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挽詩的特點在於平地起驚雷,甚至洼地起驚雷。以尋常句子開篇,甚至故作極為不堪的俗筆,等圍觀者搖頭失望、哂笑不屑之際,突然以出人意料的神來之筆,峰迴路轉(zhuǎn)。此正所謂“將軍欲以巧伏人,盤馬彎弓惜不發(fā)?!倍嫱煸娭羞€有一細(xì)目,以一二三數(shù)字遞進(jìn),讓逆挽更顯奇崛。 筆者曾提及的朱元璋《金雞報曉》詩就是典型案例:“雞叫一聲撅一撅,雞叫兩聲撅兩撅,三聲喚出扶桑來,掃退殘星與曉月?!鼻皟删渫ㄋ兹绱蟀自?,貌似村夫俗子的打油詩,第三句驟然陡轉(zhuǎn),令懨懨眾人為之醒神,然還不甚雄奇。緊接著第四句豁然開朗,大放異彩,聽者的喝彩聲也便隨之轟然。節(jié)奏拿捏得剛剛好。原本寒酸的前兩句,此時亦猶如牡丹叢旁的竹籬,一華一簡,相得益彰。 唐伯虎的《登山》與此有一拚:“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直到高山上。舉頭紅日白云低,四海五湖皆一望?!贝笥小耙挥[眾山小”之感。明朝另一怪才倫文敘《題百鳥歸巢圖》詩:“天生一隻又一隻,三四五六七八隻。鳳凰何少鳥何多,啄盡人間千萬石。”於平平無奇中湧出大哲理,道盡良少莠多的世間常態(tài)。兩詩風(fēng)格極為相似,在大俗之中抽絲剝繭,襯出大雅。好比和氏璧,第一次看是石頭,第二次看還是石頭,直到第三次才曉得是塊罕有的美玉。若只看前兩句,就錯過了一首好詩。 鄭板橋是揚州八怪,其《詠雪》詩逆轉(zhuǎn)得更怪更突兀,第三句依然平淡,懸念留到最后?!耙黄瑑善钠?,五六七八九十片。千片萬片無數(shù)片,飛入梅花總不見?!鼻О倌陙恚费┓滤铺焐┘?。王安石《梅》詩以香味區(qū)分,“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盧梅坡各打五十板子:“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至鄭板橋此詩,梅雪融為一體,梅亦白而雪愈白,雪亦香而梅愈香,再無需“騷人擱筆費評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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