),史可法舉進士,任職陜西西安府。這時,蜂擁而起的流民恰起自陜西,但史可法并沒有參加平定流寇。崇禎七年(1634)冬,江南巡撫張國維提議將安慶、池州諸地巡撫分設(shè),以集中解決這一地區(qū)的流寇問題,經(jīng)張國維的舉薦,史可法于崇禎八年春任江西右參政、安池兵備道,負責(zé)監(jiān)督地方軍事并直接參與軍事行動,其文官身份也自此一變。崇禎十一年(1638)三月,史可法因沒有如期實現(xiàn)平叛目標獲罪,朝廷也是可用之人太少,責(zé)令史可法戴罪立功。 弘光訴狀寫本 崇禎十四年六月,史可法擢升戶部侍郎,總督漕運。在這個以文職為主的崗位上,史可法這才如魚得水。崇禎十六年七月,南京兵部尚書熊明遇被罷,史可法才改任新職——接任南京兵部尚書。正是在這個任上,歷史的重任落到了他的頭上。 明朝自永樂朝開始實行“兩京”制度,留都南京的衙門雖與首都北京相似,但權(quán)力與范圍卻與北京天差地別。和平年代的北京官員轉(zhuǎn)任南京,通常是解決職級待遇問題,或是帶有貶抑的意味,“二線干部”的色彩很濃。史可法到南京任職,顯然屬于升官,因為南京兵部尚書畢竟也是尚書。 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九日,李自成攻陷北京,南京衙門的地位驟然上升,匡扶社稷的重任自然落到南京官員頭上。北京連兵部都沒有了,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自然由此而顯得舉足輕重,但事實上卻并沒有。 馬士英春山雅居扇面水墨金箋 作為兵部尚書,史可法的信息相當滯后。四月初一,崇禎帝的后事都處理完了,史可法得到的信息還是李自成逼近京師,準備率師北上勤王。直到十四日,史可法才從南下的官員那里確認崇禎帝已殉社稷。史可法悲痛欲絕,以頭搶地,甚至準備自盡以表明對朝廷的忠貞。 王朝的生死關(guān)頭,史可法的抉擇同樣是進退維谷——崇禎帝自殺,王朝群龍無首,又面臨清軍與民軍的雙重打擊。迅速謀立新君,作出有效的應(yīng)對,才能避免王朝樹倒猢猻散。南京官員在謀立新君問題上非常敏感,但正是這個關(guān)鍵問題上,史可法出現(xiàn)了手足無措,直接導(dǎo)致他在弘光朝陷于政治困境。 史可法 行書本事文 崇禎帝朱由檢身死,三皇子均未逃出,繼位者只能是各地的藩王。以血緣關(guān)系講,崇禎帝的祖父明神宗的直系子孫福王朱由崧、惠王朱常潤、桂王朱常灜最有資格當選。但桂、惠二王均在廣西,距南京太遠,且均比崇禎帝高一輩,不如福王以兄弟關(guān)系繼統(tǒng)更為妥當。除此之外,神宗的侄兒——潞王朱常淓,也因避亂逃到淮安,擁立新君,他也是一個可以考慮的選項。 恰在這時,福王朱由崧從封地洛陽逃到了江南,新君人選也由此變得明朗起來。 朱由崧(1607—1646),明神宗朱翊鈞之孫,福王朱常洵之子,崇禎帝朱由檢堂兄,崇禎十六年(1643)襲封福王,封地洛陽。李自成軍攻占洛陽,老福王朱常洵身材過于肥碩,眾人幫助都上不了墻頭,最后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世子朱由崧身輕如燕,成功翻墻,盡管顏面盡失,流落江淮,形同乞丐。雞飛狗跳過日子的朱由崧,天子這頂帽子,本來是有機會順理成章地戴在他頭上的——他爺爺謀劃了多年,一心想將他老爸扶成太子,結(jié)果被東林黨給整滅了?,F(xiàn)在,應(yīng)該“物歸原主”。 朱由菘像 崇禎十七年四月,南京諸勛貴大臣議立新君。無論就近救爭,還是按倫序,排在隊伍前面的,都是朱由崧??墒?,由于福王朱由崧牽涉到黨禍問題,他又差點兒沒有當成。東林黨擔(dān)心一旦朱由崧登上帝位,重翻舊案,東林黨人將再次受到打擊,因此一致反對立其為新君,主張擁立潞王。 東林黨以張慎言、呂大器、錢謙益等為首。張慎言時任南京吏部尚書,他以曾舉薦趙南星而在黨內(nèi)陸位顯赫。呂大器時任南京兵部右侍郎,錢謙益則是在野的黨首。諸人認為朱由崧有“貪、淫、酗酒、不孝、虐下、不讀書、干預(yù)有司”之“七不可”,從而主張“立賢”。 “賢者”,即潞王朱常淓,明神宗朱翊鈞之侄。清軍入關(guān),朱常淓隨軍南渡長江,寓居杭州。后來清軍兵臨杭州,朱常淓投降,“兵入杭,市不易肆”——天翻地覆,老百姓還照樣上街打醬油,幾乎就是和平演變。導(dǎo)演出這一幕的朱常淓,似乎不是一般的“賢”。 究竟是立朱由崧還是立朱常淓,作為南京兵部尚書的史可法,這時的態(tài)度舉足輕重。張慎言等致書史可法,以“七不可”立朱由崧。時任淮揚巡撫路振飛,也致書史可法,認為:“議賢則亂,議親則一,現(xiàn)在惟有福王”,提醒史可法 “倫序當在福王,宜早定社稷主。”對官員中的分歧,以及立潞王與福王的后果,史可法掌握得最為全面,其實也最清楚。但在關(guān)鍵時刻,史可法則完全倒向了東林黨一邊。 史可法入仕較晚,東林色彩并不突出,也未深度介入天啟與崇禎朝的“黨爭”,為什么會作出這種抉擇?很重要的一條,是書生情懷,而不是政治謀略。 史可法出自東林黨骨干左光斗門下,左光斗對其有著不同尋常的知遇之恩。左光斗視學(xué)京畿時,尚為一介書生的史可法苦讀寺中,左光斗偶然發(fā)現(xiàn)后對其大為贊賞。左光斗主試時,當聽到門史唱出史可法的名字時,“瞿然注視”,當即“面署第一”。在史可法拜見左夫人的時候,左光斗更是當著子女的面,對史可法贊不絕口:“吾諸兒碌碌,他日繼吾志事,惟此生耳?!?鄉(xiāng)試后左光斗將史可法請到家中,與自己的子弟一起讀書,以參加會試。在左府,有一天史可法將左光斗的官服穿在自己身上,恰被左光斗撞見,史可法滿面通紅,十分尷尬。左光斗笑著對史可法說:將來,你一定比我更有成就,我這官服其實是配不上你的! 左光斗對史可法的關(guān)懷無微不至,二人“不啻家人父子之歡?!?/strong> 出于對東林黨的特殊情感,史可法既明白路振飛所講的道理,又擔(dān)心東林黨所預(yù)見的后果,最終情感戰(zhàn)勝理性,他決定支持張慎言,并出面去做持不同意見的鳳陽總督馬士英的工作,理由就是東林黨提出的“七不可”。 銅梁明代石刻儀仗俑 其實,史可法并不了解朱由崧其人。真實的朱由崧,形象被清朝嚴重污化。東林黨所言的“七不可”,除了“不孝”是指朱由崧倉皇出逃中半道與母親走失外,其余“六不可”很難找到事實的支撐。 在議立新君的緊要關(guān)頭,史可法親自寫信給馬士英,明言朱由崧“七不可”,要求馬士英支持東林黨與自己的主張。但是,馬士英收到史可法的私筆信后,將其作為公函予以收文,并加蓋督印予以存檔。 作為主持大局的兵部尚書史可法,完全清楚南方官員冊立新君上的巨大分歧,也完全清楚這種分歧面臨的后果,竟然出于意氣,給馬士英寫了一封信。送出給馬士英的私信后,史可法立即又猶豫起來。真實的內(nèi)心里,史可法認為按倫序迎立福王是對的。于是,史可法又試圖說服東林黨人,放棄迎立潞王:“以齊桓之伯也,聽管仲則治,聽易牙、開方則亂。今吾輩之所立者,豈其不惟是聽,而又何患焉?” 史可法給東林官員講歷史故事,目的是想他們不固執(zhí)己見,但明顯又是兩頭不討好——贊成潞王與反對潞王,贊成福王與反對福王,史可法都不是旗幟鮮明。不表態(tài),讓人琢磨,這也是史可法的工作方法與策略。但是,沒有人出來幫史可法解套,他還得自己拿主張。猶疑糾結(jié)的史可法,接著想到了折中。他親自前往浦口,與鳳陽總督馬士英密議。最后,二人達成共識:擁立遠在廣西的桂王。在謀立桂王時,史可法再一次表現(xiàn)出他的實誠——他詳盡地論證了朱由崧德才不備,根本就不能立為新君。 這個決策有相當?shù)目萍己?,史可法對自己兩全其美的智慧決策,感到十分滿意——既避開了矛盾的焦點,又淡化了部分南京官紳的意見。而且,又借馬士英在軍隊的實力,獲取軍隊方面的支持。 謀劃完了,史可法靜靜地等著好消息。 馬士英雖說也是書生出生,卻沒有一絲書呆子氣。當軍方開始動作,出手謀劃擁立福王時,馬士英果斷轉(zhuǎn)舵,成為擁立福王的領(lǐng)軍人物。他同時與南京其他官員取得一致,并讓手下的將領(lǐng)發(fā)兵,護送福王到南京繼位。至于史可法那邊,他連個招呼都沒打。 “定策”中的重大失誤,是史可法最終在弘光退出核心層的根本原因。馬士英與史可法在弘光朝的地位,其實在這個時候就已經(jīng)分出高下了…… 萬世根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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